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年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3
|本章字节:6230字
从这以后,姥姥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变得爱打扮了,变得爱照镜子,时不时地要把发白的头发拔掉。她常常问我妈,三妮来,我穿什么样的褂子好看,三妮来,我该砸条什么样的裤子。我妈就说,娘来,您穿什么都好看。有一阵子,她非说自己又长了一颗牙,说是在右边的上牙后边,我妈当时就给她看了,说不是,很可能是牙床肿,她说不可能,肯定你看错了,肯定是长了,又说,报纸上不是说河南有个七十岁的老人长牙了吗?他能长,俺为什么不能长,我妈只好说,那就去医院查下吧,她反而不去了,查不查的呗,反正是俺长了。
她时不时地催促着大发哥,去市委统战部看看大少爷又来信了吗。信当然是经常来的,但大少爷还是那个字,让她“等”。
“那就等呗……”姥姥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总是挤出一丝无奈地笑。
这一期间,姥姥作出的一个最大胆决定,就是同意我妈妈手术了。
她的理由是:有我这大喜事顶着,就等于给三妮冲喜了。所以,三妮这手术可以做,而且肯定的能做好。
她不但认为自己的事能冲喜,他还让我弟弟二林立马结婚,也来冲喜。
但对我的要求则相反:“你先不要找对象,先学习好,争取毕业就留在济南,别回这鸡腚眼子枣庄。济南府的好闺女多的是,尽咱挑。”
听见了吗?谁说老太太没文化。
“你虽然不能啦对象,但也得冲喜。”
“那我怎么冲?”这我就不明白了。
“考它整个学堂的第一名,当个状元红!”那口气就像发布命令。
“这没问题,姥姥放心。”
最后,她又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她要尽一切办法为我妈冲喜,不能让她像我大姨,二姨那样走在她前头里。哼,说俺的小命硬,俺不服……
……
……
80年代初期的中国,可谓日新月异,推陈出新。各种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思维思潮,潮水般的拥来。电影院里在放映日本影片《追捕》以及国产的《小花》,这些影片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年轻人在穿喇叭裤,事实上,喇叭裤能凸现人的下身的线条,尤其是个子高的,穿上就是好看。
类似《甜蜜蜜》之类的轻音乐及校园歌曲也在青年心中广泛传唱。至今,我还记得我们班的文娱委员提着卡式录音机播放《甜蜜蜜》的情景: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哦,在梦里,梦里依稀见过你。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萨特、尼采、弗洛伊德、海德格尔、胡塞尔、叔本华等名字及他们的著作似乎在一夜之间进入了校园。大学生里掀起了一股思想解放的热潮。政治民主、经济自由、司法独立成了大家日夜议论的话题。
我的老毛病没改,或是受国庆哥的影响太深,并且坚信不会再因思想罪而被击碎脑瓜,故我在上课时公开提出了许多尖锐的问题:
马克思的著作及观点,仅仅是一种学说,是否可以作为一种信仰而近200年不变?
马克思呀,您为什么偏偏将“马克”留给了自己的故乡,而将“思想”输出到了相对落后的沙俄和亚洲的大部分地区,并给这里的民众带来了流血和动荡(那时,苏联还没完蛋,但已初露端倪)。
波兰团结工会等一些东欧国家为什么越来越不信任共产主义。
现今中国的改革开放与当年的洋务运动有什么不同,如果仅仅引进西方的先进技术,而拒先进文化,这场改革能走多远。
不受监督和制约的权力必定产生腐败,在一党领导的框架内能根除腐败吗?
……
我提出的问题尖锐而新鲜,引起了同学们的广泛兴趣,历来枯燥无味,逃学率甚高的政治课成了大家最爱上的课。
这时,政治系副主任找我谈话了,我至今记得他那种少见的微妙的笑容:你提得这些问题嘛都是客观存在,有很大的瞻前性,但是,但是……
“倒不如,另辟蹊径……”笑容停止了。
“另辟蹊径?”
“是啊,政治上叫‘边缘理论’,军事上称侧面进攻……”
“主任你能否具体点,对我不要‘侧面进攻’。”我笑呵呵地说。
“搞文学,写……”主任开始直言:可以虚构,可以艺术化,可以委婉,可以……况且你完全具备这个素质。
我顿时有一种被猛击一掌的感觉,是呀,我为什么不发挥我的长项呢。我一把拉住主任的手。
“主任,导师啊……”
“什么意思?”主任被搞得一头雾水。
“写,中状元。”
“什么跟什么呀……”
我高叫着冲出办公室。当晚开始构思第一个短篇。大学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我写了不少作品,发了一个中篇两个短篇,大学没毕业就发表三篇!这样的命中率是相当高的。尤其是那部中篇引起了一位大人物的注意(即那部得了750元稿费,并捐给了村小学的中篇)。
这天,该轮到中文系主任找我了。
“大林同学,镇了,省作协的一位领导来学校讲课,顺便谈起要见见你,说你是颇具实力的后起之秀。”
“见不见得呗。”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高兴。这时的我,在同学眼里已是名副其实的“作家”了。那些漂亮的mm整天围着我转,一件衬衣曾在一天里被洗了两遍。
后来,从学校贴出的海报上,我才知道来讲课的是大作家刘知侠,这不是姥姥整天说起的刘爷爷嘛。真是山不转水转。
刘老师高大,微胖,黑黝黝的,像座大铁塔,他讲了两小时,掌声一直不断。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熬到这份上,总该算状元了吧。
下课后,系主任果然来叫我了,说是让我陪客。饭菜很简单,就在校食堂小餐厅。系主任把我介绍给刘老师,刘老师让我坐在他身边:
“来来来,后生可畏,你的多反映枣庄地区生活的,你是枣庄人?”
我说:“土生土长的枣庄人,但真正的老家在安徽,因我老爸是新四军。”
这一说刘老师马上来了兴趣,马上举起酒杯,一个劲地问我爸是那个部队的。
我开始绕刘老师:“……他可厉害呢,第一次打枣庄就有他,他是第一个冲进电光楼的。”
刘老师眼瞪圆了:“咦,你还知道电光楼。”
“我还认识王强老英雄哩。”
“那个王八蛋也是我的老战友……”
“还有菜煎饼大大的有哇……”我眨眨眼。
刘老师停下吃饭:“你这小鬼鬼头大大的,你是……”
“你住过的猪圈我都知道……”
“啊,你这小鬼到底是谁?”
满桌的人都惊呆了,大眼瞪小眼,就像看电影里的地下党接头。
“您猜……”
“我猜……”
“话说枣庄有一革命的老太太,人称大脚嫂子……”
“啊,感情你是……大脚的……”
“我是她的外孙张大林,刘老师您好。”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刘知侠鞠了个躬。
刘知侠顿时热泪盈眶,马上把我拥在怀里:
“哎呀呀,孩子,原来是你呀……”
这可是真正的喜相逢。满桌的人都激动不已,校长又喊着上了瓶茅台,从此后我更加“出名”。
顺便揭个谜底,在63章一开始我说的那句揭示文革特点的名言,是谁说得呢?是我!这话就在我这部中篇里:打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口号,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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