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率领机关人员先行突围，走出塘马村时，虽然枪声四起，但离塘马有一定的距离，他们途经考村到达梓村时，塘马一带想起了密集的枪声、炮声，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的呐喊声。

他一边招呼着机关人员快速跟进，疾步向东，一边挂念着已在敌人包围圈内的首长和战友，一想到罗、廖首长，他眼圈一红，恨不得马上把机关人员交给带路的溧阳抗日民主政府的县长陈练升和书记陆平东，但罗忠毅在塘马村庄重交代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罗忠毅用极其关切的语言说道：“王科长呀，你的担子不轻，机关人员，二十担钞票，还有电台，一样不能少呀！”

陆容背着行李，紧随队伍奔跑，她年纪小，一阵奔跑后，气喘吁吁，身上的行李直往下滑，王直走上前帮她系好带子，“小陆呀，有困难吗？”

“没有。”陆容坚定地回答着。

“好，革命不能怕苦，面对困难要迎头而上。”王直话音未落，一个女战士不小心摔倒在田埂上，他连忙把她扶起，“不要怕，后面有罗、廖司令和战士们在呢！”

他又关切地看了看背负电台的男同志，见他满身是汗，大气直喘，衣服早已湿透了，脸上的汗水早已浸湿了扑面的灰尘，黑色的污垢在脸上抖动着。

“小张呀，要注意保护电台。”他走上前摸了摸电台，似乎怕被人抢去似的。

“王科长，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让它们落到敌人手里。”小张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背着沉重电台迈开大步奋力前进。

陈辉和其他几个战士挑着钞票往前赶，见王直匆匆赶来，忙叫：“王科长！”

“小陈，这儿没问题吧！”王直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二十多担钞票可是十六旅的命根子，这些钞票是根据地人民献给新四军将士的宝贵财富，还凝聚着牺牲的税务工作者的鲜血，罗忠毅反复关照这个东西绝不能丢，王直完全明白罗的关照，他想起1937年元旦期间，闽西南军政委员会机关转移到牛牯扑一带，经济十分困难，他把红四支队埋藏在永定河凹头，两棵松树之间的五百银元告诉给了张鼎丞，张鼎丞喜出望外，急命去取，这五百元救了机关人员的命，如果这二十几担钞票丢了，十六旅将士将何以立足。

“放心吧！”陈辉胸有成竹，他把右边的担子换到左肩上，上下抖了抖，“即便一息不存，绝不会让钞票落到敌人手里。”他身上热气直冒，汗水早把上衣弄湿了，额头上的汗水直往下淌着。

看着完整的二十四担钞票在陈辉的指挥下完好无损地担在肩上，王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他的思绪没有片刻的停歇，到了东浦、西阳又该如何，罗、廖首长没有明确交代转移何处，只是说在湖边圩区集合，但长荡湖边的区域很大，该选择那一个区域呢？选择确切的地点十分重要，王直想到过去曾几次横渡长荡湖到太滆地区去，都是选择指前镇的东南方的一块滩地，那儿河汊纵横，芦苇密布，利于隐蔽，利于防守，按正常情况估计，罗、廖首长突围至此大约中午时分，若敌人尾随而至，这湖边圩区很可能成为重要战场，那儿有河网依托，利于坚守，湖区芦苇密布，这一千人的队伍和突围而出的战士均可藏身，坚持到天黑不成问题。天黑后，便是新四军的天下，到那时或东渡长荡湖去长滆、太滆，或北上穿越黄金山地区，或南下绕湖进入宜兴，都有选择的余地。

“对，到了西阳、东浦，应迅速转移至杨店、清水渎一线！”王直握紧拳头，翘首向长荡湖望去。

王胜、乐时鸣等人出了村子，敌人已猛烈地向塘马一带进攻了，北面幸赖特务连一排战士死命顶着，东面方向的缺口还畅通无阻，他们匆匆地往前赶着，后面的枪声愈来愈密，每个人的心越来越沉，王胜与乐时鸣知道，他们是最后撤出的机关人员，现在敌人已成合围之势，罗、廖首长和战士们生死难卜呀！

王胜的请战没有被采纳，心里格外沉闷，他是堂堂的四十八团团长，怎么也不能让旅首长殿后呀，无论如何自己也得留下阻敌，否则万一有个差错怎么向军部、师部和战友们交代，但罗司令执意让自己走，那只好执行命令。

乐时鸣是随王胜一道撤离塘马的，他们是最后一批撤离塘马的机关人员，当他撤离塘马时，除东面外，枪声大作，炮弹已在塘马村接二连三地爆炸，子弹跌落在房屋的瓦片上，如锅里炒豆子一般，劈啪作响，凭他的经验，他觉得事态相当严重了。他觉得炮弹、子弹跟在后面似的追赶他们时，看到特务连阵地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他知道十六旅遭到前所未有的恶战，他不时地回头朝塘马方向看，“罗、廖首长呀，你们赶快率部突围吧！再迟恐怕要来不及了。”

昨晚，他听说有敌情，但罗、廖没有关照他准备转移，他有些不放心，连忙赶来询问。罗明确告诉他不转移，而且成竹在胸，他也就放心了，罗忠毅请他合作编写军事著作，气氛如此轻松，他也就回去安心睡觉了。他不能再问什么，反正首长安排好一切了，今日刚吃早饭，枪声便打破了塘马固有的宁静……

当他行进到梓村时，只见刘一鸿带着教导大队的人马纷纷涌来，他忙着问道：“刘大队长，那边情况怎样？”

“敌人的攻势太猛，我们教导队中的军事组、青年组都上去了，实在顶不住。”刘一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脸上还保留着激战正酣时的那股情形。

“罗司令，廖司令他们还在后面吗？”刘一鸿关切地问道，并用手移动了一下眼镜框。

“还在后面，他们在阻击敌人。”乐时鸣又回过身来朝塘马方向望了望。

刘一鸿朝着乐时鸣回望的方向看了看，眉毛紧锁，不时地用手抹着额上的汗，“乐科长呀，这情形恐怕不大妙呀，怎么让首长殿后呀？”

乐时鸣沉默着，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半晌他迈开步子：“走吧，我们走得越快，罗、廖司令就会越早地脱离危险。”

王明跟在刘一鸿的后面气喘吁吁地奔跑着，刚才的那一幕幕实在太恐怖了。

清晨，晨雾渐消，他正准备吃早饭，饭碗刚端，筷子还未动，便听到轰轰的炮声，他和战友们丢下饭碗，往外就跑，拿枪站在玉华山上观察、瞭望，发现戴巷方向枪声不断，白烟阵阵。

他们马上明白日军在向自己进攻了，因为昨夜他们接到通知，要求做好战斗准备，现在那边响起如此密集的枪声，看来敌人攻势不小。

就在同时，西北方向也响起了枪声，不一会儿，正北也响起了枪声，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河头方向已发现了大量日军，他们端着枪，举着太阳旗向玉华山方向移动。

教导队只有军事组有战斗力，但装备很差，子弹甚少，除了有一挺五十二团从铜岐缴来的九二式重机枪外，几乎没有像样的武器，而文化组、青年组几乎没有什么武器。

刘一鸿一声令下，军事组上去了。又一声令下，干部组、青年组也上去了。玉华山地势较高，地形有利，居高临下，可以一搏。

王明刚到玉华山山顶，便吃了一惊，一眨眼工夫，敌人的骑兵就已来到眼前，玉华山和苏南其他的山如黄金山此类被命名的山一样，其实不过是丘陵向平原过渡的小土丘，只有二三十米高，比黄金山要低得多，且山丘的平缓，没有坡度，战马可以撒缰驰骋，横冲直撞。

一阵劲风，子弹嗖嗖而过；战马嘶鸣，马蹄跃起，马肚在空中扭动；敌人战刀霍霍，顿时鲜血四射。王明只觉得天地旋转，黑烟滚滚，天日不辨，根本不知道枪如何举，子弹如何射，只觉得自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一切似云里雾里一般。

许多人倒下了，他也倒下了，好在没有受伤，是被人撞倒的，他刚刚爬起，几个日军步兵上来了，端着枪朝他刺来，他也来不及想什么，从兜里摸出手榴弹，弦一拉，就甩了出去。“轰”一声响，火光一闪，浓烟一滚，日军的身体在空中飘浮起来，又沉沉地摔在地上。炸死鬼子，一下子炸死几个鬼子，他非常兴奋，他被自己所掷的炸弹爆炸时产生的气浪掀倒，趴在地上，他回味着那炫目的一幕。他爬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嗖嗖嗖的子弹从身边掠过。

一时东西不辨，只听见人声、马声、枪击声，只看到人头、马头和飞舞的躯体。猛地他觉得有人拉了他一把，便随拉他的那个人往一个方向狂奔起来。奔跑时，只觉得人如潮流一般，马如潮流一般，在两旁倾斜，半晌，他才昏头昏脑来到一个僻静之所，才发现拉他的人是队里的炊事员，他曾向他要过辣椒，才发现许多同志气息未定，才发现大队长刘一鸿正在命令教导队迅速向东转移。

“到哪里？”他喘着气。

“这儿是梓村。”不知哪位小声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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