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凯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7
|本章字节:10590字
看着尘烟中逐渐远去的背影,宫牧野摇头叹道:“贤弟,你大可不必费此唇舌!”
尉迟鹰怔了一下,道:“大哥,粮草乃兵家之命脉,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此番出关作战,若无靖边府供应钱粮,怎生重整军备?”
宫牧野涩然一笑,轻叹道:“贤弟,你置身官场时日尚浅,不明白这中间的难处。”
尉迟鹰也猜到几分,却仍觉疑惑,问道:“大哥的意思是说……”
宫牧野道:“宇文护这老贼,让老夫来边关总督军务,本是行借刀杀人之计,若突厥人能杀了我,那自然最妙。否则,以作战之不力杀我,也是名正言顺。你想,他会希望我们打胜仗么?刘毓本是宇文护的亲信,他又怎会拨钱粮给我们?说白了,他们就希望老夫败,败得越惨越好。到那时,纵算老夫不为突厥人所杀,宇文护也会乘机置老夫于死地。”
尉迟鹰又惊又怒,恨道:“这老贼真会如此不顾国家安危、百姓生死,以一已私怨误国误民?”宫牧野冷冷一笑,道:“这种事宇文护本就做的多了,哪还会放在心上?他若不这么做,那倒是一桩奇事了。”
顿了顿,宫牧野道:“三年前,驻守边关的征西将军李松作战勇敢,谋略出众。边关军民无不钦服,突厥人则闻风丧胆。但老贼为了私利,诬指李将军有犯上之心,竟下令将李松满门抄斩。而突厥人一闻李松死讯,大喜若狂,载歌载舞连庆三天,随后就大举入侵,边关百姓备受蹂躏,如此自毁长城,岂能不败!”
尉迟鹰也不禁默然,心中不由颇感沉重。但转念一想,又展颜笑道:“大哥,既然如此,咱们还顾忌什么?反正已经来了,就大干一场。这颗头颅就算让突厥人砍了,也不能让他妈的宇文护来砍。”
宫牧野哈哈大笑,拍着尉迟鹰肩头道:“好兄弟,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正是男儿本色,你我兄弟若能一齐战死于此,也算不枉此生。”
尉迟鹰微笑道:“大哥说的是,小弟本也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死在此地,确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既然都有必死之心,心情倒开朗起来。一路上纵声谈笑,快马加鞭直奔九镇。
一路之上,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携儿带女,凄楚仓惶。越往北去,人丁越是稀少。大片良田荒芜,野草丛生,偶尔遇上一个市镇村庄,也是瓦砾遍地,余烬未散,一副破败萧条之惨景,令人触目惊心。
尉迟鹰驻马看了许久,深深叹道:“我在中原时,常听人说北方如何如何富饶,想不到几年之间,竟会变成这般模样!”宫牧野黯然道:“突厥连年入侵,战火不断,正所谓天灾人祸,一齐而至,边关百姓的日子,可真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又走一程,已可看见前边一座用大块青石堆砌而成的营寨,旗杆上高悬的大旗绣着二个斗大的黑字,在风沙中翻卷。宫牧野扬鞭一指道:“贤弟,这就是边关九镇之一的碎云镇。”回头命亲兵:“快去传报。”
亲兵如飞奔去,片刻间,便听鼓角长鸣,碎云镇寨门大开,数十骑健马冲了出来,尘土飞扬之中,眨眼间这数十骑已冲至近前。数十人一齐下马,躬身施礼,齐声道:“参见太尉。”宫牧野、尉迟鹰等人也纷纷下马,道:“众位不必多礼。”
领头的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五官端正,目光清澈,领下留着短须,穿一领半旧的官服,模样甚是寒酸,看官阶,是个五品文官。他先拱手一礼,自我介绍道:“卑职叶文逸,现居碎石镇行军参谋之职。”宫牧野点点头,叶文逸又简略介绍了一下随来的官吏,不外是些文书,校尉之类的小官。
尉迟鹰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人,个个衣衫敞旧,神情倦管,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极大的灾难,显得疲惫而又沮丧。惟有一个黑衣少年,年纪与自己相若,细眉锐目,猿臂蜂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炯炯地看着自己,尉迟鹰冲他笑了笑,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宫牧野看了一眼面前众人,惑然不解,问道:“叶参谋,为何只有你们几人前来迎接本官。碎云镇的镇守使、副将和其它官佐为何不来?”叶文逸苦笑一声:“回太尉,碎云镇的全体官吏都已在此了。”
宫牧野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全体官吏都已在此?”看着面前这几十名衣衫不整,面有倦容之人,半信半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叶参谋,你且说说!”叶文逸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太尉,此地并非说话之处,请太尉先请入镇,容卑职慢慢道来。”
宫牧野想也不想,就道:“叶参谋,别的先不要说了。你先领本太尉到镇中四处看看。本太尉想立即了解碎云镇的真实状况。”
叶文逸神情黯然,轻叹道:“那好,太尉请随卑职入镇吧。”当下众人一齐上马,由叶文逸在前引路,余人跟随在后,进入镇中。
尉迟鹰先前曾听宫牧野说过,碎云镇在关外九镇之中,最为紧要。
碎云镇居中而立,扼守边关咽喉之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左右各有四镇,互相卫护,以成犄角之势。镇中设立九镇指挥司,驻有八千精兵,由朝廷委任的九镇镇守使统一指挥。其余八镇分设防守司,统一指挥边关的六万人马,负责卫护边关的数十万百姓、牧民,时刻抵御突厥人的袭挠和入侵。
照尉迟鹰想来,这碎云镇既然如此重要,自然是防备森严,军容整肃。可此时经叶文逸这一番引见,尉迟鹰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进镇中,便是一个宽阔、平坦,足可容纳数千人列队操练的方形校场。左侧是囤积粮草的谷仓,右侧则是一排用茅草、粗枝搭制的简陋窝棚和一些敝旧的牛皮帐蓬,成千上万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难民或坐或蹲,围坐在一起。
在这些难民中,间或可见衣甲不全、意志消沉的军卒胡乱坐在难民之间,冷漠而木然地看着匆匆入镇的人们。头盔、铠甲、刀剑、盾牌、旌旗、锣鼓四处散置,随处可见。黑压压的人群中,婴儿的哭叫,女人的悲泣,男人的低叹混杂在一处,那情景委实令人心寒。
看到这般景像,宫牧野神色更加凝重,浓眉也紧紧锁在一处。随后叶文逸又将宫牧野和尉迟鹰一行人领进校场后面一座青石砌成的大厅。
据叶文逸介绍,这里就是九镇的中军大厅了。
可是在这中军大厅内,除了正中摆放一张斑驳的黑漆几案,一张檀木椅之外,便再无任何桌椅。大厅两侧垂挂着十余面破旧的军旗,兵刃架上的十八般兵刃倒还锃亮闪光,显然刚经擦拭。除此之外,大厅内便再无他物。
宫牧野微微摇头,在案后坐下,尉迟鹰和一干亲兵都侍立在两侧。
叶文逸咳嗽一声,道:“太尉远道而来,是否先洗漱休息一下……”宫牧野摇摇头,道:“不必。叶参谋,你先将碎云镇的情况简略介绍一下。”
叶文逸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翻开一页,又看了看宫牧野一眼,低声念道:“碎云镇现存官吏四十七人,士兵三千七百五十八人,近日来官兵私自逃离者四百二十七人,收容难民二万一千余人,而镇中粮草……虽已严加控制,但粮饷已欠二月有余,现下只够维持十日……”
宫牧野忽道:“叶参谋,九镇共拥兵六万,碎云镇也应有八千之众,如何只剩下这么点人?”
叶文逸脸现愧色,低声道:“回太尉,先前李将军在时,确有六万之众。但后来李将军被杀后,新任的九镇镇守使王凤王大人,完全不顾敌情轻重,轻率出战。突厥人以小股游骑纠缠,大队人马却去掳掠百姓和牲畜,王凤又命我们穷追不舍,野马河一战,我军被突厥军十万甲骑重重包围,五万精兵几乎全军覆没,现下九镇之中,加上老弱残兵也不足一万。”
宫牧野拍案大怒,重重叹道:“这王凤本是长安街头一介无赖,靠吹牛拍马而飞黄腾达,对行军大战狗屁不通,让他来边关指挥作战,真是岂有此理,只可惜了那五万多将士。”
叶文逸也脸现不平之色,道:“野马河战役后,我军元气大伤,王凤却借口述职溜了。听说后来又调至别处作官了。”宫牧野摇摇头,此事他自然知道,却无能为力,谁让他是宇文护的亲信呢!
思索了一下,宫牧野道:“好了,今日天色已不早,众位先下去休息吧。明日老夫正式升厅,召九镇官吏前来议事!”叶文逸躬身一礼,带着从官退下。
次日一早,宫牧野正式升帐视事。其余八镇也得到消息,均由本镇尚存的最高长官前来听候调遣。
虽说是最高长官,其实也就是一些参谋、游击、守备之流的中层官员。宫牧野心中疑惑,细细追问其中详情。叶文逸这才说出事实真像。
原来,当初宇文护将原九镇指挥使、安西将军李松撤职查办后,换上了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将军王凤。那王凤接任后,便大肆安插自己带去的亲信,排挤打击李松将军的旧部。
王凤虽对打仗一窍不通,但干这种事却是行家里手。不上半年,原先李松将军部下那些忠勇善战的军官纷纷被解职或撤换,换上他的人。是以不过一年光景,这王凤便将一个好端端的边关九镇搞的乌烟瘴气。
再遇到突厥入侵,王凤完全摒弃李松将军的正确举措。每战胡乱指挥,士卒疲于奔命,百姓哀鸿遍野。野马河谷一战,四万精兵全军覆没。王凤一看势头不好,立即托裙带关系另谋了个美差,夹着尾巴走了。他手下那批酒囊饭袋也不肯留下坐以待毙,纷纷借机溜走。是以现在九镇只留下一些当年曾随李松将军浴血边关的老兵和军官。
宫牧野听完,更加明白边关九镇的形势已经恶劣的无以复加,宇文护推荐自己前来总镇九镇军事的险恶用心。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阅历丰富。遇上这种事也并不慌乱,先由众人摆明困难所在,再逐一处理解决。
催调粮草、出榜招兵,大胆提拔青年军官。宫牧野在九镇开始大刀阔斧实行新政,责成各级官员紧守其职之余,紧抓军训,重整军备。
九镇的官兵起初还有些冷眼旁观之意,直至宫牧野杀了两个克扣军粮的蠹贼、严办了几个渎职的官吏。九镇散漫糜烂的风气开始转变,士兵逃亡现象也逐渐减少。边关九镇开始出现一种欣欣向上的良好风气。
在这几个月中,尉迟鹰跟随在宫牧野的身边,训练士卒,排演阵法,每日同样劳累不堪。宫牧野有意让他多加磨炼,许多具体事务都命他负责。尉迟鹰确也不负所望,兢兢业业,处事井井有条。在宫牧野的细心指点下,已经可以独挡一面。
但有一件事,却始终没有妥善解决,那就是军中的命脉——粮草。宫牧野发出催粮文书后,各州县都有粮草解来,唯独安边府未曾送来一粒米,一根草。以往安边府一向负责供应九镇三分之二的粮草,这一拖延,令宫牧野大为恼火。
这天,尉迟鹰本想向宫牧野回禀练兵之事,入厅便见宫牧野浓眉紧皱,背着手在大厅内来回踱步。尉迟鹰知道他正为粮草之事发愁,轻叹一声,刚想退下,宫牧野却抬起头以目光示意他留下。
怔怔地看着大厅外,好一会宫牧野才沉声道:“每年六、七月间,草长马肥,便是突厥人大举入侵之时,现下已是五月初,九镇之兵不过万余人,粮草又仅够一月之需。一旦开战,唉……”
尉迟鹰自然也知形势十分危急,思索一下,道:“大哥,兵力不足,确是一桩难事。但咱们不是已经招募了数千人在加紧训练了。边关还有大批难民逃离家园后仍离散于各地,咱们何不传檄各府县,就近召募其中青壮年,加以训练,也可抵一时之危……”
宫牧野“嗯”了一声,道:“这是个办法。不过,粮饷无着,军心浮动,还需有人前往催粮。”
尉迟鹰知道最近宫牧野连发三道催粮文书都无下文,粮草之事十分棘手。但他业明白宫牧野在此时此刻谈及此事的目的,当下昂然道:“大哥,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如果信得过小弟,催粮之事就由小弟去做好了。”
宫牧野目光炯炯,看了他好一会才点头道:“嗯,这件事我一直在盘算,安边府公然抗命,其中必有古怪,只是老夫实在无法分身前往,由你去我便放心了。明日升帐后,我便将征调文书给你。”
尉迟鹰点点头,道:“除此之外,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宫牧野沉吟一下,道:“此番你前去催粮,也许会有许多难以预料之事发生。你要有心理准备,随机应变,在押送粮草途中,更是要千万小心,切记要在十日内返回!”尉迟鹰剑眉一扬,道:“是,小弟记下了。”
次日一大早,尉迟鹰早早起身,见过宫牧野后,收好征粮文书,又点了八名亲兵。因为他是初来九镇,路径不熟,叶文逸特意派了那个黑衣少年做向导,十个人备好干粮清水,收拾妥当,立即启程。
一路之上,尉迟鹰快马扬鞭,疾行如风。走了二日,看看天色已晚,黑衣少年忽一指前面隐约可见的一座城池,欢然道:“看,那就是安边府。”
这些日子,尉迟鹰已和那黑衣少年混得厮熟。知道他名叫余铿,原是牧民出身。十五岁那年,父母便死于突厥人的乱军中,此后他便投身军旅,立志报仇。今年不过二十岁,却已是经战阵的老兵。大家年纪相若,相处时间虽短,却已如好朋友一般。
尉迟鹰勒马凝望,展颜笑道:“好,大伙儿再加上几鞭子,今晚就到安边府内吃晚饭。”
一众亲兵轰然答应,一齐扬鞭策马,蹄声更响,一行人如旋风般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