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志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本章字节:11632字
塘马村东只剩下五连的战士了,陈必利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心也一阵紧似一阵地跳动着,廖海涛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他,他完全理解首长的意图,从态势看,敌人从正北急攻,来势最猛,从观阳方面渐渐稀少的枪声看,一排战士肯定全部阵亡了,那么更大的恶战将在塘马村东、新店村北展开,特务连的任务之重可想而知,况且那儿是机关人员东撤的缺口,敌人会千方百计去弥合这个缺口。后周桥方向,也是敌人的主攻方向,敌人从西北迂回包抄,妄图断我退路,骑兵猛进,其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相对而言,塘马村会平静些,这倒并非敌人不把塘马作为主攻方向,缘由塘马是旅部居地,敌人的进攻会猛但不会太急,也许合围完毕后,塘马正西方向会空前激烈起来。现在首长考虑到这一点,迅速率部离开塘马村,目的是为了拖住敌人,一旦敌人发现塘马是一个空村子,我们就已经赢得了时间。五连只要能延缓敌人的进攻即可,因为五连的战士太少了,一部分被陈浩抽走随廖堃金去掩护党政军机关人员去了。
陈必利原先设想把兵力放置在塘马村北、村西,但兵力有限,无法布防,更为重要的是村内还有部分没有逃走的百姓,还躲藏着部分重伤员,一旦交战,村子会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决定把兵力安置在村东塘马河东岸,尽力守住下木桥,必要时撤至新店竹林与敌周旋。
守住下木桥便可延缓西北之敌,但此桥极难守住,因为东岸是平坦的原野,而西岸便是紧挨着的塘马村民居,敌人利用房屋作依托,依仗强大的火力会轻易地拿下下木桥,好在离下木桥不远处的洋龙坝有一片树林,可以以此为依托,用机枪封锁桥面,如此,尚有一搏,虽然守不住,但总能守一阵子。
西北日军兵分两路后,连连受阻,进攻马狼山的军队稍事休息后,便用炮火猛攻马狼山高地,刹那间硝烟弥漫,土飞如雨,旋即日军组织敢死队嚎叫着扑向高地。
日军敢死队头扎白布冲向高地,竟没有遇到任何还击,他们的小心顿时成为多余,在惊恐与不解之中,日军凭那毕其攻于一役的勇气一跃登上马狼山,始知已没有一个新四军战士。
日寇有点莫名其妙,这新四军放弃塘马外围高地,究竟为什么,这塘马一带驻扎有一旅人马,在顽强抵抗后,忽然间全部弃守高地。
他用望远镜来回照看着塘马村,发现除了硝烟和本方军队投射的枪弹外,塘马村显得出奇的平静,没看到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
日军长官的眼珠乱转着,疑虑的眼光穿射出厚厚的如酒瓶底般的镜片,他脱下手中雪白的手套,右手抓着,轻轻地敲打着左腕,突然狂叫一声:“塘马的,进攻!”
敌人潮水般地喊叫着越过金庄、张家、邵笪向塘马扑来,挺进到下大坟时突然收住脚,日军长官作出一番观察后,命令随行的还没有被使用的几百名伪军向塘马村作第一梯队进攻。
日军长官对伪军大队长耳语一阵后,伪军大队长缩了一下脖子,但在其寒凛凛的眼光中,他只好扯着嗓子命令部下弯着腰扑向塘马村。
那些伪军弯着腰,端着枪,发出怪怪的叫声,有时摸一下身上的护身符,有的念着神仙的法号,有的胡乱地念着咒语,好让自己脑海中的恐惧全部滤尽,代之以单一的无害的欲念,可是腿不听使唤,不断打着战,村边偶尔的响动,使那高度紧张的神经敏感万分,神经的迅速反应,使他们不由自主地扭转身子,乱放着枪,败退而回。但迎接他们的是日军执法队雨点般的枪弹,那些未及转身,或刚转身没有饮弹的又扭转身子,发出怪怪之声,继续扑向塘马村。
有几个曾参加过大刀会的伪军壮着胆,像昔日喝了符水一样,叫喊着冲进村西的徐家棚子,听到一阵响动后,未及细看胡乱地扔了两颗手榴弹,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阵惨叫后,他们隐约感到有一些黏糊糊的,似血肉一般的东西跌落在头上、颈上,他们抖抖地一摸一看,原以为是人的器官,不料是一些鸡鸭猪羊的内脏,耳一听没有任何的还击声,于是一跃而起,叫喊着冲入棚子。
日军随之潮水一般涌入塘马村,并放起两颗绿色信号弹。日军进入塘马村,发现是一空村,便知新四军早已东移,便迅速向村东扑去,不再停留,只有那些无聊的伪军还不停地朝猪圈、羊圈、民宅开着枪,甚至朝粪坑里抛几颗手榴弹。一队日军跑到村边,看到小河横亘,木桥飞架,新店村北面枪炮声不断,便警觉地收住脚,四下张望起来。小桥在风中摇晃,灰白的板茅花在风中摇曳,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在枪炮的间隙声中,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
日军大队长尾田指挥刀一拔,发出一阵怪叫,十七八个日军端着刀冲向下木桥,前头几个日军那凶悍的脚掌刚落上下木桥的桥板上,陈必利顶了一下帽檐,大喊一声“打”,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便怒吼起来,几个日军惨叫着,挣扎着,枪从手中甩出,以各种扭曲的动作跌下桥面,滚入河中,塘马河水顿时殷红起来。
日军遭此迎头一击,赶忙退回村内,大队长尾田躲在墙角,聆听着枪声,又命人砸开刘赦大家的房屋,通过窗户,用望远镜朝河对岸观察起来。
尾田沉思着:新四军枪声稀落,兵力不多,虽有两挺轻机枪封锁河面,火力并不足,但对岸二里外有村庄、有竹林、有庙宇,看来河边是一小股阻击部队,更多的部队还在后面,务必迅速越过塘马河,直扑对面村庄。
尾田不解的是新四军为何不炸毁这仅有的一座小木桥,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旅部一带的部队不多,兵力有限,如果炸毁小桥,敌军必渡河攻击,攻击点一多,凭新四军的兵力无法扼守,索性让出木桥让敌军来攻,然后集中火力,猛烈扫射桥面,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尾田走出房外,拔出战刀大喝一声,十几个日军又端着刀叫喊着冲向桥面,瞬间从洋龙坝射来的雨弹把日军冲击浪头挡了回去,又有几个日军的士兵在空中扭曲着身躯跌下桥面,河水发出清脆的浪击声。
伪军大队长献计,从河面上选择几点进行强攻。
尾田奸笑几声,命日军带上掷弹筒、重机枪、小钢炮爬上刘赦大家房屋的屋顶,紧盯河对岸,然后眯缝着眼朝伪军大队长看了看,吓得伪大队长毛发直竖:“你的带上你的人马,桥上的冲。”
“这?”伪军大队长一阵哆嗦。
“违背命令,死啦死啦的!”
“是,是,是。”伪军大队长急命几名伪军,向桥头扑去。
那几名伪军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动弹,伪军大队长朝一个双腿直打战的士兵开了一枪,未等士兵倒地,便一脚踹下塘马河,“,给老子上。”
那几个被点名攻桥的士兵吓坏了,忙打起精神,嘴里胡乱地叫喊着,端着枪,弯着腰,往前冲,冲了几步,快临近桥面时,连忙趴下,有几个已紧紧地抱住了头。
“八格牙路,统统的上!”尾田拔刀接连砍杀了两名伪军,吓得伪军大队长连忙上前,亲自带着伪军往桥头涌去,但伪军一到桥头,脚步如有千斤之重,如粘在泥地上,挪也挪不动了。
陈必利在洋龙坝的树丛中见大批的伪军涌向桥面,忙止住机枪手小张扣动扳机,“慢!”这位经验丰富的连长长期作战在虞澄锡地区,对敌人的战术了如指掌,敌军两次冲击未果,突然使用伪军必然有诈,现在只见桥头喧闹,其他地方不见动静,明摆着敌人是想让伪军吸引自己的火力,然后伺机从他处渡河,甚至还有其他的阴谋,他马上作出决定两挺机枪封锁河面,其余的战士迅速散开,利用田间、田埂作掩护,对桥面进行扇形封锁。
“同志们,我们多打一个敌人,多坚持一分钟就是胜利,我们……”他话音未落就听见空中传来尖啸之声,一颗炮弹呼啸而来,“轰”一声巨响,把他掀到几米之外,泥土纷纷而下,断裂的树枝缓缓飘落而下,金星四冒,天空布满了彩色的斑点,耳朵嗡嗡作响,其他什么也听不清了。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旋即他听到了嗒嗒的一阵枪弹声,马上“嗖嗖嗖”枪弹贴着地面而来,地皮上冒着一阵灰尘,他翻滚了几下,闭上眼又迅速睁开,猛地摇动了一下脑袋,顷刻脑子清醒了许多,思维的复原使他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爬起来叫喊着,“同志们,撤出树林,往西边靠!”话音未落,有几颗炮弹飞落下来,泥土硝烟遮蔽住一切。
几个战士牺牲了,好几个战士受伤了,尤其可惜的是两挺捷克式机枪,有一挺被炸坏了,一名机枪手被炸得血肉模糊,肠流满地,早上的稀饭从肠中迸射而出。
陈必利顾不得伤痛,急带战士翻滚跳跃着,来到原来整训时的谷场边和田野里,利用草垛田埂作掩护,紧紧盯住河面和小桥,此时西边河沿的五连其他战士朝桥面猛烈扫射起来,那些刚爬上桥面的伪军又纷纷落下桥面。
尾田发现洋龙坝的新四军从树丛中四面散开,掷弹筒失去了作用,突然听见河对岸临西一面的树丛中又响起了枪声,而且是机枪声,便命日军用掷弹筒、小钢炮一股脑儿向树林轰炸,还命士兵急速向后面大队的日军请求用九二式步兵炮来增援。
西面的新四军经敌人的炮弹猛烈轰炸下,也只好四面散开,利用东面场地上的草垛、树干作掩护,作着顽强抵抗。
陈必利叹着气:“如果敌人没有炮,仅有枪,这仗还不难打,可眼下敌人利用房屋,居高临下,进行炮击,这可怎么办呀?”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行动中躲避敌人的炮击,运动中进行阻击,边打边移,除此毫无办法,好在五连的战士都在东路参加过锡南、苏西的斗争,有较强的战斗经验。
敌人利用小钢炮、掷弹筒猛烈轰击洋龙坝,又朝塘马河东边的几处树丛轰击,新四军战士即刻四面散开,在田间、草垛间阻击,炮击失去了作用,日军抛开伪军,便组织步兵一部强行从木桥冲击,另一部则偷偷地绕到村南从牛屎塘边偷偷翻到塘马河边,强行渡河,进行偷袭。
日军的战斗力非常强,他们在机枪、小钢炮的掩护下,端着歪把机枪,一边朝河对岸扫视,一边蛇形推进,间或跳跃着冲向桥边。五连东面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西面两挺捷克式机枪,正面草垛、田间的三八枪、七九式、中正式,甚至一些汉阳造的步枪齐齐发射,一时间,枪炮声声,火光冲天,敌人冲了几次,均被击退,但陈必利清楚,在如此开阔的地带上守住木桥是不可能的,且部队人数有限,子弹不多,是无法坚持下去的,即便封锁住桥面,也无法阻挡日军从其他地方进行突击。
果然,一排战士郁根叫了一声:“连长,西边敌人偷渡上来了!”陈必利扭头朝西面一看,我的天哪,敌人悄悄地从西边的塘马河偷渡上来了,已有数人哆嗦着身子爬上了河岸,正在用枪瞄准着战士的后背。他连忙用手枪进行射击,小郁乘机甩了几颗手榴弹,那几名刚冒出头的日军惨叫着飞上了天,其他日军则躲在河堤下,进行还击,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一部分战士又转移枪口对准了西边塘马河边的日军,就在这一刹那间,一部敌人冲过下木桥,嚎叫着向战士们扑来,有的则依托桥边的板茅丛用机枪猛烈向战士们扫射,好几个战士倒在水田中。
后面的敌军像潮水一般涌上木桥,一会儿像奔涌的洪水向田野中奔泻。陈必利一见,形势不妙,赶忙命令战士撤向新店村。他命令一部分战士以新店姜家棚的菜园土墙作依托,一部以新店村西的庙宇作依托进行阻击。并嘱咐战士们,实在不行撤至新店大坟窠竹林,但必须是万不得已时。到了大竹林,在没有接到后撤命令时,绝不允许后撤一步。
陈必利只觉脸上热乎乎的,用手一摸,脸上一阵刺痛,手上黏糊糊的一片,睁眼一看,手上全是殷红的鲜血,他知道自己的脸上已划伤,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是子弹划破的,还是弹片削刮的,他无法搞清了。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他让一排长全权指挥庙宇边的战斗,自己则率领二排、三排战士坚守新店姜家棚。
这姜家棚只有几户人家,在苏南的大村庄边常常有这种被称为棚子的人家,它们不是村庄,是依傍于大村庄的单户或几户杂姓人家。这种现象在苏南出现得很晚,太平天国后,苏南的经济遭到重创,人口锐减,田地荒芜,急需劳动力进行农业生产,为此清政府决定让苏北的农民来苏南耕种,以恢复被战争摧垮的苏南经济。
苏南的封建地主、名门望族,本不愿采纳这一方案,一方面是苏南、苏北的经济有差距,语言不相同,风俗习惯有差异,客籍与土籍有矛盾。另一方面那些苏南的名门望族在清军与太平军作战时,为躲避苏南战乱跑到苏北,因苏北贫民昔日经常乞讨于苏南,他们多有接济,不料到了苏北备受奚落,只得忍气吞声,现在重回苏南当家做主,哪肯容忍苏北百姓。但朝廷有压力,加之苏南人口稀少,无法进行正常的农业生产,他们提出许多苛刻条件,其中就是不让佃户住进村中,所以在茅山地区,苏北佃户大多住在荒郊野外。后因耕作不便,暂时借居,但只能在村边搭上草棚,日子久了,便定居下来,塘马村的徐家棚子,就是徐姓的泰兴佃户所搭的棚子,原先只有一家,生儿育女后,遂有三五户人家,与村中还有一段距离。
这姜家棚便为姓姜的苏北佃户居住之所,离村子朱姓人家还有一段距离,棚子边有一四方形、似城墙一般的土墙,那是用夯土夯成的菜园围墙,苏南的菜园四周围有篱笆,篱笆都用竹子、板茅杆子或杂树结成,但这种篱笆不牢固,且年年要更换,太费事,所以有的人家索性用土墙来替代,这样多少年可以不用更修。
陈必利利用的土墙是姜家棚上姜盘佣父亲所筑,姜盘佣的父亲精于农事,又喜经商,几年下来积聚了一些钱财,便在村边的菜园地里做了土墙。日本人一来,兵荒马乱,渐渐菜园荒芜,土墙倒塌,行人可以随意出入,围墙便成为断断续续的土墙。但此时倒成为一道天然屏障,况且土墙由于需要,留有许多方孔,刚好可以架上枪杆,还可作瞭望之用,陈必利马上布置战士利用这土墙和土墙上的洞口,展开有效的防御。
陈必利听到新店村北枪炮声阵阵,并不时伴有战马的嘶鸣声,他内心一阵哆嗦,从枪声炮声的强度、密集的程度看,北面的战斗远比自己这一边的强,显然伤亡更大,敌人为了切断旅部的退路,在北面和西南投入的兵力更大更强,尤其是骑兵的冲击,于平原而言,对部队的威胁更大……他流泪了,此时他才有时间清点一下战友的人数,发现已少了二十多位朝夕相处的战友,而他们已长眠在深秋的麦田中,远远望去,依稀能看到他们的躯体,而刚才在他们倒下的一刹那,自己根本无法去辨认、抢救,只觉得他们的身子身影在眼前一直晃动。他擦了擦眼泪,他看到敌人涌过小桥后,已开始四面散开,呈扇形向自己逼来,人数之多,令人咋舌,看来敌人的后续部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