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年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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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了的,总要有所表示。
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当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战争的起因。苏联一玩完,很多资料就公开了。但在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的宣传是这样讲的: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吃饱了没事干,悍然发动了对朝鲜的侵略战争,他们侵略朝鲜不是目的,朝鲜只是他们的跳板,他们的罪恶目的是要侵略刚刚成立的新中国,然而杀人放火、抢夺财物、强奸妇女,还要吃小孩的心和肝。当然,还要把你的地夺回去。我们同朝鲜是亲密邻邦,是肝胆相照,唇亡齿寒,怎么办?打过去,支援朝鲜,赶走美帝……
“刘老模范,你家得出一个丁,你得带头,因为你家的地最好。”动员参军的会上,大伙七嘴八舌地鼓动我姥爷。
“俺……俺家……”我姥爷支支吾吾,没有明确表态。
“怎么了?当缩头乌龟?分地的时候你可是最积极。”
“你是老模范了,这回也得带头。”
“可俺……”我姥爷眼也不看大伙,“可俺明怀是……是个独子呀。”
有人说:“没说独子不能当兵呀。”
“是呀,老模范不能耍滑头呀。”
显然,大伙都在将我姥爷的军。这时带兵的一个团长讲话了。说,广大农民兄弟一定要认清当前的国际形势,万恶的美帝一旦打了过来,我们眼前的好日子就……所以参军就是保家卫国,参军就会无上光荣。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光荣!光荣!
“这位老同志,听说你儿子有文化,这很好,部队里就缺有文化的人。我保他一旦参军就在团里当书记。”团长笑眯眯地对我姥爷说,也是对大伙说。
“嘘——当团书记,厉害。”
“书记官大呀!县委书记就比县长大。”
大伙一阵嘁嘁喳喳。话语里流露出羡慕的口气。
这时,会已经开到夜里了,人们大都被熬得不行了。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刚刚过上了几天好日子的广大农民,一个个全都沉浸在“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里,小农思想严重着哩,你让他去前线打仗流血,几乎个个都怵头。但上级下达的参军指标又得完成,怎么办,就采取这种“熬夜动员会”的办法,一直把你熬得撑不住了为止。
还有的村更邪乎,拼命地烧坑,一直把人烧得坐不住了,只要你一站起来想挪挪腚,村干部马上就写下你的名字:“好,xxx光荣参军……”
还有的则是许诺可以娶全村最漂亮的姑娘,只要你同意参军,村里的大姑娘尽你挑,挑谁是谁,马上拜天地入洞房,第二天挂着大红花到县里集合!
“团长同志,你……你说话算数?”我姥爷十分认真地盯着那位团长。
“当然算数,这点小事……”
“那得当……当多长时间呀?”
“半年一年吧,美帝是纸老虎,打倒他们,很轻松的事,没看蒋介石都让我们打到台湾去了吗?哈哈。”
“打倒了美帝就能回来?”我姥爷还是不放心。要知道,他为我小舅娶媳妇的房子都盖了一半了。这几年人心安定。风调雨顺,小日子才要有点起色。
“肯定回来,这叫复员。回来还有复员费哩。”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姥爷打了几个哈睡首先表态:“那好吧,我送我家明怀去打美帝。哎,对了,是叫美帝吧……”
团长说:“是的,是叫美帝,万恶的美帝国主义!”然后咬咬牙。
我姥爷一表态,又有几个人表了态。总算完成了任务的一半。这时,头遍鸡叫声已经传来,村干部只好宣布散会。
后来的几位名额就更有趣了:村里把几个年轻的小痞子送去当了兵。当地人称为“吃粮”。为什么让他们去呢?主要是丢包袱,因为这些人留在家里始终是个祸害,一天到晚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趴寡妇的墙头,搞得四邻八舍鸡犬不宁。不错,土改是分给了他们地,但是没几天就让他们卖了。就像万人嫌和煮不烂这些玩艺,不但卖了地,还卖了分给他们的女人(吴四爷家的丫环)。狗,真的是改不了吃屎。
……
……
当年我小舅入伍时候的“成分”是这样的,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记下:贫农,地十一亩(指那片贡米地),驴一头,牛,三分之一头,三分之一头?对,因为和另外两家合用一头。
志愿军军服很快发下来了,是土黄色的棉布,放现在是真正的纯棉布,据说是上海的工人阶级为打倒美帝加班加点搞出来的。
发军装的时候说:几天后就统一到峄县城里集合。
这样,我姥爷就带着我小舅到矿上跟我二姨他们告别。这时的我爸和我妈已经结婚了。这位新四军营长在打完准海后就坚决要求转业。他的老团长就跟他急,说,你放着江山不要要美人。因有消息说,他当副团长的命令马上就下来。但我爸坚决不干,说,你不是要支援地方建设吗?我来支援还不行吗?这叫做即要江山也要美人。团长无奈,只好同意他转业。
刚转业。他就同我母亲结了婚。那时,我母亲仍在矿院工作,我爸则在矿通风二区任区长。当然就资格而言,他是比较老的。矿上资格最老的,是铁道游击队转下来的几个干部。
我母亲常常回忆说,同我爸爸的结合谈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反正是我爸追得紧,再加上人也确实不错。也就那么回事了。同时,她也常常哀叹,酒井孝直一走,才感到了他的真诚和可爱,但是,一切晚矣。这就叫命中无缘吧。至于我爸对我妈,那真是没说的,爱得不知如何爱才好。
我姥爷领着我小舅先来得我们家。我爸一听说小舅是什么团里的“书记”,尤其是老百姓所理解的书记,着点没把肠子笑出来:
“那不是什么官,只是个耍笔杆的小兵,全名叫书记员……”
“啊?”我姥爷当时脸就长了。
我小舅倒没什么,“我就喜欢写文章,挺好……”
看我姥爷一脸的铁青,我爸就开始开导他:“不过,书记员是个不错的兵,不用上前线,离着子弹远。”
“死不了吧?”我姥爷又问。
“一般在团部问题不大,只要团长、政委在,就能囫囵着下来。”事实证明我爸的经验是错误的,在朝鲜战场上,由于“美帝”牢牢掌握了制空权,别说团部,就是师部,军部,甚至志司总部,照炸不误,毛泽东的大儿子毛岸英怎么光荣的?不就是飞机炸的?
最后,我姥爷总算多少放了心:“也好,比起那些直接上前线的来,强多了……”不错,同小舅一同参军的九个同志,其中七人牺牲,一人去了台湾,(外号狗烦,是煮不烂的本家侄子),我小舅侥幸未死,作为战俘回来了,同时,也开始了苦难、屈辱的一生。
在我家吃了一顿饭,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了我二姨家。那时,我爸和我妈就住在铁道北的老宿舍,矿上称“铁道北”。到我二姨家很近,过了铁道,穿过电光楼和北大门就到了。路过北大门的时候,我姥爷哀声哀气地说句话:
“这是你大姐走的地方,小鬼……鬼子……”
“俺想哭……”我小舅说着,泪就下来了。
爷俩好一阵难过……
这时,我姥姥正好住在我二姨家,在给他们看孩子。不错,他们又有孩子了,就是那位名叫国庆的男孩。
姥爷爷俩进家的时候,我姥姥,我二姨正在吃饭。大发已经五、六岁了,正一人抢着一碗面条喝,他模样像我牺牲的大姨,脾气更像,所以文革时才十分活跃。一岁左右的小国庆正安详地睡着。
姥姥、二姨急忙招呼他俩吃饭。我小舅眼尖:
“怎么没见俺姐夫,又加班?”
二姨哭丧着脸说:“加班倒好了,让矿上关起来审查了,说是为了配合抗美援朝运动。审查什么日伪时期的表现……”
“这肯定是矿上出炭了,生产正常了,又该整人了。”我姥爷一点也不憨。
我姥姥堵了他一句:“行了,少说两句吧,说了有什么用?”
这时,我二姨的眼泪都出来了。大伙见状,便不在言语了,各自闷头吃饭。我二姨给我姥爷和我小舅拿出了一瓶“十里泉香”,爷俩管自喝了起来。平时,我姥爷和我小舅是不大喝酒的。
说到二姨夫再次被审查的事,全家人都有气,放谁身上都会有气。自矿上解放后,二姨夫曾经被抓了几天,但不久就放出来了,据说是陈老总发了话才放的。陈老总话的大意是,这样的技术人员要留住脑袋,让他为我们服务。所以——出来就抓起了恢复生产,以至于把盼盼的命都搭上了……
一口酒下肚,小舅的语气壮了起来:“不是说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吗?俺如今要出国打美帝了,还不该把俺二姐夫放出来!明天我去找他们……”
当然,明天酒一醒,他也没敢上矿上去找。
不过,二姨夫很快又被放了出来,一是因为实在查不出什么;二是三号井的一个老峒子透了,发了大水,别人都没咒念,只好又请我二姨夫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