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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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海涛回到村中政治部,才想起晚饭还没吃,他向政治部其他干部传达旅部决定不作转移的通报,但他同时提醒各位干部要高度警惕,做好战斗准备。
他发现李英留下了一把面条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
海涛,桌子上有一把面,回来后自己下,要注意身体。
英,11月27日
看着这熟悉的字体,廖海涛心头一热,他拿着面条,下楼来到灶头间。下灶点燃稻草,往灶膛里一塞,半晌水开了,他把面条往铁锅里一放,铁锅的水面上浮起细细的气泡来。
罗忠毅急命通讯员传令旅部特务连连夜赶赴观阳村驻扎后,正想洗脸睡觉,突然欧阳惠林造访。
“罗司令,我们转移不转移?”欧阳惠林急促地问道。
罗忠毅把下午的情况、晚上侦查回报的情况以及参谋部各位参谋的分析、最后自己与廖海涛的决定一股脑儿告诉给了欧阳惠林。欧阳惠林沉思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便回村中祠堂东侧杨氏住宅休息。
村东桥头角与村中杨氏家不过二三百米远,这苏南的泥地平时走多了光溜溜的,如是晴天人行其上,舒畅无比,但一遇小雨,特别光滑,弄不好要摔跟头。欧阳惠林一出门,感到一阵寒冷,脚刚一着外面的泥地,便差一点儿摔倒。
这样的天气,作转移确实困难,他忽然想起今年年初的那场大雪。1940年12月16日,他带领皖南特委机关干部、勤杂人员和各县撤出的部分县、区两级干部随同东南局组织部长曾山一同撤往苏南敌后地区,12月22日,终于到达新四军二支队司令部驻地棠萌村,后被留在苏皖区党委工作,任秘书长。1941年,苏皖区党委决定以苏南区党委组织部部长程一惠为组长,组成有青年部长王一凡和欧阳惠林参加的三人领导小组,率四连一个连(直属特务队)留在第三游击区,先暂转移到句北地区行动,直接领导句北县委,并依靠句北县委发动群众掩护活动。
1941年1月27日,那是农历腊月三十大年夜晚,他们率领特务队从插花庙出发,向东北方向行进,在行进到江宁县上峰乡东南的刀会地区时,因遭地方刀会袭击,加之群众不明真相,只得撤离。由于大雪茫茫,欧阳惠林和政治交通员老崔、王一凡、王昌颖夫妇、程桂芬等同志与特务队失去了联系,由于风雪弥漫,东西不辨,只好蹲在原地等待天亮。
那是怎样的天气,那是怎样的寒冷!跺脚、哈气全无用,站久了整个身子在发抖,只得坐下,而一坐下热气散发,雪水融化,又会弄湿衣服。他们只得站起来,在田埂边、寒风中、大雪下熬。在天寒地冻中,真正熬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才能辨清方向。天亮后,进入纣王村大庙,身子冻得快失去了知觉,直到生了火,烤了衣服,才缓过劲来。在进入宝华山地区后,特务队队长朱者赤发生动摇,擅自带队逃离……
看到眼前的雨,想到年初的雪,欧阳惠林似乎飘过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了。回到杨氏家中,欧阳惠林对机关人员作了布置,今晚不动。但要提高警惕,随时作好战斗准备。
夜深了,欧阳惠林怎么也睡不着,罗、廖二人的面容一直在脑中飘移,他觉得有些奇怪,他和罗、廖共事快一年了,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擦了一下眼睛,只听到窗外是北风呼啸、树梢相击、那糖莲果子跌入瓦垄之声,一切似乎进入狂风之中,一切在狂风中升腾。
他直起身朝窗外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寒冷侵袭着他,他赶快又缩进薄薄的被窝里。罗、廖二人的身影又在脑海中旋转起来,他没有去理清杂乱的思绪,而是凭脑中的画面,任凭思绪自由地流淌。
“初见罗、廖是1940年12月22日在溧阳竹箦棠荫村,我和曾山一起受到了二支队领导罗忠毅、廖海涛及苏皖区党委书记邓仲铭的欢迎。
“当时第一印象是:罗忠毅身材高大、面容慈祥,说起话来总是带着微笑,有儒雅之姿,如果单从外在气质看,很难看出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牌司令员,不过从他嘴里镶着的两颗金牙,还是看出了端倪,这种部位的牙损,非经历特殊者不能拥有。事实上,我终于知道这是他在龙岩坚持三年游击战争时所伤,后在龙岩镶上了金牙。
“罗威武中透出儒雅、沉静、好思、少言,性格有些内向,这往往是天才、奇才的特征。罗的履历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在军中总是在司令和参谋长这个位置上,可见其卓越的军事能力,罗很随和、尊重人、好相处,和他在一起总觉得很放心。
“廖海涛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对虎眉,眉毛一拧真像一头老虎。事实上他确实有一股虎劲,有股杀气,一望上去,便知是一名虎将,令人生畏。不过相处久了,发现他极平易近人,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军政工作者。
“苏皖区党委一直随二支队活动,十六旅成立后,随旅部活动。在宜兴太难了,塘小鱼大。一仗接一仗打,有时一天打三仗,一夜三移营呀!困难大呀,战斗残酷呀!许多同志牺牲了。也只有罗、廖能扛得住苏南复杂艰苦斗争的重任。宜兴的西施塘、屺山、李山、芳桥、周铁桥的战斗体现了他们不屈的意志和顽强的战斗精神,黄金山之战,体现了罗忠毅卓越的才能……戴巷、塘马,塘马、戴巷,难得有这么平静,和宜兴闸口地区比,这儿是够平静的了……
“整训、运动会,现在又开地方会议,罗、廖够辛苦的了,现在敌顽夹击,形势空前严峻,而困难又出奇的多,弹药缺、药品缺、粮食也缺,钱币也缺。部队有困难,地方更困难。邓仲铭北上后,地方武装不强大,巫恒通牺牲了,陈洪被捕了,任迈牺牲了,赵云牺牲了,王曼也差一点儿遇难,这怎不令人心急如焚呢?还有什么办法赶快完成苏南第五、第六两个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和苏南第五、第六两个保安司令部的合并任务,赶快解决苏南财经经济工作出现的问题。地方问题解决了,军队的问题才好解决……屋漏偏逢连夜雨,会议正在进行,许多重大的事正在落实,恰恰日军又要来了,这一下会议又不能形成决议了,这一拖要再开就困难了。不开,形不成决议,地方工作不好开展,这地方工作,尤其是地方武装工作不搞好,这许许多多的事不好办呀……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再有一些平静的日子多好……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许久,欧阳惠林的脑海才渐渐地平息下来,直到完全进入梦乡后,罗、廖的影子才淡淡地消失。
罗忠毅点了一支烟,站在二楼的窗前,东望着塘马漆黑的夜空,他聆听着雨打瓦垅声,内心怎么也不能安定,小圩塘的水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那是鱼儿浮跃的声音。他有些奇怪,这临近初冬的日子里,鱼儿怎么在水面上跳跃呢?未及他的思维进一步延伸,楼梯上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他忙回头,凭声音他就知道谁来了。
田文上楼了,痴痴地看着罗忠毅,并不明亮的油灯光照着她那瘦长的身躯和苍白的脸。
“你怎么来了?”罗忠毅心头一热,话语显得十分热切,又十分低沉。
“老罗……”田文眼圈一红,“我刚才接到通知,说有敌情,要作好战斗准备,才想起下午的事儿,我不放心,来了几次,见你有人,不好随便进来。”她一下子坐在床沿上,用手帕抹了一下眼睛,“你也该和我好好说一下,我来了,你站在地图前,头也不回,连个招呼也没有,我们哪像夫妻呀!”
罗忠毅眼眶一热,眼睛红了起来,“田文啊,我是一个军人呀!战争年代哪有时间去考虑个人生活问题……”罗忠毅也坐在床沿上,挨近了田文,抓住田文的手说:“你是知识分子出身,感情比较细腻……唉……”罗忠毅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平时对田文照顾不够,很少关心她的生活、思想。她陪李坚真去上海看病时,他也没有特别地关照,加之平时不断地提起柳肇珍,田文自然心里不高兴。他许久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想起,内心有点儿负疚之意,不过他觉得田文还是对战争的残酷性和高级指挥员的特殊性理解不够,在这样的有关民族存亡的生死年代,一个热血军人谁还有心思顾及个人的生活呢?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文啊,近来好吗?”
田文点点头。
“战争太残酷了,我对你照顾不周,你要谅解啊!”
田文转过脸,点了点头,泪水滚涌而出,“我终于听到你这句体贴的话。不过,老罗,你放心,晚上听到敌情通知后,我才完全理解你。你放心地工作吧。只是不要累坏了身体……”
罗点点头。
“我听说明天日军打顽固派,我们原地不动,这情报可靠吗?”
“我们详细讨论过了,也作了相应的部署……当然这有点儿冒险,不过这冒险是为了有新的收获……”
作为一个军人,罗忠毅自然不能说得太多,即使是妻子。
“那就好,”田文依偎在罗忠毅的怀中,“老罗,你早点休息,我一会儿就走。”
“好吧。”罗忠毅话音刚落,警卫员通报管理科科长乐时鸣求见。
“好呀!快请,快请!”罗忠毅眼睛一亮,这一阵子忙昏了头,有好几日没有和乐时鸣照面了。
乐时鸣咚咚咚地走上二楼,罗忠毅一见忙起身相迎,“啊!乐科长,你来了,好几日没有照面了,我还正想找你呢!”
乐时鸣穿着军服,装束整齐,十分利索。不过这雨天对于一个戴着眼镜的近视眼来说,是真的不方便了,幸亏从村中到村东都是石板路,但细雨打在镜片上,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觉灰蒙蒙一片,所以走起来是高一脚低一脚。灯光下见到的一切是花花绿绿、变了形的世界,罗忠毅夫妇在乐时鸣的眼里如晕化了的油画人物一般,他忙取下眼镜,掏中镜纸擦拭起来。
田文端来长凳,叫乐时鸣坐下,又去办公桌前倒开水。罗忠毅则在一旁关切地问着。
乐时鸣擦拭好眼镜戴上后,才完全看清罗忠毅的脸庞。
“罗司令,我看到了敌情通报,有些不放心,今晚我们还转移不转移?”
“不转移,原地作好战斗准备。”罗忠毅把下午的情报及侦察员带回的消息以及晚上讨论的情况作了一个介绍,又把他与廖海涛共同研究的决定告诉了他。
罗忠毅有些后悔,这几日太忙了,敌情来了后,忘了与乐时鸣商量一下,只是按惯例召集参谋部参谋和一线的军事干部开会,他很想再征求一下乐时鸣的意见,但是考虑到夜已晚,旅部已作出决定,再有变化也难以更改,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再沿着这话题说下去。乐时鸣见旅部已明确决定不再转移,罗忠毅也不再谈论这一话题,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乐科长,近来有新的诗作吗?小徐还好吗?”
“近来没有,主要配合政治部搞政治宣传,配合四十八团整顿思想作风写一些文章,徐若冰现在在政治部担任支部书记,最近有些忙。”
“好哇!忙些好,抗战嘛,人人都在全力以赴呀……时间过得真快呀!上半年你们在宜兴结婚,你们请我喝喜酒犹如昨日呀……”罗忠毅不无感慨地说着。
“乐科长,你喝点白开水,老罗这儿没有茶叶了。”田文用搪瓷茶缸给乐时鸣倒了一杯白开水。
罗忠毅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了,难得有闲暇轻松地谈论一些话题了。11月7日,戴巷转移,四十八团整训,罗福佑出逃,苏南党政军会议,真把他忙坏了,现在和自己老部下能有这样的机会闲谈,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愉悦。
“我想写一本军事方面的书,前年年初在狸头桥我与粟副司令曾合编过《实战经验录》一书,延安也于2月25日翻印出版了。我已下了决心,哪怕是战争时期。我想请你做助手,也取个笔名,姓乐,写书是为了有助于人们研究军事,所以我想取‘乐人’的名字,你看怎么样?”
“好啊,罗司令,我愿意做你的助手。只是我水平有限,恐难以胜任。”乐时鸣见罗忠毅如此信任他,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哎哟哟,乐科长,你可别谦虚了,老罗文化水平不高,要靠你这个大秀才帮忙呢。他常夸着你呢。”田文坐在床沿上用满眼的期待之情对乐时鸣说道。
“好的,我一定尽全力。”
“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我们的整训工作年底可完成,那时地方财经工作、武装发展工作也会有一定的起色,我就动笔开一个头。”
“好的。”
乐时鸣闲聊了几句后,见时间已晚,便起身告辞,罗忠毅、田文送至大门口。
乐时鸣回过头来时,罗忠毅、田文双双站立在大门口不时地挥着手。
几分钟后,田文也告辞了。
罗忠毅不见机要科传来师部回电,眉头微皱……
罗忠毅卧室的灯光许久还亮着,楼板上传出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许久许久灯光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