作者:郭凯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7
|本章字节:10538字
待尉迟鹰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西天的晚霞已给四周悄悄染上了淡淡的紫色。
在这淡淡的雾霭之中,大内重重叠叠的宫脊飞檐,都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雾气,压角的那一排排蹲踞的怪兽,也显得神秘而奇妙。深寂无人的石阶甬道,更令人心中空空落落的。
尉迟鹰略微辨了一下方向,又四处看了看,大内宫阁万千,但尉迟鹰记性极好,素有过目不忘之能,终于认出来了,此处正是翔云宫。他知道翔云宫乃皇后叶氏的寝宫,不敢造次,正待转身离去,忽听步履匆匆,从另一侧小道中走来一群人。
尉迟鹰无意中走到翔云宫,他不欲多惹麻烦,身形一动,已隐身在一座假山之后,却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探头一看,只见那群人为首之人,年约三十上下,锦袍玉带,生得方面大耳,魁梧伟岸,正是宇文护的次子、官拜虎卫中郎将、禁卫军统领的宇文涉。
在他身边簇拥的这些人,有两人身着侍卫服饰,尉迟鹰认得这二人均是总管符元浩的亲信,余人皆身着太监服饰。
尉迟鹰心中一动:这般时候,宇文涉入宫干什么?虽说此时大周礼仪之防远不及江南后世,但臣子私入内宫却也是杀头大罪,何况现下天色已晚!
尉迟鹰心中纳闷,却更想看个究竟。只见这一群人走到宫门前,拍打门环。两扇宫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宇文涉一闪身便走了进去。一群人鱼贯入内,那开门的太监鬼头鬼脑地四下看了一眼,确信无人,方才缩了进去,“咣当”宫门重又紧闭。
尉迟鹰心中疑云大起:这般鬼祟,必有古怪!心念一转,悄无声息地掠至宫墙外,随手解下一方手巾蒙在脸上,足尖一点,“一鹤冲天”身子已轻飘飘地纵上了高约丈许的宫墙。再一伏身,“平沙落雁”,无声无息地落入了翔云宫内。
尉迟鹰虽是大内侍卫,但这皇后寝宫却从未进来。但他却知道,负责把守此地的是内卫副统领段廉,武功极为了得。丝毫不敢大意,略为辨别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向前摸索而行。
行了几步,尉迟鹰侧耳细听,隐隐从后面传来乐韵悠扬之声,又见数名宫娥正捧杯端盘,走入后堂,当即也悄然掩了过去。
绕过前厅,便是后殿,因为寝宫之内多是些服侍皇后的太监宫女,并无什么武功好手。尉迟鹰悄无声音地隐身在殿角,竟无一人察觉。
尉迟鹰凝目向下望去,只见花团锦簇,金樽檀板,歌扇舞衣,珠翠环绕。宇文涉正与一个珠翠满头,钗金饰玉的华衣美妇饮酒取乐。两人私语调笑,眉目传情,显得十分亲热。
喝了几杯,两人似乎都已情兴难遏。宇文涉挥手命侍候的宫女太监尽皆退下,自己一把抱起早已脸泛桃花,星眼迷离的美妇,大步走入鲛绡帐内……
尉迟鹰虽早已隐约猜到,但事在眼前却仍震惊不已。只因那华衣美妇正是当今皇后叶氏。宇文涉狗胆包天,与皇后通奸,此事若传扬出去,后果实难预料。
尉迟鹰心忖:“这两人何时勾搭成奸,宫中怎地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想来是最近才发生的!”
这一回尉迟鹰又猜得没错。
叶后原名叶明心,原是大司徒叶承天之女,其母便是宇文护的胞妹。叶明心十六岁那年,便已出落得如花似玉,又知书识文,工于书画。宇文护对这个小侄女自然是爱如掌珠,轻易不愿许配与人。适逢当时,武帝年已十八,登基为帝。宇文护一来为笼络其心,二来也为在宫中留下强助,便将她送入大内,入主中宫。
本来,叶明心以为自己以芳华之年、妙龄之姿入宫,定然荣宠无比。谁曾想武帝并非贪花好色之人,更何况她又是宇文护送入,心中更存戒心。新婚之夜后,便极少涉足于此,整日只是在御书房内看书下棋,间或射箭习武。
叶明心虽贵为皇后,但幽居深宫,自然幽怨无比,难耐宫中寂寞。适逢前几日表兄宇文涉奉父命入宫请安,送礼问候,叶后便不觉动了心。这宇文涉更非好人,家中妻妾成群,兀自四处寻花问柳。一见表妹皇后,几年不见,依然雪肤柔肌,丰乳隆臀,出落得越发风姿绰约,光采照人,更是淫心大动,将律令伦常尽皆抛入脑后。
两人既然都有此意,自然是一拍既合,勾搭成奸。宇文涉想得周全,以重金买通大内总管符元浩,悄悄入宫相会。只是在皇城大内,天子眼皮底下,两人实也不敢过份造次。相隔半月,方才相会一次,对外只称是入宫请安。
翔云宫中的太监宫女自然尽皆知晓,只是两人权柄在手,谁敢多言半句。宇文涉又颇能笼络人心,大把银子赏赐下来,自然人人装作视而不见。而武帝忧心国事,极少来此,自然更无法知晓,谁想今日却让尉迟鹰无意中撞见了。
尉迟鹰本想拔剑进去,斩下这一对狗男女的人头,再去禀报武帝。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现在的尉迟鹰毕竟也在大内呆了一段时间,耳熏目染,人也变得深沉老练了许多。细细一想,觉得还是不宜打草惊蛇为妙,当下闪身离去。循原路出了翔云宫。
本来想随意出入皇后的寝宫绝非易事,但叶后为偷情方便,早命负责守卫的内卫统领段廉将守卫调开,甚至连段廉也远远赶开。所以尉迟鹰才能这般来去自如。
离开了翔云宫,尉迟鹰心中沉吟,到底要不要去禀告武帝,来个捉奸捉双。但想来想去,终于觉得还是保持缄默为妙。一来这种宫闱秽史,若传扬出去,叶后倒也罢了,连武帝也要蒙羞,也大失为君的风度,二来宇文涉乃宇文护次子,也是宇文护的“六臂”之一,宇文护定会维护。为此事与老贼破脸,时机未至。
想了一会,尉迟鹰打定主意:“姑且隐忍,待收拾了老贼,还怕这一对狗男女逃到天上去?此事关系武帝的体面,终须干得人不知鬼不觉才好!”
倏忽之间,又是半月过去。
尉迟鹰四处交游,广纳新友,每日里只是和宫中朝中的侍卫、军官喝酒赌钱,看戏听曲。看似十分悠闲,实则默察众人,若有心性耿直、豪爽重义之人则暗暗熟记于心,对那些阿谀奉承,一心想升官发财之人则暗存戒心,绝不吐露半字。
宫中的侍卫、军官均知尉迟鹰乃皇上新选的贴身侍卫,虽不知他来历,倒也颇愿与他结纳。尉迟鹰又得颜同关照提点,时常对符元浩和范松送礼打点。是以时日虽短,但尉迟鹰却也结识了不少朋友,符元浩等人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这日退朝,尉迟鹰伴着武帝回到御书房。武帝又将他召进御书房,劈头就道:“尉迟鹰,你今日无须在此侍候,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出宫去。”尉迟鹰怔了一下,道:“陛下可是有事让臣去办?”
武帝坐在龙椅上,答非所问地道:“今日宇文护一力保荐宫太尉前往巡视边防,说现今突厥国犯境频频,边塞军备松懈,屡吃败仗,急需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员前去整治。”尉迟鹰一听,立刻道:“这是老贼的借刀杀人之计,他是想以突厥人之手,除去宫太尉。”
武帝点点头,道:“宫太尉为人忠直,素与老贼不睦。这些年来,一向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老贼早已有心除去,只不过苦无机会,朕又一力维护,宫太尉方能屡脱大难。如今看来,老贼不过是故伎重施,又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而已。”尉迟鹰道:“那皇上可曾答应?”
武帝笑了笑,道:“朕已答应了。”尉迟鹰惑然不解:“皇上既明白此乃老贼的借刀杀人之计,为何还要答应?”武帝微笑道:“这老贼想借刀杀人,朕便来个将计就计。须知要除老贼,非有军权不行。只是宇文护这老贼独断专行,一应军权都在其手中。此番宫太尉巡视边防,正可借机掌握一支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尉迟鹰顿时恍然,笑道:“臣明白了。”武帝端起茶碗酽酽喝了一口,道:“你明白就好,不过巡视边防,也是一件极为凶险之事。突厥国兵强马壮,其士卒骁勇善战,暴虐凶狠,宫太尉此去,若稍有闪失,岂不是折了朕的一只臂膀,是以朕决定让你也一同去,一来宫太尉年迈,需有人照顾,二来你也可借机历练一下,对日后大有好处。”
尉迟鹰一听大喜。他原是喜动不喜静之人,在宫中待了数月,早已觉得气闷无比。此番能随宫大哥巡视边防,岂不是乐事一件。但他随即想起一事,道:“皇上,臣和宫太尉都去了边塞,皇上身边没什么得力之人,万一宇文护心怀不轨……”
武帝见尉迟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甚为喜慰,道:“你不必担心,老贼现在并无疑我之心,一时之间还不敢公然杀君犯上。”
尉迟鹰皱眉道:“虽然如此,但皇上还是要多加小心。”武帝点点头,又道:“军情紧急,宫太尉明日便要启程,你就随他去罢。就不必再来辞行了,至于到了那边应该如何行事,宫太尉自会教你。”尉迟鹰答应一声,武帝又吩咐嘱托了几句,尉迟鹰这才告辞退下。
次日一大早,尉迟鹰携了几件随身衣物,告知颜同皇上派自己出外公干,短时间不会回宫,暂且交卸一应差事。随后从马厩中挑了一匹骏马,出了皇宫。尉迟鹰知道宫牧野奉旨出巡,必有一些大臣相送,他最烦这些繁文缛节,索性先行出城,在宫牧野一行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在路边一个茶棚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果然便见宫牧野带了二十余名亲随扬鞭策马而来。尉迟鹰催马迎了上去,截住宫牧野的马头。宫牧野一眼看见,急忙勒住坐骑,诧道:“贤弟,你如何在这里?”
尉迟鹰笑道:“皇上怕大哥一人去边关太过寂寞,故命小弟相随,与大哥作个伴儿。”宫牧野哈哈一笑,摇头道:“兄弟,莫开玩笑。”
尉迟鹰也不多说,与宫牧野并辔而行,低声将武帝之言简述了一遍。宫牧野半信半疑听完,神情顿时一松,笑道:“原来如此。兄弟何不早说,难怪刚才老哥哥还在奇怪,贤弟为何没来送行?”
尉迟鹰笑道:“小弟昨日得了信儿,今日便即出发。哪还有空闲再去向大哥详说!”两人相视一眼,均放声大笑。
两人说说笑笑,策马赶路。宫牧野此番出京,是受奸相排挤,心中甚为不平。现下一路上,有尉迟鹰相伴随行,或是讲论武功,或是纵谈军国大事,大感投机,胸中这股忧闷之气便散了许多,重又开朗了许多。
一路无需细说。走了十余日,已到了边塞军备重镇靖边府。大周为防突厥袭扰,在边塞共设置了十处军镇。而这十镇之中,又以靖边府为道,扼守通向长安的咽要道。此处因职责重大,由北路军总管、镇北将军刘毓率三万精兵驻守。
靖边府巍峨的城墙已经在目,军旗飘扬,刀矛如林。宫牧野吩咐一名亲兵道:“你先入城通报一声。”亲兵扬鞭催马,入城报知。余人则按辔缓行,等待刘毓出城迎接。
尉迟鹰虽听宫牧野简略谈过十镇之事,却不甚了解。随口问道:“大哥,这刘毓为人如何?”宫牧野摇头道:“此人打仗不怎么样,但却极善于媚上欺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尉迟鹰皱眉道:“此等人怎能放在这般重要的地方?”宫牧野叹道:“只因此人乃是宇文护的亲信,有这一个理由,难道还不够么?”尉迟鹰也不禁默然。
正说之间,边城中响起几声号炮,两队骑兵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旌旗一展,两队骑兵圈转马头,一字排开,立在道旁。宫牧野的一名亲兵跃马而出,叫道:“殿前太尉在此。北路军总管刘毓速来迎候。”
按照规矩,宫牧野官拜太尉,乃朝中一品重臣,刘毓职衔差了许多,理应早来迎候。
一名身着绿袍的军官纵马而出,行至近前在马背上欠身施礼道:“禀太尉,刘将军这几日偶染风寒,正在府中养病,无法前来迎接,请太尉见谅。”
宫牧野一摆手,道:“哦,刘将军既然病了,老夫理应前去探望,尔等在前引路。”
那军官脸现迟疑之色,拱手道:“请太尉见谅,卑职来时,刘将军曾吩咐,京中已发来八百里加急文书,军情火急,命太尉速速前往九镇总督军事,沿途不得耽搁。是以刘将军请宫太尉不可在靖边府久留,请速穿城而过。”
他话未说完,宫牧野已勃然大怒,喝道:“刘毓这厮竟敢如此无礼,老夫从长安一路风尘,来到此处,他不来迎接,也不就罢了,居然还敢来赶老夫,真是岂有此理。”那军官漠然道:“卑职只是奉命而来,请太尉休怪。”
宫牧野还欲发火,尉迟鹰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摇头,示意不必为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动怒。宫牧野重重吐出一口气,稍抑怒火,冷然道:“刘毓想必是见老夫新遭贬镝,故意装病不见。哼,好个惯于看风使舵的刘将军。”
那军官脸现尴尬,却装作没听见。宫牧野一挥手,“走”。一催坐骑,急驰而去。尉迟鹰和众亲兵催马跟上,那军官则率了两队骑兵,尾随在后,名为护送,实则驱赶。
一行人穿城而过,到了城外。那军官勒马道:“太尉,卑职职责所限,恕不远送了。”宫牧野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尉迟鹰却忽然想到还有些事需要说说,便策马过去,抱拳道:“这位兄台,请回复刘总管,宫太尉奉旨总督九镇军事,这九镇的一应所需军饷粮草,请刘总管尽早筹措供给。”
那军官一怔,道:“好吧,此事我会禀报刘总管,告辞了。”说完,挥手命令随从军士,拨马回城。
蹄声杂沓,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