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陈

王廷陈，字稚钦，号梦泽，黄冈（今湖北黄州）人。生卒年不详。自幼颖慧绝人。明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选庶吉士，授吏部给事中。武宗南巡，他与同馆舒芬等上疏力谏，帝怒，罚跪五日，被杖于廷，出为裕州知府。因不惯为吏，又失职怨望，以傲慢忤巡按御史喻茂坚及他事，被捕下狱，削职而归。屏居二十馀年，嗜酒纵乐，狂放不羁。士大夫造谒，多蓬发赤足，不具宾主之礼。有时衣红紫窄袖衫，骑牛跨马，啸歌田野间。嘉靖十八年（1539），诏修《承天大志》，顾璘力荐，书成不称旨，仅赐银币而已。诗多愤懑之辞，长于五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廷陈少年高第，以恃才傲物，致放废终身，其器量殊为浅狭。至其诗，意警语圆，轩然出俗，则不得不称为一时之秀。王世贞《艺苑卮言》称其’如良马走坂，美女舞竿，五言尤是长城‘，又称’王稚钦、吴明卿之五言律各集，妙境专至而有馀‘。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亦谓其’音高秋竹，色艳春兰，乐府古诗，殊多精诣‘。盖在正、嘉之间，何景明最为俊逸，廷陈之天骨雄秀，抑亦骖乘矣。若杂文则藻采太多，华掩其实，等诸自郐无讥，无庸深论也。”汤显祖赞他“崛起武庙时，以节义文章雄长一时。”（《王生借山斋诗帙序》）《明史·文苑传》有传，并言其“才高，诗文重当世，一时才士鲜能过之。”（卷二八七）有《梦泽集》二十三卷。

此赋为王廷陈系狱时所作。

梦泽子不善宦，见闵有司［1］，黠民乘之［2］，坐是拘系［3］，自伤疾恶［4］，反中乃作《左赋》［5］。辞曰：

昼晦宵明［6］，川停岳行。隆冬剧燠［7］，六月而冰。堕毛不扬［8］，石举舆升。废鼙振韵［9］，奋霆无声［10］。群欣逐臭［11］，乃厌兰芬［12］。猜鸾骇凤［13］，精粻饲枭［14］。仁□□德跖［15］，劲弧射尧［16］。恬海狎江［17］，隘渎沉舠［18］。风虎辍啸［19］，土兕而号［20］。旷德既收［21］，聋司音矣［22］；彼之朦胧，五色分矣［23］。骏足则缚，蹇服乘矣［24］；侏儒引臂［25］，上扪星矣［26］。丑女专怜［27］，淑媛不御［28］。雠璧惠蝇［29］，踏巾首屦［30］。适郭捐逵［31］，择潦而步［32］。贲获闭勇［33］，尫夫劲兮［34］。麓兔折趾［35］，猎者竞兮［36］。不根而叶［37］，季为孟兮［38］。

乱曰［39］：被缴之鸟［40］，载拔其翎［41］。彼实酗酒［42］，谓尔何醒。寇逾其垣［43］，导寇以登［44］。彼田不治［45］，怼邻之耕［46］。

（《历代赋汇·外集》卷六，凤凰出版社2004年）

［1］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

［2］黠民：狡黠之民。

［3］坐：因为。拘系：拘禁，关押。

［4］疾恶：憎恨坏人坏事。

［5］左：偏邪，不正道。犹言“左道”，多指非正统的巫蛊、方术等。《礼记·王制》：“执左道以乱政，杀。”郑玄注：“左道，若巫蛊及俗禁。”孔颖达疏：“卢云左道谓邪道。地道尊右，右为贵……故正道为右，不正道为左。”

［6］昼晦：白天光线昏暗。宵明：夜间明亮。

［7］隆冬：深冬。剧：极，甚。燠（yu）：暖，热。

［8］堕毛：脱落的毛。

［9］废鼙：被抛弃的鼙鼓。振韵：显扬声韵。

［10］奋霆：震动的雷霆。奋，震动。

［11］逐臭：追逐臭味，喻嗜好之怪癖。《吕氏春秋·遇合》：“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悦其臭者，昼夜随之而弗能去。”

［12］兰芬：兰花的芳香。

［13］猜：猜疑。骇：惊骇。鸾凤：鸾鸟与凤凰。

［14］精粻（zhāng）：纯净的米粮。枭（xiāo）：鸟名，即猫头鹰。

［15］仁□□德跖：把□□看成是仁义的人，把跖看成是有德行的人。□□、跖是古代大盗庄□□与盗跖的并称。

［16］劲弧：强有力的弓。尧：传说中古帝陶唐氏的号，是圣明的君主。

［17］恬：平静。狎：亲近。

［18］隘：狭窄。渎（du）：沟渠。舠（dāo）：小船。

［19］风虎：古人谓虎啸生风，故称。辍啸：中止呼叫。

［20］土兕：用泥土烧制的兕。兕，兽名。《诗·小雅·何草不黄》：“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21］旷：指师旷，春秋晋国的乐师，善于辨音。

［22］司音：掌管音乐。

［23］五色：青黄赤白黑五色。《书·益稷》：“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

［24］蹇服：劣马。

［25］侏儒：身材异常短小的人。引臂：伸臂。

［26］扪星：摸到天上的星星。

［27］丑女：丑陋的女子。专怜：即专宠，独揽宠爱。

［28］淑媛：美女。不御：不被皇帝御幸。

［29］雠：仇视。璧：美玉。惠：仁爱，宠爱。

［30］踏巾：践踏头巾。首屦（ju）：把鞋顶在头上。

［31］适郭：去外城。捐：放弃。逵：四通八达的道路。

［32］潦：有积水的道路。

［33］贲（bēn）获：战国时勇士孟贲和乌获的并称。闭：结束，停止。

［34］尪（wāng）夫：指患胸、胫、背等处骨骼弯曲症的人。这些人都瘦弱无力。

［35］麓兔：山脚下的兔子。折趾：折断了脚。

［36］猎者：想获取兔子的人。竞：争着。

［37］不根而叶：没有根却长出了叶子。

［38］季：排行在后的。孟：排行第一的。

［39］乱：辞赋篇末总括全篇要旨的话。

［40］被：遭遇，引申为被动之意。缴（zhuo）：拴在箭上的生丝绳。这里指用箭射。

［41］载：动词词头。翎：鸟羽。

［42］酗（xu）酒：饮酒无节制，撒酒疯。

［43］寇：盗贼。逾其垣：翻越他家的院墙。

［44］导：引导。登：攀。

［45］治：治理，管理。

［46］怼（dui）：怨恨。

评

这是一篇杂集世间相左之事的奇文。文章以整饬的四言，用流畅自如而充满激愤的语调，极言世道的混淆黑白、颠倒是非，揭露社会尤其是官僚政治的黑暗腐败，表现出作者愤世嫉俗、狂言骂世的不凡气度。在风格上，直面现实，泼辣露骨，既有力度，也有对现实广度的辐射，显得干脆明快，简洁淋漓。观作者之为人处世，亦可证此文之独特非凡。王廷陈在《出狱后归兴》一诗中写道：“孤愤辞梁狱，高歌望楚乡。烟花春沔鄂，楼阁画潇湘。吊古怀增慨，寻仙事颇荒。何如共渔父，一笑咏沧浪。”可作为此赋创作心态的注脚和他后来生活心态的有力旁证。

（孙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