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本章字节:11862字
夜深了,廖海涛没有一点睡意,这样的情况很少有,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在1935年5月份的一个晚上曾有过这样的情况,那时,他母亲、爱人和孩子均已被捕,国民党匪军迫不及待地让群众转告他,“如果不投降,就要满门抄斩。”还让人转来一封劝降信。他把劝降信撕了个粉碎,挥笔写下了自己的答复:“只有铁骨铮铮的共产党员,没有屈膝投降的布尔什维克。”
“那天晚上我再也没有睡意,我知道敌人是会举起屠刀的,谁不爱自己的母亲、爱人和孩子,共产党也是人呀。可是妈妈呀,为了革命的事业,我只能作出这样的选择,妈妈,你能理解我吗?妻子、孩子你们能理解我吗?妈妈,我相信你们会理解我的……我的内心被撕裂着,我无法顾全骨肉之情,投身革命,就已成了革命人,舍身忘家,这是一种本能。妈妈呀,让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九泉之下你们会理解我的,妈妈从你昔日对我的支持,对同志们的支持,对革命事业的支持,你是会支持我如今的选择的……那夜我不想睡,心怦怦跳,好几次泪水夺眶而出,好几次拿起枪想冲出竹寮子,想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今夜,我同样没有睡意,如果说那夜满眼飘浮的是母亲面带血污、伤痕累累的身影,妻子满脸哀怨、凄苦的神色,孩子面对匪军切齿痛恨、头颅高昂的形象,那么今天飘浮的是敌军的坦克、大炮和嘶叫着的铁骑。”
廖海涛倒了一杯白开水。
“侦察员回来了,敌情的分析已有了结论,我和罗忠毅及诸位参谋都认为进攻国民党的可能性最大。明摆着有充足的理由,敌有坦克、大炮,这完全是阵地战的架势,但战斗恐怕不仅仅依据这些现象,所以军事会议上我没有做过多的评论,也没有强调转移。如果单从战斗的角度看,这似不妥,战斗就像下棋,如果从最安全角度看,转移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是化整为零的转移,但问题是战争不仅仅是考虑自身的安全,如果仅仅考虑安全,那么不抗日是最安全的,如果从战争的博弈来看,如果很好地利用日军大规模的南侵,也许能够有效地打开苏南抗日的局面,有效地快速地解决眼前面临的困境。
“这自然会有些风险,先抛开风险来说,我们有这样的先例。去年9月13日拂晓,日寇由南京、镇江、句容、丹阳、金坛、溧水、天王寺、宝捻、延陵等地,分几路对茅山根据地开始‘大扫荡’,我率领二支队司令部、特务连和四团的两个连驻扎在金坛高庄一带,也是到了半夜我得到了这个情况,我召集干部和参谋人员一起研究分析情况,有些人建议我们马上撤到溧水,当时我说不能撤,国民党污蔑我们‘游而不击’,我们要用事实来回答他,另外茅山地区有我们新四军二支队,也有国民党六十三师,国民党军队处于正面,如果日军与六十三师交火,我们在侧翼相机行事,一方面可以体现我们顾全了民族大义的风格,另外,也可以有效杀伤敌人,获取胜利果实,当然这一定要部署好部队的位置。
“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早晨6点钟,天刚蒙蒙亮,溧水方向来的日寇已与六十三师打了起来,我们在高庄以北的游击小组和新三团一营也与鬼子接了火。
“战斗不久,顽军六十三师,慌忙败退,纷纷从西阳、倪庄、石马桥、茅麓一带败退了下来,几乎溃不成军,而此时日本鬼子乘六十三师混乱溃散的时机疯狂追杀,国民党官兵纷纷倒下。
“我下令攻击,有的战士有些不理解,我作了解释,国民党军也是中国人,不能看着他们被民族的敌人消灭。
“一声令下,二支队司令部特务连和四团两个连的指挥员端起机枪、步枪,一齐向着日本鬼子猛烈扫射,日军遭受突然打击,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虽然集中了一千多兵力,猛攻了一天,仍然不得前进一步,只能乖乖的退了回去。
“我们消灭日寇二百多人,缴获机关枪、步枪等各种武器数十支,活捉俘虏两名,国民党六十三师两个团的官兵也得救了,出于国共合作、统一战线考虑,我们把国民党丢下的枪支还给了他们,从现在看有些遗憾,我们太需要那二十多挺机枪了。
“现在遇到同样的问题,首先我们要坚决地抗击敌人,当然是在有利条件下,现在溧阳境内有我们十六旅四十七团一个营、四十八团、四十六团九连、旅部特务连,也有国民党的部队,从敌人的兵种、武器来看,应该是针对国民党。既如此,只要我们的部队配置好,遇敌骚扰,我们坚决回击。再从日军与国民党交战的结果看,我们同样可以相机行事,当然这还是次要的。从现在国际形势看,敌人北进的企图已经毁灭,仅凭斯大林抽调东线部队就可以看出这一点,那么敌人必然南进,这与英美在华利益发生严重冲突,日寇肯定打消了招降国民党蒋介石的念头,他们为了消除南京这个心脏地带的隐患,必然要清除掉国民党军队。从敌人的兵种配置看,他们一旦打起来,至少要拿下溧阳城,这样溧阳北面将出现真空地带,大大有利于我新四军开辟新的根据地。根据以往的经验看,敌人兵力有限,在溧阳肯定呆不下去,如果再抽兵返回,我们趁机南下,占领溧阳中部,甚至有可能夺取郎广山区,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放弃这样的机会呢?当然这样有风险,但我们可以把这样的风险降到最低点,充其量把日军的进攻目标定为我们自己吧。若敌从北面横山岗、大家庄推进,北有四十七团二营二连,阻击一阵,然后迅速转移至黄金山、戴巷,四十六团九连、四十八团二营及特务队迅速向西北推进,伺机歼敌,旅部特务队紧随旅部策应。若敌人从东面进攻,那么他们首先得越过黄金山、戴巷,那儿是丘陵地带,我们已有茅山司令部一部和在张村的溧阳抗日民主政府县大队,这两队可牵制敌人,四十六团九连、四十七团二营及旅部特务连可以侧翼攻击,四十八团二营可作预备队,且甓桥有国民党的保安第三团一个营,绸缪四十师一个排,敌人不会不有所顾忌吧。若敌人从西面攻来,有我四十八团四个连加上特务队以及四十六团九连阻击,四十七团二营、茅山保安司令部一部、旅部特务队策应,再急召黄玉庭、钟国楚部由西向东攻击,敌人未必能占到便宜。当然可怕的是敌人从东西两路以及东北西三路合攻,按惯例敌人应从拂晓发起进攻,根据我们哨所的观察,我们能掌握敌人的兵力配置,因为塘马地区虽小,也有回旋的空间,到时化整为零也不迟,现在感到头痛的是机关人员过多,加之地方政府领导聚集于此,兵工厂、被服厂、修械所、医院聚集一起,倘若部队和他们在一起,那作战的机动性就有问题了……唉,这有什么办法呢?皖变时许多人只知道皖南艰苦,却不知道我们在茅山变得空前的艰难,陈、粟率主力北上后,各种各样的困难接踵而至,二支队转战两溧后移至太滆,太滆立不住脚,奋力杀回两溧,虽然恢复了过去的面貌,但我们的困难是空前的。一方面,日军远不像初战时,没有认识到新四军的力量,对于我们这样一颗钉子,他们是竭尽全力要拔掉,巫恒通、任迈、袁先锋等人即惨遭毒手,另一方面,顽固派又加以配合,南北夹击,更要命的是敌人东路清乡,十八旅北上,十六旅处在四面合围之中。被服厂、修械所、地方党政机关靠拢塘马也是无奈之举,会议也是必需举行的,难呀难……这部分人怎么办……
“情报来得太迟了,让这部分人转移出去一时来不及,二是也无地方转移,没有部队保护,安全也没保障,万一被敌人碰上岂不是羊入虎口,看来还是随旅部一起活动为好,只要渡过了这个危机,再想办法分散到安全地区……”
廖海涛喝了一口水。
“我还不想睡,总有些不放心,如果凭部队作战,用不着担忧,忧来忧去就是苏南党政军机关人员的问题……赤山之战就是一个好例子,如果单是部队作战,是用不着担忧的,我想起了赤山之战,那形似馒头的赤山呀,与闽西的山相比,你哪能算山,可在江南,你倒是不折不扣的一座山,你躯体赤红,岩石似冒着火焰,白色的秦淮河环绕着你,水与火就是这样奇妙地结合在句容的大地上呀。那美丽的赤山湖,那一望无际的原野,好开阔呀,闽西没有这样平坦的空间。麦、蚕豆、油菜,还有那青青小河边的红花、小草,那是战地之花呀。啊,美丽江南,你遍体鳞伤,但仍掩饰不住你的美丽姿容,铁蹄践踏,摧残不了你的神韵,我在窦家边出神地望着那可爱的一切,当我注视于薄雾环绕的赤山之巅时,炮声划破早晨的宁静,震荡着耳鼓,硝烟与尘埃排开了山巅的晨雾。那是日寇的炮声,那是侵略者的杰作。
“尹参谋跑来报告‘敌人出动了’。敌人出动了,在我望远镜的圆形框内,看到敌人穿着长靴,扛着枪,举着太阳旗,践踏着可爱的泥土,好家伙还拖着一门炮。
“我放下望远镜,双眼圆睁,谁都知道此时我的眼睛红了,我对着通讯员万福来用手往下一劈,通知黄玉庭、范钦洪立即准备战斗……我又即刻派傅良通知王直,把机关和直属队的所有人员组织起来,在窦家边村上集中待命。
“9时左右,我们一齐向敌人开火,狂妄的鬼子没想到会有伏击,一下子就报销了几十个,剩下的在吉田带领下在凹陷的坟地里负隅顽抗,由于敌人的火力太猛,阻止了我军的进攻,好在我英雄的九连二排四班战士在排长王树德带领下,迂回到敌人后侧,对聚集在坟地里的鬼子,用机枪和手榴弹猛扫猛炸,吉田见势不妙慌忙纠集少数残兵龟缩在陈家边村外的一座拱桥下,拒不投降,负隅顽抗。
“情势危急,我军伤亡七八十人,而敌人从南京派出的增援部队已至湖熟。是战还是退?退,我们已获胜利,但未获全胜,实在可惜。战,可以全歼守敌,打出我们新四军的威风,但要冒被增援之敌包围的危险……这就是战争,如果一点冒险精神也没有,是很难取得什么战果的,我果断下令‘继续打’,但同时下令迅速结束战斗,迅速撤离现场。
“除担任警戒的连队注意监视敌人的援兵外,其他连队立即将手榴弹集中使用,由突击队向拱桥下的敌人投去。
“下午1时,经过一阵阵霹雳般的轰响之后,鬼子炮手被击毙,大炮成了哑巴,接着吉田和他的残兵也统统报销了。
“这就是战斗,伺机作战,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我们很难对敌进行阵地战,但我们可以打伏击战,伏击战也有危险,只能速战速决,这需要勇气。《火线报》刊登了我写的诗‘坚持江南抗敌军,日寇惊呼胆寒心,赤山之战缴敌炮,茅山烽火震南京’。
“如果不抓住战机,就不会有赤山之战,如果不大胆全歼守敌,那么就不会有赤山大捷,捕捉战机,大胆冒险战斗,在许多情况下也能采取,关键考虑要周密,把不利因素尽可能降到最低点。
“接下来的战斗更为惊险,我们迅速从赤山南撤至葛村以西的周家棚子,果然敌人在三天后从南京调集五千多名日伪军,配属二百多骑兵,八十多辆坦克和装甲车分成数路,由南京、江宁、溧水、句容、镇江、天王寺等地倾巢而出,一齐向以郭庄虬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扫荡。
“我们撤退分两路,趁敌人尚未合围前,迅速进入叶家棚子的大片松林里,进入林区,就进入了我们作战的套路,在闽西这样的仗我们打得太多了。敌人火力猛,骑兵快,碰到树林他们就施展不了,只要守到天黑,我们就可以胜利突围,当然这有一定危险性,但是这儿已无其他地形可依托,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地形就显得比什么都重要了。
“如果在平坦开阔地带转移,后果不堪设想。果然敌骑兵虽然凶猛,但在树林阻挡下,无法发挥作用,我军一阵猛打,不到半小时,二百个骑兵被打得晕头转向,四十多匹大洋马非死即伤,许多鬼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再也不敢往上冲。
“我爬上叶家棚子的一家农户的屋顶,从望远镜里看到敌军对松林形成包围之势,我一看表,已经3点多了,只要坚持,到了天黑,我们就会找到机会突围,果然敌人的大炮机枪就像暴雨一般向叶家棚子的松林里倾泻下来,好在夜色已浓,敌军看不清我们的活动,我以一部佯装突围,以此迷惑敌人,其他人员分两路在敌人的合围的空隙处突围而出,后在郑村会合。”
赤山、赤山湖、秦淮河、石拱桥、周家棚子、叶家棚子现在一直在脑海盘旋。
廖海涛找到了竹壳热水瓶,又往茶缸里倒些白开水,侧着耳朵听听窗外,雨声没有了,向窗外望去,漆黑一片,推开窗户,寒气袭来,能闻到一股树木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
寒夜呀,寒夜呀,思绪又如浮冰在水面上漂浮起来,他的思维之冰又碰到“杀人崠”这个闽西双髻山上的山峰。
“杀人崠呀,杀人崠,你的名字具有一股寒凛凛的杀气,可你的原名叫萨米崠,一般人可就不知道了,你名字的意思是很高的山峰,说高,名副其实,闽西的山大都是山高林深叶茂呀,山峰看上去形似斗笠,悬崖峭壁,沟壑纵横,林木葱茏。啊,那是我们红七支队经常活动的地方,由于我们红七支队远近闻名,敌人千方百计想拔掉我们,敌黄涛部与钟绍奎部以及地方民团秘密筹划,竟纠集了六七百名武装人员,兵分三路,从白砂、石铭、大池三个方向,趁夜包围了双髻山,企图一举消灭我们。
“我们可以转移,但我们没有,我们将计就计,故意和红四支队欢度新春佳节,敌人恼羞成怒了,猛扑过来。
“2月11日,我与刘国宪、黄火星召集了杭代县红七支队百余人、永定四支队的一个排新兵,加上红八团二十多人共二百人左右,集合在大禾坑,我站在山坳中的一个土墩上,用洪亮的声音作了战斗的动员:‘同志们,这次战斗关系到我们红七支队能不能坚守双髻山的革命斗争,战则胜,狠狠地打击敌人的气焰,如果畏敌如虎,一味避战,不仅助长了敌人的气焰,也无法保存自己……同志们有没有夺取胜利的信心?’
“‘有!’战士们的回答响彻在大禾坑的山山水水间,在山峰上飘扬,在树林里回旋。
“当然光有决心还不行,还必须有切实可行的步骤。我召集了各路指挥员,具体布置了最后的具体作战方案,我一再强调,‘要记住,哪路敌人兵力强,传令兵应及时报告总指挥部,没有意外的困难,都要坚持战斗到底’。
“12日那天,天刚亮,敌人一个个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进入我军的埋伏圈。
“‘打!狠狠地打!’我一声令下,枪声回荡在深山峡谷之中,整整一个上午,敌人十二次发起冲锋,十二次败下阵去,惨败的敌人不甘心失败,又急速从龙岩用卡车不断派兵前来增援,继续不断地一次次向山上围攻,但仍然一次次遭到失败,战斗持续到傍晚,为了迅速结束战斗,我带了警卫员巫先科和两个班的战士,凭着熟悉的地形,以树木和岩石作掩护,不断地转移位置,狠狠地用机枪猛烈射向敌人,敌人遭到了更惨重的失败,敌人灰溜溜地撤回龙岩。
“这一次战斗,敌人伤亡二百多人,丢弃了大量的武器弹药,而我方仅伤亡几人,从此以后,双髻山的战斗形势为之大变,敌人不敢再贸然出动来进剿红军游击队了,红七支队也告别了疲于奔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