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年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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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慢慢变老,我们渐渐长大。
1964年的时候,我上初中了,这时,生活已大大好转,猪肉有时卖五角一分一斤,称为爱国肉,号召大家买,我们家也早已调回枣庄。这个时候,我上初一,国庆上初三,大发上高一。我们都长大了,连不起眼的我也开始有了毛茸茸的胡须。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这个时候的矿务局中学已经搬到了北坡。初中部和高中部都在一起。学校离着市里有三华里,像我们这样家住矿里或矿务局的,就不住校,早上去,晚上回。
但大发哥住校了。一是高中课时紧张,要为考大学作准备;二,他毕竟大了,不想再跟在我姥姥的屁股后边在两个姨家打游击。但是星期六还要回家。
我和国庆哥总是一块上学,一块放学。这段时光成了我们小时候最美好的时光之一。我们俩都对时事政治感兴趣,如“一定要解放台湾”,美帝入侵越南,苏联越来越修,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没有解放,学习雷锋好榜样,阶级斗争天天讲,对地富反坏右要狠揍……
重要的是,我和国庆还经常偷听敌台,那时的敌台是指美国之音,苏联的“莫斯科广播电台”,(女播音员的声音软软的,酸酸的,真是修正主义到家了),台湾的更不用说。这就要归功于我二姨夫了,他平日里就爱瞎捣弄,三弄两捣,搞了个半导体的收音机。收音机又大又笨,象块大砖头。但就是这块大砖头,使我们了解到不少“敌情”。
比如讲,他们说,刘少奇再次当选国家主席,表明毛的威信再次下降,大权旁落的日子已经不远,但依照毛的性格,他不会善罢甘休。中共历来山头林立,分红区党、白区党。刘志丹死于毛泽东的暗算。共军四大野战军互不服气,评衔后争斗依然。林彪分管军队工作、军队更加忠于毛,毛对军队工作大加肯定……等等。
听了就会议论,说不议论是不可能的。爱动脑子的国庆哥就会发出些感慨。比如讲,他会忧心忡忡地说:为什么美国没有游击队?美国共产党干什么去了?台湾人民既然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为什么不起义?马克思主义是蒸汽机时代产物,现在是月球时代(指美国登月成功),电器时代了,他的一些观点是否应该得到补充?物质高度丰富,人人按需分配才是共产主义,那么现在的中国吃粮都要靠“配给”,离着共产主义是不是太远了。为什么党内有不少的干部搞特殊化,搞腐败……
有一次我俩正听着,让姥姥撞见了。她问了句:“怎么这个广播员说话这么个腔调。”
国庆急忙调了波段:“噢,兴许她感冒了,嘿嘿。”
我就急忙推她:“哎呀呀,姥姥您快走吧,又不是戏匣子里唱戏。”
但有一回让大发撞见了,他眉头一皱:“好,你们收听敌台……”
国庆倒不慌不忙:“你怎么知道是敌台?”
“我刚刚听到的……”
“这么说你也听了……”
我急忙接上一句:“对,你比我们听得还多,怎么的?”
大发脸让气得像块半熟的猪肝,悻悻然走了。从那以后,我俩格外注意。这习惯一直保持到文革开始甚至到知青下乡。
不仅如此,我们还看了大量的中外文学名著,这就要说到雍容华贵,美丽大方的海苹姐了。她就是国庆哥的初恋对象。
……
……
海苹姐的确称得上雍容华贵。她从小在北京长大,说一口十分悦耳的北京话。她的父亲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据说与毛泽东、邓子恢、安子文都有关系(想知道更详细的,请耐心往下看)他是因犯了右倾错误,而下放到山东的。那时的枣庄因是煤矿基地而升格成了山东省省辖市,当时山东共4座,济南、青岛、淄博、枣庄。她的父亲便来到小小的枣庄当了副书记(仅有四个区,滕县尚未划过来,人口83万),级别10级,是当时的市级领导中最高的。海苹姐也就随她爸爸转学到了我们学校。
至于美丽大方,我就不再描写了,美丽就是美丽,大方就是大方。放现在说,那就是校花,尤其是她讲话或唱歌的时候。她还是校文艺宣传队里的领唱,一曲“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能把所有的人唱得掉眼泪。
我早说过的,我国庆哥身个随我二姨夫,模样随了我二姨,那叫一个帅。当时,国庆又是校篮球队的前锋,很招女同学的眼球。
很自然的,他们两人就走到了一起,俩人的初次接触好像是在学校图书室里。海苹姐倒挺主动:
“三、四班的?”
“是啊,你呢?三、一班的?”这就有废话了。国庆毕竟生性腼腆。
“明知故问。”海苹姐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哎,你讲话和他们有点不一样。”他们就是指我们喽。
国庆哥慢慢地不再慌了:“噢,我爸东北人,老东北,所以……”
“原来如此。”又是嫣然一笑,“枣庄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难听。哇,枣庄的菜煎饼挺好吃……”
“我姥姥烙得才好吃呢!”我在一旁终于找到了机会。平时,国庆哥总说我是小屁孩。
“你?”海苹姐似乎这才注意到我。
“他是我表哥,嘿嘿……”我一挺胸脯。
“你是个跟屁虫吧。”是那种大人看小孩的眼神。
这让我立马很不高兴,我几乎是吼道:“告诉你,我长大也要找个北京老婆。”(20多年后,我的誓言实现。但他们两人却终未成眷属)。
“哈哈……”他俩人同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会心、爽朗。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课外读书上,海苹说,学校图书室的书太少,还不如他们家的多。她说,她有很多中外名著,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可列尼娜》、《复活》、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基度山伯爵》、还有《红与黑》等。
就在他们俩高谈阔论的时候,我跑回宿舍拿来了我姥姥烙得菜煎饼。我在前边就讲过,我上初中时,姥姥的菜煎饼是我的必带食物,而且是我的骄傲。同学们常常用细粮(即馒头或大米饭)来换我的,而我还不愿换呢。
“海苹姐,给……”我跑了一头汗。
“呀,真拿来了。好,谢谢你了。”
“海苹姐,你身上真香……嘿……”64年的我13岁,该是刚刚进入青春期吧。
“说什么呢,打你个小屁孩……”海苹姐啧怪了我一句。哇,表情那个妩媚啊。
从此后,国庆哥和我就看了不少好书。我的文学功底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看得多了,就想写,觉得不就是这么写得嘛,有什么了不起。
有一次,海苹提出要见见我姥姥:“听说你们姥姥是个传奇人物,是铁道游击队的芳林嫂,有很多故事。”
“那当然,我姥姥可厉害了,每年过年王强都上我家拜年…”说到姥姥我兄弟俩打开了话匣子。
“我可以去你们家看看姥姥吗?”大家闺秀就是有礼貌。
“行,怎么不行,”我抢先表态,“我姥姥也正想看看你哩,嘿嘿……”
原来我早已把国庆哥与海苹的事告诉了我姥姥,我姥姥就有点不相信:“哪有那么俊的人,那不成了仙女了……”。
反正当时我把所有形容漂亮的词都用上了。
海苹终于来到了我家,不,应该是国庆家,因我姥姥“打游击”正好打在了他家,海苹在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朝我姥姥鞠了个躬:
“姥姥好……”像京剧里的道白,真没说的。
只见经多识广的我姥姥两眼立马就直了,三步两步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海苹:
“哎呀呀,俺的娘来,仙女啊,仙女啊,真是仙女啊……”
“姥姥,您看您……”海苹第一次不好意思起来,她一扭捏起来更好看。
这时,我可自豪起来:“怎么样,姥姥、二姨、二姨夫,我说得没错吧……”
“大林的一双眼贼亮,”我姥姥首先发话了,“没看错,这妮子赶在早时会,就是咱吴村镇的,不,全枣庄的荷花仙子。大林,去,去割点肉,妮子在这吃饭。”从此后,我姥姥就管海苹叫妮子。
海苹倒也痛快:“姥姥,我最爱吃您做的菜煎饼,我爸也爱吃……”
“共产党的大官都爱吃我的菜煎饼。”姥姥可有了话题了:“当年的罗政委,还有现在的刘主席,都吃过我的菜煎饼,哈哈……”
打这以后,海苹成了我们家的常客。
……
……
老实话,那时候还说不上是谈恋爱,但毕竟是有那么点意思,这样反倒让人更感到朦胧、可贵。
对此事持反对意见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革命者”毛大发。“革命者”是国庆给他起的,意思是他处处都表现得十分激进。按现在的话讲叫“左粪(愤)”。网上也称“愤青”。
很难说他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真正的革命。反正他认为这样亲密的接触影响学习,也影响学雷锋。这时的大发担任着全校高中部的学雷锋小组的组长,他经常组织学校学生义务为矿工服务,比如讲为他们洗衣服、理发,为矿上打扫卫生。为矿食堂洗菜、运煤等等。
“国庆,告诉你,早恋是有害的,你要知道,你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大发永远是那种烈士子弟加大哥的口气。
国庆就说:“我们没谈恋爱,我们只是常在一起谈学习、谈文学、谈人生。”
“那个海苹一身的高干子弟味。整个一布尔乔亚,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整天抹雪花膏和她交往有什么好处。”
我从心眼里烦毛大发,便嘲他做鬼脸:“和她交往是为了念念不忘阶级斗争,是为了我们最终胜资产阶级……”正好这时我放了个响屁,“对了,正好是用无产阶级的臭屁战胜资产阶级的香风……”
国庆哈哈大笑起来。
大发则扬起了拳头:“死大林,我揍死你……”但他还真不敢打。因为有姥姥。
我马上耍起无赖:“好,你骂死(斯)大林……”
姥姥也开始烦大发,嫌他把自己的菜煎饼拿来学雷锋。他因住校,一拿就拿一星期的。那个时候虽然比大饥饿时强多了,但学生每月的粮食定量供应27斤。根本不够吃,所以,凡是住校生没有不带干粮的。
但大发学雷锋正在兴头上,他干脆将自己的菜煎饼让给了生活更困难的同学。自己宁可饿肚子。为此,学校还表扬了他,称他“对同学像春天般温暖。”
我姥姥则兜头就骂:“大发你傻种吗?你自己都不够吃的你再让给别人,你干脆一点不剩地送出去那才叫雷锋。”
“姥姥,您没文化……”这王八蛋,居然说我姥姥没文化。
姥姥吼道:“你有文化喝你的西北风吧。”骂归骂,星期天下午他返校时,姥姥还真得多给他一部分菜煎饼,以“供”他学雷锋。
大发哥的饿没有白挨,他很快成了学校的学雷锋标兵,有消息说,他很快就要入党,介绍人是我们的老校长,一位被我们称为“校长奶奶”的慈祥可亲的老太太,毕业于早年的上海教会学校(文革初期,被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