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

汤显祖（1550—1616），字义仍，号若士，又号海若，别署清远道人。出身于江西临川一个书香之家。他少年颖悟，善属文，自幼洁身自好，不肯阿附权贵，直到三十四岁才中进士，在南京做一名太常博士的闲官。当时明王朝建立已经两百多年，封建主义后期统治集团的腐朽性已彻底暴露，官吏贪污，税监横行，民不聊生。仕途中的汤显祖，直言敢谏，清正廉洁。面对黑暗现实，毅然挺身而出，在万历十九年（1591）上《论辅臣科臣疏》猛烈抨击朝廷大臣，因而被贬官到广东徐闻。后调任浙江遂昌知县，但他为民除害、压制强豪的措施，又受到地方封建势力的反对和上级官吏的挑剔。二十六年，他终于怀着满腔悲愤，弃官归临川，并在这一年完成他的代表作《牡丹亭》。此后家居十八年，主要过着读书著作、教子养亲的生活。汤显祖诗、文、辞赋、戏曲皆工，尤以戏曲胜。所作《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合称“临川四梦”，不仅在明代传奇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在整个中国古代戏曲发展史上也是划时代作品。其赋现存二十七篇，成就虽不及戏曲，但亦才华横溢，自成风格，是明清之际赋作再度兴盛的标志之一。汤显祖的诗文集有《红泉逸草》《问棘邮草》《玉茗堂集》等。1961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汤显祖集》，其中徐朔方笺校诗文，钱南扬校点戏曲。198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将其分别重版为《汤显祖诗文集》和《汤显祖戏曲集》。

据赋题“铜马湖赋为友人金坛邓伯羔作”，可知此赋系作者为友人邓伯羔弃置功名、归隐铜马泉而作。邓伯羔，字孺孝，金坛人。少即辞去诸生，隐天荒荡之铜马泉。有《天荒馆诗草》《卧游集》。

见《金坛县志》。

若有人兮邓林［1］，怀悠悠兮子衿［2］。卧仙坛于谷口［3］，封天湖之水心［4］。谷口兮流眺［5］，水心兮残照。山中人兮何之［6］，去沧波兮独钓。

若乃春风不寒，春流正宽，红鳞试子［7］，绿草迷芊［8］，揽芳洲兮杜若［9］，倚垂杨之钓竿。及夫文萍既合［10］，珠荷未卷，麦雨飞来［11］，兰风溜转［12］，苔矶之迹全芜［13］，竹屿之丝半展［14］。至如白露霞明，绿溆风清［15］，肥鱼正美，石雁裁鸣［16］，靡芳桂以为饵［17］，溯蒹葭之盈盈［18］。况复素雪纷飘，玄池寂寥［19］，皓明湖其未冻［20］，讵幽山兮见招［21］。漱寒流而队茧［22］，聊卒岁以逍遥［23］。坐飞阑之曲碕［24］，步澄湾之板桥。眺鱼台于月夕［25］，移翠筱于霞朝［26］。玩沉精乎在藻［27］，宁纷波乎市朝［28］。

厥土王生［29］，长为钓侣。比目双抽［30］，文竿对举［31］。鲙彼嘉鱼［32］，陈其芳醑［33］。厌玄洲之共学［34］，憩长杨而并语［35］。侧微棹于归风［36］，濯烦缨于逝渚［37］。其钓维何［38］，载游载歌。

歌曰：水国波臣［39］，渔父贤人。苍梧兮浙水［40］，黄河兮卫津［41］。并垂颐于巨获，亦见巧于纤纶［42］。玩芳湖之铜马［43］，异昆明之石鳞［44］。不羡来提之玉，维浇去住之尘。湖水连天，亭间钓船。豫章之鱼顷刻［45］，陵阳之鲤三年［46］。既就浅兮就深，亦载浮兮载沉［47］。饵何为兮鲂旨，钩何为兮香金。镜水中而容与［48］，莞泽畔之沉吟。苟濠鱼兮可乐［49］，计相忘乎直针［50］。

（《汤显祖全集》诗文卷二二，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年）

［1］邓林：据毕沅考证，邓、桃音近，“邓林”即“桃林”（见毕沅《山海经校本》）。又，邓林，地名。在今大别山附近。《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2］怀悠悠兮子衿：深深地思念朋友。《诗·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3］仙坛：乩坛。谷口：此指铜马泉出谷入湖之口。

［4］水心：水中央。指湖中间。

［5］流眺：周流眺望。

［6］何之：到哪里去。

［7］红鳞：红色的鱼。

［8］芊（qiān）：草盛。

［9］揽：采。杜若：香草。《楚辞·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

［10］文萍既合：湖面长满青萍。

［11］麦雨：夏天的雨。

［12］兰风：秋风。

［13］苔矶：长满苔藓的石头。芜：丛生的小草。

［14］竹屿：长满竹子的小岛。

［15］溆（xu）：水边。

［16］石雁：即石燕，形状如燕的石块，出湖南零陵。裁：通“才”。

［17］靡：倒下。此指折取。饵：食物。

［18］溯：逆水而上。

［19］玄：幽深。

［20］明湖：即铜马湖。

［21］讵：岂。幽山：远山。

［22］漱：冲荡。队茧：即垂钓。队，同“坠”。茧，丝线。

［23］聊：姑且。

［24］飞阑：高的围栏。碕（qi）：石桥。

［25］鱼台：地名。月夕：月夜。

［26］筱（xiǎo）：细竹。

［27］沉精：指垂钓。精，鱼饵。

［28］宁：何。纷波：奔波。市朝：集市和朝廷。

［29］厥土：其地。

［30］比目：鲆、鲽类鱼。抽：引。

［31］文竿：有花纹的钓竿。

［32］鲙：把鱼细切做的肴馔。

［33］芳醑（xu）：美酒。

［34］玄洲：《十洲记》：“玄洲在北海。”此指玄学。

［35］长杨：长杨宫，汉代宫名。扬雄有《长杨赋》。

［36］微棹：小棹。

［37］濯：洗涤。烦：同“繁”。繁缨是马腹带饰品。

［38］维何：如何。

［39］波臣：鱼类。

［40］苍梧：苍梧山，在湖南境内。浙水：即钱塘江。

［41］卫津：卫水的渡口，在河南北部。

［42］纤纶：钓丝。

［43］玩：游玩。

［44］昆明之石鳞：昆明池（在今陕西西安市）的石鲸。相传汉武帝（一说秦始皇）凿石为鲸。石鳞，石鲸。杜甫《秋兴八首》：“石鲸鳞甲动秋风。”

［45］豫章：今江西南昌。顷刻：言生长时间很短。

［46］凌阳：地名。未详何处。

［47］载：则。

［48］容与：徘徊。屈原《离骚》：“遵赤水而容与。”

［49］濠（háo）：水名，在安徽凤阳北。此处有庄子的坟墓。《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50］计：察看。直针：直的鱼钓。相传姜太公曾以直钩在磻溪钓鱼。

评

《铜马湖赋》描绘了铜马湖景色的优美，赞美了友人自守清操、不与世同流合污的高洁品质，同时也表达了作者俯仰自乐、人事两忘的情趣，寄寓了向往隐逸生活的思想。

全文共分三层：从“若有人兮邓林”到“去沧波兮独钓”，交代了友人隐居的地方。从“若乃春风不寒”到“宁纷波乎市朝”，作者从春夏秋冬不同季节，描写了铜马湖垂钓的情景。尽管时令不同，但垂钓之人的乐趣则一样。这种悠闲自在的隐居生活，远胜于追名逐利的市朝奔走。从“厥土王生”到“载游载歌”，进一步描写嘉鱼美酒、啸歌湖山生活的自在。末段以“歌”作结，综述全篇，照应前文。

这篇赋作语言清丽，文辞雅致，行文自然，描绘细腻，超凡脱俗，别具特色，是一篇写景抒情、融情于景、情景交融的优美作品。

（王忠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