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达到合围的目的，自己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皖变后，国共两党势同水火，摩擦不断，如果能稳住国民党，用一定的条件让其让出绸缪、别桥防区，那将大大有利于合围战术的实施，国民党完全会同意借我们的手消灭新四军。事实上，我们的特科工作人员一活动，国民党四十师即刻同意让出别桥、绸缪防区，事实上，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从西南迂回到东南，顺利地完成了对塘马的合围之势，如果国民党不让出防区，那么阻击皇军的新四军部队完全可以从东南方向从容地突围而出……利用国民党的力量可谓是神来之笔，是精妙的一招。

尾本又用“肩冲”茶壶往杯中冲上些茶水，然后静坐片刻，轻轻地呷了一口，这次觉得茶水什么味道也没有，又感到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抓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意外”两字，然后双目微闭，思绪又飘浮起来。

“当然采取拂晓前进攻的战术！决定连夜出发，细雨和浓雾，使我狂喜不已，天助我也！”我暗自庆幸上苍的垂顾，这样的大雾可以使新四军的哨兵失去作用，否则哨兵提前报警，新四军会迅速消失，值得庆幸的是夜雾使我们顺利摸掉了新四军外围的所有哨所，部队顺利地到达了指定的位置。

“这样的意外难以置信，也许只有战争能提供这样的契机。在战斗中因天气变化而招致战斗结局迥然不同的例子实在太多，没想到在这次战斗中也出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因为有了大雾作掩护，皇军的行动收到了奇效，新四军的哨兵由于浓雾能见度太低，在竹箦桥与白马桥之间的流动哨全部被消灭，皇军的大队人马到了眼前，快撞上人了，他们才发觉不对劲，那还来得及吗？瓦屋山、大山口、陆笪、大家庄一带的哨兵，也因雾，能见度极低，全没有发现皇军的队伍。甚至到了大清早，皇军的队伍全部到达预定位置，在静候天亮时，才被新四军的哨兵发现，那时已晚。庆幸呀，值得庆幸，否则夜间行动如被新四军哨兵发现，新四军在夜间转移，那么就不可能收到这样的奇效……意外，真正的意外。

“另一个意外，就是战斗的过程和结局，实在令人费解。据估计，这新四军的十六旅部队是原来的二支队改编的，他们有一部分部队在溧水，大部分在溧阳、金坛、茅山一带，按理说也应该有两千之众。从战斗的过程中看，也有两千之众的实力，这么一个平坦的地方，皇军用大炮轮番轰炸，用骑兵、步兵轮番冲击，从塘马到戴家桥打了一天，遇到抵抗是前所未有的，按理像这样一个狭小的地区，经过如此猛烈炮火的轰击，还会有什么人能够存在呢？但意外的是每次轰炸完毕，就会有新四军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他们的人藏在何处，从哪儿冒出的呢？难道他们远远不止两千之众，据各区域战斗汇报和自己现场观测，新四军经受了一轮轮轰炸后，挡住了一番一番的攻击波，王家庄战直至中午结束后，那么抵抗人数按照保守估计当在三千以上。可是战斗一结束，在王家庄数来数去死亡人数只有区区的数百人，这是怎么回事呢？就这么区区的几百人，在如此强大的火力下，怎么能坚持一个上午，难道他们是神仙、超人不成？再说戴家桥，从桥头配置的重机枪，那儿的新四军也不少呀，我们无法知晓他们的首脑机关是否被摧毁，战场的打扫无法得出结论，因为共产党的军队，官兵一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有人早就突围而出，罗、廖二人与行政机关人员应该全跑了，战死疆场的应该为军人和少数的百姓，那么戴家桥一带至少有他们旅部首脑政府官员。可是第二日全力合围清剿时，竟然不见踪影，他们到哪儿去了呢？我们已严密控制了这一地区，除了晚间偶尔有一阵接触外，各处汇来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实在是个不解之谜，至于新四军作战之英勇，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像这样的英勇顽强，在中国战场上本联队从未遇到，这从战场的打扫可以看得出，许多新四军士兵血战到底，绝不投降，肉搏战、白刃战尤为激烈，许多人捆着手榴弹纵身跃向皇军的队伍，皇军死伤的人数达八百之众，这样的损失是可以换来消灭国民党一个师甚至两个师作战的战果，而现在对方的死亡人数只有区区的数百人。另外就其纯军事素质之高也出其意外，谁都知道新四军只有几条破枪，战斗力弱，但这一次其射击精度超出想象，部队伤亡太大，不敢上前，其刺杀技术与昔日比，有天壤之别，昔日皇军白刃战时，以一敌三，但这次不但没占到上风，有时数人不敌一人，这完全是严格训练所致，怪不得罗、廖二人狠抓所谓的‘整训’。如果他们战斗力稍弱一些，王家庄早点拿下，东撤的人员可以全歼了。唉，意外、意外。”

“不理解，不理解。”尾本摇着头，喝着茶苦苦思索着，他在日记本上又写下了“意外”二字。

他想再闭上眼，静静地作一思考，但狂乱的心使他无法平静，新四军在战场上英雄顽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难怪乎“罗、廖司令”在苏南威名远扬，他们的部署、行为可以证明这一点，倘有机会和这样的英雄当面相见，实乃武士的最高荣誉呀。

他无法再坐下去，因为狂乱的思维使他心潮澎湃，血液奔涌，那奔腾的血在血管中流淌，在静静的茶室中，声音被放大了几倍，使得尾本口热身躁，难以安坐，再在寂静的静态中滞留，大有肢体飞散的感觉，他必须找一个动态的环境来调和、缓和、应和一下内心的那种狂热的节律。

他回到卧室，换上军服，来到办公室，在太阳旗、“武运长久”、手枪、机关枪的映照下，他的狂热的内心似乎找到合适的跳动空间，可以无拘束的跳跃了。

他从大柜中拿出“肋差”，刀身反射着寒光，眼睛感到一阵刺痛。他又来到墙前，取下战刀，刀身一转，一道寒光闪电般亮起，他忙闭了一下眼，此时他的狂乱的思绪变得有序起来。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黑色的夜空，手里不断晃动着战刀，思绪又随晃动的战刀摇摆起来。

“自进入中国战场，皇军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没有遇到令人惊讶的抵抗，就自己所参与的战斗看，淞沪之战、南京之战，可谓惨烈，但国民党军队的精神素质实在不敢恭维，东亚病夫名副其实，大日本皇军来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是势所必然，虽然也有顽强抵抗，血战场面，那大都是在时间极短，空间极小的范围内发生，死亡并未对中国军人作出真正的考验。而此次塘马战斗，血战竟是在范围甚大的情况下进行，军人没有离开战场，在没有合围前，那样的从容，堪称是真正的军人，大日本皇军也难以做到，而在长达一天的战斗中，那些士兵竟然如此从容地面对死亡，这在中国战场上就自己的经历而言，闻所未闻呀，他们凭的是什么呢？难道他们也有他们的武士道。”

尾本忽地放下军刀，从办公桌的抽屉中拿出一本书，一边自言自语地叫道“叶隐闻书，叶隐闻书”，然后迅速地翻动着书，当他翻到他想要的那一页时，他的双眼紧紧盯住了用红线标下的那段文字，“如果一名战士经常思索怎样去死才能无憾，它的生活道路就会笔直而单纯的，在危险的境遇中它不会去想怎样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会勇往直前，投入敌人阵中，迎接死亡，这才是真正的战士之道”。

现在战死在疆场上的新四军战士也在危险的境遇中，在长时间的战斗中，并没有去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是勇往直前，投入阵中，迎接死亡，这不是真正的战士，真正的武士吗？

“罗、廖的军队，大大的武士！”尾本在办公室独自发出感叹，他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关好抽屉。

尾本有点迷惘，日本武士、日本军人的武士道精神自有其渊源，而新四军那种武士、战士精神从何而来，现在他们的民族精神远不是汉唐时的民族精神，其政府无论是大清还是民国，极其腐败落后，他们的精神依附何在呢？不解不解，难道他们的精神真的依附于他们共产党的信仰中……

尾本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的如此，拥有这种信仰，并由此产生战斗精神的人哪怕极少极少，一旦蔓延开来，后果是极其可怕的，那么大日本帝国建立东亚新秩序的蓝图将无法实现，因为肉体可以消灭，精神是无法摧毁的，尾本额上冒出了许多汗，马上站立起来……

他刚走了几步，却想不起来他马上站起来急于想做的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尽管恐惧不时袭来，作为一个深受武士道精神影响的日本军人，应该无所畏惧，但他不知为何，他为新四军的战斗精神所震慑。

忽地门外传来脚步声，小美大队长和瘦翻译匆匆赶来了。尾本皱了一下眉，因为他规定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是不允许来打扰的，现在下属匆匆而来，是不是又要起什么战事。

“大佐阁下，有紧急军情禀报，据我情报部门获悉，28日的战斗中，已有极其意外的收获，我们在王家庄竟然消灭十六旅部的两个最高领导人罗忠毅、廖海涛，还有……”小美大队长的话没说完，便被尾本打断，“什么，你的说清楚，罗忠毅、廖海涛参加了王家庄的战斗，而且战死？”

“对。”

“这……这可能吗？”尾本疑惑地摇着头，“两个军事首领，怎么可能参加一线阻击，那不是明摆着自踏死地吗？”

“是的，太君，千真万确。”瘦翻译上前一步，腰弯得更低了，“我们得到我们布置在乡间的探子的报告，今天上午，王家庄一带哭声震天，他们抱着两具遗体哭叫着他们的罗、廖司令……”

“能保证是罗、廖的遗体吗？”尾本像是问他们两人又像是问自己。

“是，绝对是，大佐阁下，我们已经把遗体弄来，而且找到了认识他们的人辨认，千真万确，否则，新四军打扫战场不会哭声震天，现在请示阁下如何处理这两具遗体，是不是按惯例处理，为死去的大日本皇军雪恨……”小美大队长身姿挺直，静候着尾本的回答。

“不！不不不！”尾本一把抓住小美，生怕小美一下子消失似的，吓了小美一跳，小美腰姿挺得更直了。

“不，不不不！这真难以想象，两位高级首领，竟然留在王家庄阻击，都以为他们突围走了呢，这……这真难以置信……大大的英雄！”尾本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这样的战果对日军是大大的鼓舞，自此完全可以摧毁新四军在苏南活动的雄心，一阵欣喜从心底涌起。另一方面，他觉得实在可惜，这罗、廖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首领断后，从容赴难，千古少有，哪怕是什么共产党军队，也是闻所未闻，这不符合军事常理，如果不是亘古未见的大英雄，谁能做到……“不，不不不，小美队长，不能按惯例处理，你说昨日的战斗，新四军英勇不英勇？”

“大佐阁下，抛开政治因素看，我敢说他们是大大的英雄。”

“你说这罗、廖二人英勇不英勇？”

“英勇中的英勇，罗中弹战死，廖肠子流淌而出，尚战斗不已。”

“他们是英雄中的英雄，我们日本军人，与平日就重视勇气和名誉的人为友，战时也要求与这样的人为敌，尼采说过‘能以敌而自豪者，便能视敌人的成功为自己的成功’。”他忙对小美吩咐，“清洗遗体，备好最上等的棺木，我们要用最隆重的葬礼安葬他们。”他见二人满脸狐疑不解，甚至带有些惊讶，便点着头说，“罗、廖是大英雄，是我们的良师益友，我们日本军人与这样的人交锋而感到自豪，他们是我的良师益友……他们是我们大日本军人的同学，我要亲自祭奠。”

小美一愣，尾本大佐还要亲自祭奠，但他从尾本的凝重的神色中以及“良师益友”的语句中悟出了什么是“同学”的含义，马上立正行礼“嗨依”，然后匆匆走出办公室。

1941年11月30日，别桥小余庄，新建两座坟墓，左边的坟前有一方木上书“新四军第十六旅副旅长廖海涛之墓”，右边的坟前也有一方木，上书“新四军第十六旅旅长罗忠毅之墓”。原来敌人从王家庄挖开罗、廖的坟墓并得到罗、廖遗体后，便找了最好的楠木棺材，安葬罗、廖，他们选择别桥小余村，是因为别桥已成为他们的新据点，这便于他们的祭奠。

选好墓址后，他们便举行葬礼，坟前插着菊花，竹筒里冒着香气四溢的青烟，五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有的敲着木鱼，有的捻着佛珠，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

尾本从金坛据点赶来，手执雪亮的战刀，毕恭毕敬地站在坟前，几十名日本兵也整装列队，一起向罗、廖遗体三鞠躬。

然后尾本朗声宣读祭文，让翻译向附近的村民进行翻译，“……这两位先生，是我们十五师团司令官的同学，他们大大的英雄，可惜他们没有拥戴汪精卫先生，现在他们勇敢地战死了，我们并不想打死他们……”

当瘦翻译翻译到同学时，还特意停下用日语征询了一下，尾本表情严肃，连连点头。在场的百姓并不知晓尾本的真正含义，还以为罗、廖二人曾在日本留学过，至今苏南百姓还误传着罗、廖二人留学日本并和日军十五师团司令官是同学的故事……

塘马战斗后不久，亦即1941年12月20日，驻宜兴、溧水之日军十五师团及独立第十一混成旅团各一部，共约三千余人，分头向溧阳进犯。日军三面包围溧阳城，23日溧阳城被占领。由于日军兵力不足，遭到中国军队顽强抵抗，25日溧阳城被收复。1943年9月30日，日军出动五万余人，向苏浙皖边区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三天之内向南推进了一百多公里，占领了溧阳、广德、郎溪、宣城四座县城，打通了宣城至长兴的公路。国民党军退至安徽宁国、浙江孝丰一带。后日军因兵力不足，退回原先的据点，11月新四军十六旅迅速占领郎广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