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年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6
|本章字节:5444字
1899年(光绪25年)阴历3月17日,我的家乡鲁南抱犊崮、枣庄一带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桃花雪”。这场罕见的大雪不仅砸碎了盛开的桃花,连德国人刚刚立起来的煤矿井架子也下白了。就在这场纷飞的大雪中,我的姥姥出生了。从此,她用她那双特有的大脚,开始了她80多岁的传奇人生。
姥姥出生时,出来的首先是脚。
姥姥的母亲是头胎,只觉得很费劲,低头一看:“我的娘来,这么大的脚……”当时便昏了过去。
先出脚就是难产,一天一夜的折腾开始了……从出生到满月,仅一个月的时间,尚在襁褓中的姥姥连连克死了16个人!从此后,人人都说我姥姥命硬。
一传十,十传百,姥姥也就成了抱犊崮山区和枣庄一带的大名人。长篇《铁道游击队》里的“芳林嫂”就有她的影子。
80年代中期,我在济南上大学期间,曾跟该书的作者刘知侠老师谈过,我说:
“刘老师,我觉得我姥姥完全可以写一部非常精彩的长篇。”
刘老师当即表态说:“完全对,你的艺术感觉很对,我因种种原因不能写了。你就来承担这一重任吧。”
“我看看吧……”我不好说可以,因为那时我毕竟刚刚发过几篇。
但自从我姥姥知道了我这一想法后,老人坐不住了,整天催我:“大林啊,你不是……是说要写写我吗?怎么还……还不写。”
“我太忙了,单位的事……”当时,我已在济南一家的大报纸干了记者,附带还有拉广告的任务。
“记者不……不也是耍笔杆的吗……”姥姥一辈子不认字,除了罗荣桓同志(她一直称“罗政委”)在抗日战争时期给她起的大名“刘大凤”三个字以外。但她记忆力惊人。
“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写……”
“贼羔子,尽……矇我。告诉你,刘主席当年吃过我的菜煎饼。”她指的是刘少奇同志。当年这位“胡服同志”在铁道游击队的护送下,过微山湖时,真的吃过她烙的菜煎饼。而且姥姥还坚持说:“胡”同志还带了好几张捎给了延安的毛主席。因为她烙得菜煎饼可以放上一个月不变味(这是一种技巧,后边我会慢慢的交待)。
“连李蛮子(指李宗仁将军)都奖过我100斤小米,哼……”她一急就拉出大人物来。
姥姥骂我矇她,对我刺激委实太大。是的,我不能矇姥姥,不能矇老人家。于是,多年来,我一直默默地做着这部书的创作准备工作。
对不起,有点扯远了。还是让我们回到姥姥出生的那天吧,回到那漫天飞舞的大雪中……
……
……
一天一夜过去了,还是只生下那两只大脚丫。大脚丫都冻得发紫了。怎么办……
那时的医疗条件可想而知,那些土生土长的乡间接生婆最多只会烧锅开水,找把剪刀,外加一块香胰子(日本的最受欢迎)。
“她爹,你还不想个办法?”有人朝着姥姥的父亲吼道。他是个只知种地的庄稼汉子。
“我……我一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办法……”
突然有人提议:“要不去请洋和尚吧。”
“洋和尚”即当地的外国传教士。在我姥姥的老家吴村镇(枣庄以北最大的镇),有一座法国人于1884年(道光24年)盖起的大教堂。教堂里的神甫是法国人,名叫索朗瓦,当地老百姓都喊他“老索”和“索先生”。老索当年已经60多岁了,其家族是法国南部平原有名的百万富翁。本人还是个出色的外科大夫。25岁那年,老索却像中了邪似的,抛弃优裕的生活环境,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来传播主的福音。在我们那穷山区一呆就是20年。20多年的生活磨砺,已使他完全鲁南化,说当地方言,穿当地衣服,还吃惯了当地的煎饼和地瓜糊涂,连赶集、布道也是骑毛驴。索郎瓦的周围还有一帮修女,为首的叫玛丽。洋和尚索郎瓦除了看病外,就揣着印刷精美的《马窦福音》向周围的老百姓布道,宣传主的仁爱和互助精神。他还买了一大批山丘地,分给周围的老百姓种,交的租子也不多。很多老百姓都喜欢洋和尚,有的甚至入了天主教。成为他们的教徒。当地人称为“二毛子”。
一听说要请洋和尚,马上就有人反对:
“不行,不能请洋人,他们专吃小孩的心肝,请他们岂不是引狼入室……”
这一骇人听闻的传说在当地已流传甚久。因为教堂办了育婴堂,专门收集一些死去了亲人的孤儿。为了唤起人们对生命的尊重,索郎瓦对送来婴儿的人还进行奖励。时间一长,有些地痞二流子就骗老索的钱,他们不惜找来濒死的或已经死了的婴儿前来领赏。老索知道后,就痛斥这些人无耻,连连划着十字:“上帝会惩罚你们的,上帝会……”
再接下来,就有小道消息在流传了,洋和尚和洋尼姑们在用中国婴儿的心肝泡酒喝,他们专门喝中国婴儿的血,要不他们的眼睛怎么是蓝的……西县(指巨野县一带)的人已经和洋人干起来了,官府也支持咱老百姓……
但是,有病乱求医。耳听着姥姥的母亲一声弱一声的哀嚎,请洋人的主意还是占了上风:“人命关天,救人要紧……”
于是,我姥姥的父亲急急忙忙借了一只毛驴上路了(穷得连头毛驴都没有,可见俺是九代血贫农)。
……
……
洋和尚很快请来了,与索郎瓦随行的还有那个名叫玛丽的修女。他俩人一人挎了一个红十字包,就是这两个十字包,救了我的姥姥和她的母亲,只不过是母女俩命运迥然,她的母亲只是活过了一个“满月”。
人们说,姥姥的那声啼哭,非常响亮,响彻了整个吴村镇。
当洋和尚索郎瓦和他的女助手玛丽一头大汗的出来时,只是略带埋怨地说了一句:“应该糟糟(早早)地告虚(诉)我们……很简单的,只是轻轻地开一刀……”
后来人们就传开了,两位洋人只是在姥姥母亲的***下面轻轻地开了一刀。因为姥姥的母亲是头胎,而且姥姥生下来时就是九斤重(我姥姥身高170米,去世后,身高还有165,这在那个时代是极其少见的)。
如今这一小手术已不算稀奇。以我女儿出生的1989年为例,当时,一个产房里住了6名产妇,其中四人因胎儿过大而挨了一刀。
但是,就是这救了我姥姥的一刀,却在不久后的日子里直接带来了16个人的死亡,富有戏剧性的是,这16个人是分两批死的!
第一批死的是4个;他们分别的是,两位洋“凶手”,牵驴接人的姥姥父亲,“被洋人割了x的”姥姥的母亲。第二批掉脑袋的,就是12个人啦……当时的峄县县令算是勉强保住了脑袋,却被“流放川贵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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