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年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3
|本章字节:6744字
历史的发展自有其固有的规律,这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个别貌似强大的人物试图改变,但那是徒老的。到头来,除了老百姓遭殃外,他们个人还颜面尽失,遗臭万年。
终于,四人帮被抓了。
终于,改革开放了。
我们全家也同多灾多难的整个民族一样,开始迎来舒心、愉快和光明的生活。
给我印象最深的第一件事就是,姥姥督促我,不叫督促,简直就是“监视”我考大学。
恢复高考那年是1978年,从9月里邓小平拍板到实行,时间很短,所以上上下下都很紧张。
消息传到矿上,在很多人中,尤其是过去的老三届中引起很大反响,很多人都摇摇欲试。这些人中年龄最大的与年龄最小的居然相差了10岁。老实说,当时对这事我并没放在心上,因为机电科的工作太舒服了,在这个位置上找对象,可以随你挑。我就挑了一个;我妈医院的护士,姓蔡。应该说是矿上最漂亮的。
但没想到,姥姥动员我考大学:“大林呀,别犯傻,将来没文化可不行……”又是她的那套老理论,什么知书达理了,身份高贵了,吴四爷了等等。
“我这就不孬。”
“没出息,你一辈子就当个小钳工吗?你不是爱写文章吗?不是说要当你第二个刘大爷吗(指作家刘知侠),你是怎么对你爸说的……”
姥姥一阵机关枪,打得我哑口无言。
更要命的是,姥姥看不中蔡美女:“小蔡那叫漂亮?腚太小,***也太小,做女人的无论丑俊,这两样不能少,太小了生孩子都生不好!”
咦?挺新鲜的,还没完呢,姥姥又压低声音说:“你将来要是当上秀才、状元,天下的俊妮还不尽你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忘了?嘻嘻……”
嘻嘻,这当然是很风光的事。好,这大学我考了。要考就要学习了,好在还有大发哥当年剩下的不少高中课文,加上新印制的一些资料。我就复习起来,矿上很支持这些人的愿望,可停产复习,工资照发。但就有一条,坐不住,看不了一会儿,就想着出去玩玩,毕竟疯了10年啊。
到了第三天,出不去了。怎么了,姥姥拿着个小板凳往门口一坐堵住啦:
“告诉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就给我憋在屋里学习,我伺候你吃喝拉尿。”
得,这一手还真绝,我硬是让姥姥憋进了状态。这一憋就是50多天……
我至今记得当年的政治试题:
一九七八年全国高等学校统一招生政治试题
(可不抄题,须标清大小题号)
一:解释下列名词(每题4分,共16分)
1、生动2、阶级3、实践4、矛盾的普遍性
二、问答题(每题4分,共24分)。
1、人类社会从低级向高级发展有哪几种社会形态?
2、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是什么?
3、党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总路线是什么?发展国民经济的总方针是什么?
4、按照五届人大批准的十年规划到1985年我国粮食和钢的产量分别要达到多少?
5、根据毛主席关于三个世界划分的理论,指出一、二、三世界包括哪些国家和地区?举例说明。
6、认识运动的总规律是什么?
三、简述题(每题10分,共20分)
限于篇幅,请允许我中断记忆。
……
……
高兴的事接踵而来,有一天,市委统战部来了一位姓王的副部长,开着一辆旧北京吉普来到我们家,说是要请我姥姥去市委招待所:
“老太太,日本来人了,来人哭着喊着要找您老人家……”
姥姥有些迷惑不解:“日本来人,俺什么时候来的日本友人和亲戚?不会搞错吧。”
姥姥想了半天,猜来猜去猜不出是谁?要是酒井孝直吧,他不是找俺,应该找三妮的(即我妈妈)。他要是活着,也该60多了,心也不该是这么年轻了……要是当年铁道游击队里的那两个日本兵吧,也不至于,这些年他们倒往枣庄写过信,那是写给王强的,也问候过俺,但够不上单找俺。要不就是那个不会煮包子的中植根,要是他的活,也该100岁的人了,身子骨未必这么硬郎,也难来到中国,那……那该是谁呀……
“老太太,那日本友人喊您支那姥姥,喊一声鞠一个躬,可亲啦”
“啊,是俺那个大头孙,哎哟,是他呀……”姥姥顿时激动得不知干什么好。
统计部的同志又说:
“他说了,他还想吃你做的菜煎饼,最好再带点酱豆子。”
“有有,家里有现成的。”姥姥咧着嘴笑,“还是韭菜饼的呢。快走快走赶快带俺去,俺想俺的大头孙了……”
于是,一帮人急忙上了那辆破旧吉普,紧赶慢赶到了市委招待所(如今这里已盖起了鲁南宾馆,四星级)。
就在大门口外,一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中年男子领着一个年轻漂亮,穿着日本和服的日本女人,以及两个日本小孩正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翘首以待。
车还没停稳,姥姥的一双大脚就已迈出了车子:
“嘿嘿……大头孙呀,你想死姥姥了……”
那日本男子一怔,看到我姥姥马上叫了一声跪下了:“基(支)那捞捞(姥姥),基(支)那捞捞(姥姥)……呜呜……”
他这一跪不要紧,他的夫人及两个小孩也一起跪下了。那两个小孩喊得是:“老捞捞(老姥姥)。老捞捞(老姥姥),基(支)那老捞捞(姥姥)……”
我姥姥鼻子一把泪一把地扶起了她的大头孙:“你……你这个贼羔子,小……贼羔子,走了这些年也不来……来看我……”
“我的……的,早想来的,基(支)那姥……姥呀……”中植根三郎哭得像一个孩子,“你们这边不让来的。现在好了……嘿嘿,能来了……”
“还记得姥姥给你喊魂吧。”
“记得,记得。我的(灵)魂在中国,哈哈……”很自豪的大笑。
“你爹还……在吗?”我姥姥破涕为笑,“当年他不会煮包子,用凉水,哈哈……”
中植根三郎介绍说,他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临死前还唠叨着当年在枣庄的事情,说我姥姥的菜煎饼好吃。妈妈还好,呆在北海道农村的老家。妈妈还专门要他向我姥姥问好。说她非常想她……。
“你妈妈是个好人,是天……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姥姥的眼圈红了,“哎,当年她受了不少委屈呀……”
“这是我夫人,不不,我媳服(妇)……”中植根三郎开始介绍他家人。
我姥姥抢白道:“不用你说,我知道,嗯,长得像个洋娃娃,好看,好看……”
中植根三郎小声跟媳妇说了,那个日本女人立刻羞得满脸绯红,一口一个“兮兮,兮兮(谢谢)”地向我姥姥鞠躬……中植根三郎又介绍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和那个八九岁的男孩,我姥姥一把搂住男孩不放了:
“太像你小时了,头也是那么大,又是一个大头孙,嘿嘿,晚上让老姥姥搂你睡行吧。”
那个大头孙听不懂,只是一个劲地笑。我姥姥说,你就这一笑才像你爹呢,贼羔子……
过后,我姥姥才知,这次中植根三郎来中国共有两件事。一是将他爹临终前的一份建议捎给枣庄局,建议说,为了枣庄矿能够持续开采,应在当年“因战争原因而没有栽成树”的地方继续栽树,以防止抱崮山区的洪水下流,渗灌地下的采煤道(过后、枣庄局上报煤炭部有关单位,勘察结论是这位日本友人的建议是正确的)。二是,他此行来是继续半个世纪前中断的“寻根问祖”行动,他们这个家族肯定是当年汉皇族刘协的后代……
中植根三朗一家在枣庄一共呆了四天,天天和我姥姥在一起,喝多了新出的十里泉特酿就唱歌,还跳舞。他一跳,全家也一齐跳。只是,他的右耳有点问题,这是当年在枣庄洋街上被那个汉奸把头打后留下的后遗症……
临走他什么没要,要我姥姥给他烙了近20斤的菜煎饼,一家四口一人背了一大包,像是去逃荒。
他送给了我姥姥一台十六英寸的日本东芝彩电,这是枣庄的第一部彩电。可那时看不到彩,纯黑白。一天到晚就是赵忠祥、刘佳,李娟等在那里说新闻,要不就是那八个样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