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本章字节:12476字
“后周桥失守了!”“西北面黄营长那儿顶不住了。”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来,其实在这儿,我与张连升已是险象环生了,看来唯一的办法是退守王家庄,立即突围。
我看了一下表,已是11点了,我们在这儿坚持了四个多小时。
从塘马到达长荡湖湖边按正常情况至多走三个小时,现在看无论如何,机关人员应该转移到湖区了。
“撤!命令所有的战士后撤王家庄,立即向东突围。”我发出命令了。
战士们很快后撤到王家庄东面的池塘边,包括坚守后周桥的战士,我一看到来的人员,泪水流了下来,现在剩下的人已不到百人了,好端端的旅部特务连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四十八团二营除抽掉的六十七人和陈浩的小鬼班外,现在也只剩下七八十人。
我们默默地向罗司令及牺牲的烈士告别,我们对侵略者怒吼:“我们要讨回血债!”
我回望后周桥时,远远看见敌人潮水般地越桥而过,已经黑压压地压过来了,东南面已听见了枪声,那是敌人从南面迂回后向王家庄合围而至的,西北,敌人已接近小墩上,开始放枪了,正北敌人的进攻刚刚打退,不消几分钟,敌人马上会涌来。
“黄营长,张连长。”我大声叫着。
“有!”两人并肩而出。
“赶快率队突围,黄营长率二营战士从茅棚、渚社向长荡湖湖边突围,张连长和我率特务连断后。”我果断地下着命令。
黄兰弟站着没动,看样子他不想先走,我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怎么不动,这是命令。”
黄兰弟一怔,眼圈一红,忙行了一个军礼,然后率二营部分战士向东冲杀。
东面已出现了敌人,但不多,经二营战士一冲,很快露出一个缺口,我已看见黄兰弟和赵匡山突围而出,此时正北敌人压了过来,张连升率特务连迎了上去,我对警卫员简单交代几句,也拿起轻机枪冲了上去。
敌人已经发现部队向东转移,便拼命扑来,正北的敌人很快切断了转移的通道,二营只有十几个战士冲了出去,大部分被弹雨逼到茅棚和王家庄之间的狭小的土地上,我急命战士收缩到茅棚西北、王家庄东北的小高地上,集中火力向东杀出一条通道来。
又一阵密集的炮声响起,整个王家庄被炸成火海一片,黑色的土地被掀翻,露出了坑坑洼洼的黄土层,那一个一个弹坑又陡又深,一个连接一个,房屋倒塌,树木烧焦,池水几近干涸,茅草上沾着血珠,桑树地尸首横陈,炸起的烟雾遮蔽了一切,那呼啸而来的炮弹在狭小的空间内难以躲避,有时刚刚穿过两颗炸弹激起的泥雨,马上会迎面碰上呼啸而来的炸弹,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飞向天空,身首异处。
这就是不对等的战争,相当残酷,血肉之躯和钢铁火药作着殊死的肉搏。
廖海涛下令撤退,敌人从三个方面攻来,子弹呈交叉状在他们的身边发出尖厉的叫声,刷刷而过,尽管战士们作着不断跳跃的姿势,但弹如蝗飞,不断有战士在奔跑中发出尖叫声倒地不起,他们或捂着胸,或抱着脚,战士小宋倒在田埂上,手松了,枪跌在一旁,他想重新提起枪,因为枪是命根子,丢命不丢枪。他抓住枪,双腿乱蹬着,见到前来扶他的廖海涛,他的眉头锁成一线,他头靠在廖海涛的右臂上,把枪递给了廖:“廖司令,替我报仇,党给我的枪,我现在交给你。”说完气息急促起来,双眼渐渐合上了。
廖的双眼涨得血红血红,他只得放下小战士,忍痛把枪背上。
几个战士从桑树地里窜出,廖海涛大声叫着:“别慌,别慌,注意地形,跳跃前进。”
鬼子愈追愈紧,架在坟包上的机枪怒吼了,鬼子一下子被撂倒了几个,余下的变换着方向向坟包射击,射击手倒下了,另一个战士冲上来了,他提着机枪,转移到另一个坟包,机枪又怒吼起来,但不久,又在敌人密集的射击下,没有了声息。
鬼子涌上来了,特务连战士的火力压不下去,许多战士倒下了,张连升也倒下了。
廖海涛眼睛红了,好家伙,小鬼子,你也太猖狂了,我们准备撤退了,你还如此相逼,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不知天高地厚。
廖海涛怒火万丈,他把手中的枪交给了警卫员,警卫员劝他扔掉手中枪,赶快东撤,他愤怒得眼睛几乎夺眶而出,他虎眉一竖,怒斥道:“枪是用血换来的,我们随便丢弃,你忍心吗?”他命令警卫员赶快东撤,他弯着腰,在坟包间跳跃前行,敌人的子弹瑟瑟而来,有的打在坟头,坟头上的泥土爆裂开来,灰尘四起。
他跳到机枪旁,发现小战士脸上全身鲜血,他推开战友的遗体,迅速装上弹匣,端起机枪,站在坟头,怒吼起来,“狗强盗来吧,都来吧,都来吧!”他这一阵子猛烈扫射,把从桑树地里钻出的鬼子全部撂倒,十几个鬼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扭动着,翻滚着,其他的鬼子则四散跑开,从不同的方向向他射击,子弹打在他所抱的机枪管上,枪管当当作响,火花直冒。
廖捋起衣袖,操起机枪,依托一个坟包,猛烈地扫射起来,他打一会儿换一个地方,用密集的枪弹回敬着敌人。
太阳照在他头上,他端着枪,双臂抖动,咆哮着不时地换着弹匣,成批的敌人在他面前倒下了,黑烟飘来了,遮住了他的身影,忽然火光一闪,廖屹立在坟包上,端枪怒扫的身影布满了辽阔的天宇。
五连战士尹保生受陈浩嘱托,去联络后面的部队,廖猛扫敌军的英姿落入他的视野,他想冲上去,但是敌人的火力十分严密,他试着匍匐跳跃了几次,都被嗖嗖飞来的子弹逼回。
当他最后抬头看时,“轰轰轰”接连几声巨响,刚才廖海涛站立扫射的地方已经被几颗炮弹击中,火球翻滚着,扩展着,涌动着伸向天空,白色的烟雾镶在火球的四周慢慢放大扩展,扩展放大,除此什么也看不到,尹大吃一惊,几个鬼子一见朝他扑来,他连放几枪,向东撤去,当他再回过头来时,烟雾中又冒出廖海涛的身影,他端着机枪,愤怒地向敌人扫射,敌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
廖海涛打红了眼,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他火气直冒,恨不得一下子把他们全消灭光,但敌人太多,潮水般涌来,一挺机枪根本不管用,倒下一批,又涌上来一批,敌人四面围来,包围圈越来越小,他打了一阵后,在战士的召唤下,才慢慢向东撤去,在茅棚村的西边他见牺牲的战友旁边还歪躺着一挺机枪,便弯下身捡起,警卫员上前劝道,“司令员,算了,赶快走吧。”
“走,机枪能丢吗,这可是部队的命根子。”他捡起机枪,背在身上,刚走了几步,突然一声巨响传来,猛觉一阵劲风刮来,他踉踉跄跄前冲了几步,跌倒在地。
一颗炸弹在他身边爆炸了,他觉得肚皮一阵疼痛,随即觉得肚皮热乎乎的、湿漉漉的……
警卫员一见,大吃一惊,猛扑上前扶住了他,只见廖捂着肚子,鲜血染红了衣服和手掌,廖海涛痛苦地扭曲着身子,头上的汗直往外冒。
廖海涛一倒,敌人蜂拥而至,另两个机枪手也在敌人密集的子弹飞射下,扑倒在地,廖海涛倒在地上,凭枪声、步伐声和呐喊声,便知道此时此刻战场的情况,他强撑着想从地上爬起,猛觉肚皮上热热的伤口一阵蠕动,还没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警卫员哭泣起来,“司令员,你,你……”廖海涛坐起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左腹被弹片刮去一大块肉,肚肠已露出,他一怔,但马上恢复了平静,“小林,把我扶起来。”
警卫员哭泣着把廖海涛扶了起来,廖海涛一看大吃一惊,敌人从四面围上来,尤其很久不见的骑兵又冲了进来,试图把剩余的不到一百名战士分隔开,然后伺机消灭,他很想端起机枪上前冲杀,但是疼痛已使他无法像刚才那样去抱枪扫射了,他急得直摇头,他推开警卫员,左手捂住腹部,右手挥舞着“不要慌,不要慌!”他叫喊着,“同志们,不要散开,依托地形,往王家庄撤,依托地形阻击……保持距离……依托……”
廖海涛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搭在警卫员的肩上,顽强地指挥战士作战,天地在旋转,一切在晃动,敌人的机关枪“嗒嗒嗒”地怪叫着冒着火舌,他一边观察一边叫喊,“小树丛里有敌人,射击!”“大树下面……”“当心,敌人躲在坟包旁。”
战士们在廖的指挥下,不断地拉着枪栓,转移着枪口,拼着全身的力气进行还击。
子弹呼啸着,发出尖厉之声,在战士们的身旁穿过,射进草里、土里,子弹在战士们身边的地上穿着洞,尘土由每个洞里迸裂出来,霎时间整个战场变成弹雨交织的雨帘。战士们在雨帘中跳跃、滚爬、射击、投掷,雨帘中人影晃动,常常见到战士们或弓腰前扑,或仰面摇晃,或撒手扔枪,或鲜血如水柱般飞溅、身子挺立、几秒钟后訇然倒地……
廖海涛痛苦得泪水直流,恨不得肋生双翅,身上载满弹药,飞身扑入敌群,把所有的鬼子炸尽、炸光,但是疼痛已使他东倒西歪,视线模糊,汗水直冒,心儿狂跳,身子直往下垂,肠子蠕动着往外冒,塞进又流出,再塞进又流出。
炮弹又在四周炸开了,尘土飞起,火光冲天,白烟飘浮,看到许多战士在火光中血肉飞溅,惨叫声声,廖海涛双眼冒火,痛苦地拍打着警卫员的肩膀。
警卫员从茅棚找来一块门板,想把他抬起往外冲,他坚决拒绝,命令战士抬着他走向高地,在高地上指挥作战。
两个战士抬着廖海涛往茅棚西面的小高地走去,子弹“嗖嗖”而过,空气急速地流动起来,周围的树枝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池塘的水面不时激起朵朵浪花,子弹落入池塘,似密雨一般。
廖海涛坚持坐在门板上,鲜血不时地从左手指逢中流淌而下,肚肠冒出,塞进后又冒出,他急得想跳起来,但锁骨已被炸伤,疼痛已使他眼前金星直冒,头上汗珠滚滚而下,心脏发疯似的狂跳,景物在眼前变幻飘移,他一咬牙,不再把肠子往肚中塞,而是把它抓在手里,指挥作战。
他用右手揉了揉眼睛,不时地变换方位指挥着战士们作战:“远一点,远一点,放枪,打骑兵要远一点。”“趴下来,趴下来。”“你们到树林里,敌人的马冲不进来。”“快去,那儿有一个制高点,从高处往下扔手榴弹……”
“轰轰”几声巨响,他只觉得身子被抛了起来,眼前火光一片,一股热浪袭来,接着泥块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大地覆盖在身上,胸中感到了一阵从没有过的窒息,眼前是一片黑暗。
轻松,一阵轻松,他看到了阳光,战士们把他从泥土中扒出,又把他放到门板上,廖海涛一看抬他的一个警卫员,已被炸得血肉模糊,仇恨从胸中涌起,他跳了起来,抢过战士手中的枪,刚跨出几步,他猛觉腹部一阵剧痛,一低头,肠子已拖出很长的一段。
战士们都哭了,他凄然一笑,摸了一下肠子,想举枪射击,但不知为何,枪似千斤之重,刚举起又坠了下来。
战士们忙把他扶到门板上,他顽强地坐着,命令他们抬着继续往高地走,他走上高地看到敌人的马刀无情地挥向战士,战士们忙用枪托挡着、格着,但无情的战刀砍去了战士的头颅、手臂,鲜血溅起,激射于空中有几尺之高,而另一边,战士们又与敌军展开了白刃战,“乒乒乓乓”的金属撞击声和惨叫声不时传来,刺刀在日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亮。
廖海涛泪水直流,他顽强地支撑身体,指挥战士们往王家庄村中撤,“往村里撤,往村里撤……”“然后往东撤,往……”一阵头晕,他一下子倒在门板上……
黄兰弟、卢义昌、卢昌忠奋力往外冲,他们三人刚冲出茅棚村,见到一个六连战士从战火中冲出,说廖司令已负伤倒在了门板上,三人一听,急急返回,但是敌人枪弹织成的雨网,使他们无法进入,卢义昌对卢昌忠说:“弟弟,你往东面撤退,我去救廖司令。”
卢昌忠哪肯走,“哥哥,我们随罗、廖司令在闽西出生入死,今天怎能独自生还。”他泪流满面,“我不走。”
卢义昌急了:“弟弟,你快走,你能活着回塘坑老家,代我照顾父母。”说完把卢昌忠推开,操起枪硬往弹雨中冲。
卢昌忠被推了一个跟头,刚爬起,发现哥哥被子弹击中,身体摇晃,鲜血从棉衣窟窿中往外喷。
“哥哥!”他用嘶哑的声音叫喊着扑了上去,一把扶住了卢义昌,卢义昌眼光渐渐黯淡,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头一歪,再也没有声息,卢昌忠“哥哥”的叫喊声已震破了声带,他发了疯一般,捡起哥哥的枪,向躲在桑树中的敌军扑去,未及近身,敌人的重机枪响了,卢昌忠全身被敌军打成了马蜂窝般,身子摇晃着倒下了,双眼圆睁,愤怒地对着天空。
兄弟俩,来自永定县岐岭乡塘坑村的兄弟俩,倒在了茅棚边的黑土地上。
六连的那位战士见哥俩已牺牲,再也无心东撤,他拿着手榴弹也往里冲,刚好从战火中冲出几个战士,他们一把拖住了他,他挣扎着:“日寇蹂躏我同胞,血债累累,里面战士在血战,我若脱身,有何面目去面对列祖列宗,要走,你们走,今天是我献身的日子。”说完,他狂叫着,拉响手榴弹,扑向桑树地中的日军,“轰”一声响,日军的重机枪变成了哑巴,烟雾、血肉笼罩于桑树的上空,其他战士哭喊着叫着“报仇”,又返身杀回王家庄。
黄兰弟率领战士往外冲,已经冲出包围圈,可他回头一看,除了十几个战士外,却不见廖海涛的身影,他马上命令战士们返回冲杀进来,寻找廖海涛,当他和战士们冲杀到茅棚村西时,只见廖海涛躺在门板上,用手捂住左腹,双眼已微微地合上了。
他急命战士们挡住东面的敌人,又命战士们抬着廖海涛往茅棚村转移,此时,裘继明也从战火中跑来,他和张连升一道阻敌,眼看着子弹从张连升的脸颊骨穿过,鲜血喷在了地上,他指挥其他战士拼力抵抗,掩护战士们突围,突然一个战士告诉他廖司令已受伤倒地了,他急急赶来,只见战士们抬着廖走向茅棚的打谷场。
门板安放在打谷场上的草堆旁,廖海涛强行坐起,看着黄兰弟和裘继明,黄兰弟和裘继明知道廖海涛杀敌时,双眼会放着红光,现在红光依然,可明显变弱了,两人一见,眼泪顿时滚落下来。
廖海涛的肠子已拖出很长,再也塞不进去,而身边已无一个卫生员。
“我……我不行了……”廖海涛喘着气,脸上是污泥、焦疤,嘴唇干裂、血丝道道、唇皮上翘,变成紫灰,他抓着肠子,用尽全力说道:“我宣布,部队统一由黄兰弟指挥……”
黄兰弟哭着跪了下来,“廖司令你放心,我一定会带好部队。”裘继明也跪了下来,紧紧抓住廖海涛的手,“廖司令,你放心,我们把你抬出去。”
此时敌人已经逼近,好多战士已经和敌人展开了肉搏。
“不要管我了,你们赶快撤出去。”他摇着头,“冲出去找机关人员,你们只要有一人冲出去,必须向师首长、军首长汇报,敌人是虚弱的,又是狡猾、凶残的,我们判断失误,加之天气多变,我们本来还有计划……”他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历史会作出公正结论,新四军是好样的,十六旅是好样的。”
他喘着气,话语渐弱,眼中的红光渐渐黯淡下来,“快……你们去战斗!……战斗!……战斗!……”
黄兰弟、裘继明失声痛哭起来,但敌人已经涌了上来,黄兰弟急命战士把廖海涛藏在草垛旁,盖上稻草,待打退敌人后再来救治,又命人拿走门板,留下几个战士看护,便和裘继明分头迎敌。
黄兰弟、裘继明刚迎上去,就被密集的子弹逼退,各自应战起来。
廖海涛躺在草垛中,处于半昏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