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的攻了，武的卫了（文攻武卫）；该死的死了，该伤的伤了；该砸的砸了，该毁的毁了。折腾得差不多了，该消停消停了。

1968年冬，毛泽东一声令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广阔天地是大有作为的，赖在城里早晚是刘少奇的接班人。如此云云。

大发哥第一个报了名，他是总司令，他不带头谁带头（不料他这带头却为自己带来了好运）。

国庆哥，海萍姐也在下乡之例，他们是那种你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的，谁让你是黑五类子女的呢。

我也报了名，但矿上说我年龄小，让我再等一、二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是矿上的某些有良心的领导在暗地里呵护我，他们大多是58年大跃进时跟着我父亲干的下级。

毛主席发了话，那就要执行，反正是执行，反正是去农村，那还不如回老家吴村，后经我姥姥到矿上“下乡办”找了两趟，大发哥、国庆哥、海萍姐三人被重新划到“回乡知青”的行列（当时规定，回乡亦可），他们将落户在姥姥的老家吴村。

三代不离姥娘土，吴村啊，大脚妮的后代又回来了……

就在欢送大会那天，事情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下乡办的领导同志突然大声宣布：

鉴于烈士子弟毛大发同志积极带头下乡的先进行为，已充分显示了该同志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革命觉悟，有关领导认为，他已无需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可以直接进入工人阶级的先进行列，故特此批准毛大发同志为我矿矿工，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的一员……

大发哥一听，那个激动啊，立刻又振臂高呼：

“工人阶级是光荣的。”

“工人阶级是先锋队。”

“工人阶级万岁。”

“我要当个好的工人阶级。”

但台下跟着呼的却不像当年，一是因为这已经不是66年那阵了，二则是有怨气，你奶奶的不用下乡了，当然高兴，可俺呢……万岁你奶奶个腚呀。

……

……

就这样，我们三个表兄弟一下分成了三块，毛总司令摇身一变成了工人阶级一份子，国庆哥回乡当了回乡知青，我则在矿中学“复课闹革命”（其实多半时间是玩、打架、学木匠活，练拳，偷矿上的煤，几乎无恶不作）。

很快，大发哥又麻烦我姥姥了。有一天，他急匆匆跑来找我姥姥了。他脸色苍白，满脸大汗：

“姥姥，我……难受，我……”

我姥姥心疼地直为他擦汗：“怎么难受的……”

“我三天没拉屎了，憋得……得慌……我……”

我姥姥一听明白了，马上熊他：“早给你说了大发，做人老老实实，别太羊屎蛋子钻天……”

太发哥哭丧着脸说：“我我……这也是矿革委的好意嘛，我总不能……”

原来矿革委又抓了毛大发同志的先进典型，说他在井下挖煤时拼命干活，苦活累活抢着干。并准备培养他入党，还说，这回可不是修正主义的党，正儿八经是毛主席的党。他呢。自然更加积极，开始了连轴转，有时连着三个班不上井。在井下光吃馒头、咸菜喝开水，一点蔬菜水果不吃，加上过度劳累，当然便秘。

这不，关键时刻又找他姥姥来了。

“奶奶个腚的，快去厕所……”反正她老人家这辈子是当不了奶奶了，所以爱骂这一句。

“干么？”大发哥还有点不明白。

“干么？给你扣腚眼子呗。”

“啊，那多臭呀……”

“俺不是你姥姥吗？奶奶个腚的……”姥姥话未落音，便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呜呜……俺是个什么命呀……”

事后，我把毛大发大骂一顿：假洋鬼子，活该。那时我已经开始读鲁迅的书了。

我姥姥没有白抠这腚眼子，在她为她的大外孙扣到第三次时，毛大发同志光荣的被“纳新”入党，并上调刚刚成立的“女子掘进队”任团支部书记，半脱产。

从此我姥姥再也不用扣他的腚眼子了。

……

……

与先苦后甜的大发相比，国庆哥和海萍姐就倒大霉了。首先是农活累，这个就不用说了，再就是生活苦。我前边说过的，一天挣10分，才合8分钱，住的地方更糟糕，大队原先的破仓库，上漏下潮，到处是跳蚤。

我姥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整天骑着那辆大国防往吴村跑。每次去都要带上好多好吃的，她总是让我把所有的馒头票都买成馒头（馒头和大米饭在当时被称为细粮，粗粮就是小米、玉米或高粱、矿食堂一般都做成煎饼），再给他俩烙上好多菜煎饼，再炒上两罐头瓶的小咸菜。那时候植物油少，就用肥肉炼成猪油，现在的人早已不吃猪油了，但在当时却是好东西，炼过油的油渣子还可用来包大包子，那个香啊。

每次帮姥姥准备东西时，我就看到她眼角红红的。

“姥姥，我帮您送吧。”那时，我刚刚学会骑自行车。

“你还是好好念书吧。”

“念书没用的，反正要下乡。”

姥姥白我一眼：“别这么说，识字就是文化，那朝那代都离不了读书人。”

我听姥姥的话，就去读书，读我爱看的，其中就有刘知侠签字送我姥姥的《铁道游击队》，上写：送大脚嫂子，老嫂比母。

姥姥去的次数多了，有时也在它一默：“闹鬼子时是农村包围城市，如今是城市包围农村……”

这个时期国庆哥利用业余时间也读了不少书。如《反杜林论》、列宁的《国家与革命》、马克思的《致约·魏德迈（1852年3月5日）》、另外，还有《哥达纲领批判》、《法兰西内战》、《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奥利费·e·威廉姆森的《资本主义制度》等等。有好多书是海萍姐的爸爸读过的，红卫兵抄家时被海萍姐偷偷藏了起来。

国庆哥还记了大量读书笔记，提出了很多思考性问题。如：无产阶级一旦夺得了政权，就成了有产阶级，就成了实际的统治者；为什么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容易出现政变和流血，而资本主义国家则很平稳：像中国这样的大国不能只有一部《婚姻法》，应有其它相应健全的法律。人是不能活一万岁的，万寿无缰更是一种封建式的吹捧。

唯一让国庆哥不高兴的是，晚上“偷听敌台”不方便了，知青点的人太多。更糟的是收音机让大伙这个调一下，那个按一下给搞坏了。

国庆哥与海萍姐的事基本是公开的。其它的知青差不多也是成双成对。那个时候大伙精神空虚，只好以谈恋爱打发时光。

我小舅舅这个老光棍对国庆哥和海萍的事大加赞赏，他整天夸海萍姐长得俊：“七仙女，俺外甥媳妇是七仙女，长得那个俊……”

那个时候有些大队和公社干部整天想女知青的好事，有不少女知青被搞大了肚子。我小舅听说公社那位马书记在认了6位“干女儿”后，又老跟海萍姐套近乎，就揣了一把镰刀在他家门口狂挥乱舞：

“万恶的美帝与蒋匪，万恶的……”

打那以后，马书记彻底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