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兰弟有些纳闷：四十六团九连送物资来塘马，驻扎在前村，昨晚旅部已下达了做好战斗的命令，怎么一打起来，竟有敌骑越过呢？

他举起望远镜向中梅方向望去，这一看，吃惊不小，敌人已占领中梅高地，高地上密密麻麻排了七八门九二式步兵炮，炮口齐齐地对准墩头高地。

天哪，这样一个小高地，怎能经得起敌人炮火的轰击。

“通讯员！”

“有！”

“速命六连退守到拖板桥河的东岸，墩头不可再守。”

“是！”

几分钟后，黄兰弟举起望远镜向墩头高地观看时，阵地上已空无一人，几秒钟后，望远镜出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炮弹呼啸而过，墩头高地上火光四起，烟雾弥漫，泥土如绽放的礼花在空中绽开，然后缓缓地散落四方，顷刻，墩头高地夷为平地，若六连再迟一步，一百多人早已不存在了。

就在黄兰弟、廖堃金暗暗庆幸之时，通信兵从旅部塘马赶来，急命四十八团二营全线撤回拖板桥河以东邵笪、蛮冈山、西庄、杨笪里一线，急命廖堃金赶回旅部开会。

黄兰弟来了，廖堃金来了，张连升来了，带来的消息都很好，但罗忠毅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明摆着敌我力量不对等，相差悬殊，开始的遭遇战算不了什么，也许敌人对我兵力配置没有判明，接触一阶段后，他们会作出战术调整，会用更猛的火力，采用波浪式的进攻，西南正北方向出现敌人是最明显的佐证。

罗忠毅让廖海涛布置战斗部署，廖还没讲上几句，一颗炮弹飞来了。

有几个有经验的老兵，早已卧下，没经验的几个新兵被气浪掀翻，罗忠毅岿然不动，但震耳的响声使罗忠毅的耳鼓隐隐作痛，嗡嗡作响，半天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地图被灰尘覆盖，廖海涛用手拭抹着，几只被炸死的麻雀掉落到罗忠毅的脚下，罗忠毅不由得朝上一看，阵阵的灰色羽毛在上空飞扬，那几只小麻雀的头早已枯焦，黑黑一片。

警卫员和战士们叫罗忠毅等赶快移往东山墙边，那儿西面的炮根本打不到，罗忠毅点了点头，看着被炸弹炸成的深坑，罗忠毅就知道那是敌人的山炮所发，这样的炮能打十五六公里，从落弹的点和炮弹破空而来的轨迹判断，此炮是架在高处打来的，十有八九是从瓦屋山山顶打来的，那上面有鬼子的炮楼，平昔望远镜也能看到，看来敌人把远程的山炮架到瓦屋山上了。

廖海涛部署完毕，大家都看着罗忠毅，罗忠毅的嗓子有些哑，但仍是那样的洪亮。

罗忠毅看到在硝烟中的那一张张脸，廖海涛虎眉双竖、黄兰弟神色镇定、廖堃金目光炯炯、张连升满脸杀气，王胜神色凝重，张业双颊漆黑。

“同志们，现在的形势很危险，刚才廖司令已作了部署，就是一点，收缩兵力，绝地阻击，拖住敌人，绝不能突围！”罗忠毅话音一落，众人皆抬头挺胸，眼光明亮，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罗忠毅心头一热，这些可爱的部下都是热血战士、铁血斗士。“记住，告诉战士们，拖住敌人，就是胜利，然后伺机突围。”

“请首长放心，我们血战到底，决不后退。”众人握紧拳头，眼眶尽裂，声震于天。

“好，你们赶快行动，我在塘马村等你们。”罗忠毅挥了挥手，众人分头行动去了。

黄兰弟、张连升走后不久，忽然从正北方向出现了绿色信号弹，随即西北、东北枪声大作，马上是炮声隆隆。

罗忠毅又举起了望远镜，果然，敌人疯狂反扑了，四连的阵地上已出现日军的太阳旗，东北方向，枪声密集，不见敌军，估计还在特务连手中，但随之而来的炮火完全淹没了阵地，这样的地点恐怕守不住多久了，正北刘一鸿教导大队已经后撤了。

此时必须等待部队的到来，旅直机关和教导大队最后一批人必须转移，由廖堃金断后，还需一位领导统管，阻击随时尾随机关人员的敌人。

只有老廖了，老廖必须走，罗忠毅第二次建议廖海涛快走，但廖海涛怎么也不肯走，却言之凿凿，是呀，他的话有道理，敌人已从三个方向涌来，随时会淹没塘马，我仅和两个参谋很难协调部队呀，但留在这儿实在太危险了。

“苏南的重任压在我和老廖身上，不能都留下，冒着生命危险呀……”罗忠毅想着，急得直跺脚。

“王胜请战了，他要留下，态度十分坚决。”罗忠毅看着他，一时难以决断。

王胜，上杭人，1929年加入共产党，1930年参加红军，曾任上杭独立营连党代表、红十二军三十六师特务连排长、福建军区教导营青年队队长、闽西军区独立第八团副团长兼参谋长、闽西红军第三团参谋长、是老资格的红军将领。

罗忠毅在月流会师时就认识了这位红八团的参谋长，有过较长时间的交流，罗忠毅还清楚地记得在土楼下、山溪边、芭蕉下就红军游击的战术作过探讨……新四军成立后，他任二支队四团参谋长、新二支队参谋长、六师十六旅参谋长。罗忠毅是他的直属领导，长期战斗在一起，罗忠毅对他太了解了，现在作为四十八团团长，请求留下，合情合理呀！

不过罗忠毅还是摆了摆头，一方面罗忠毅希望由廖海涛率队断后，另一方面，罗忠毅认为如果自己与廖一道转移，王胜是没法应付这样的危险局面，即使自己留下，如此复杂局面也难以预料。再者王胜对苏西锡南斗争信心不足，军部已调他去苏北学习，多少对他的情绪有影响。这样的重担实在不能压在他肩上，万一阻击部队出了问题，那么在塘马、后周、别桥这样狭小的空间，转移出去的人也不可能安全转移到圩区……想想看，王直他们现在离开塘马能有多远呢？王胜还想坚持，罗忠毅只好下命令了，王胜只好又退了回去。

罗忠毅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随时为抗战洒下最后一滴血，其实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早在宁都暴动时就作出了。罗忠毅常有武士战死疆场、马革裹尸的壮美情怀，在投身革命后进一步升华为革命献身的情怀，所以罗忠毅作战十分勇敢，威猛无边，在赣州、漳州、水口、宣黄、乐安、建安战役中，罗忠毅冲锋在前，职位也从排长连续升为士兵委员会主任、连长、营长等职。在闽西三年游击战争中，无论在赖源战斗，还是挺进金丰大山，无论是雁北伏击，还是大罗坪、石城镇突围，无论是进击溪口镇，还是偷袭梅村，罗忠毅都身先士卒，杀敌在先。抗战时，罗忠毅身为支队高级领导，在官陡门之战，小丹阳战斗，博望战斗，西施塘战斗，罗忠毅都和战士亲临一线奋勇杀敌，尤其是博望战斗中，罗忠毅用机枪狂扫敌人，还近身搏战用大刀连砍数敌……枪林弹雨，身经百战，即使塘马战斗最残酷最激烈，又有何畏惧呢？俗语云，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军人战死疆场，无限光荣，现在正是祖国和人民考验自己的时候，对于这样的危险担子，自己不挑，谁挑呢？

罗忠毅还是劝廖海涛突围，但廖海涛和罗忠毅的心理一样，况且他反复提出罗忠毅是六师的领导人，要罗忠毅先行转移，否则无法向六师、无法向苏南百姓交代，而且这儿确实需要他。

罗忠毅完全明白廖的心思，在如此险情下，个人的生命已不再重要，留下阻敌，如果换来机关人员的安全转移，即使献出生命，还有什么比这更光荣更有价值呢？一切应以苏南的抗日大局为重了。他让我走，是作一换位，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为了以后更好地让我担负起苏南抗日的重任呀。

罗忠毅被廖的挚情深深所感染半晌不语，廖怕罗忠毅再坚持还提出自己先留在塘马、视情况再转移不迟。

罗忠毅还能说什么？本来自己让廖先走，把自己的生命置在最危险处，随时作出牺牲，也是为了让廖今后更好地担负起苏南抗日的重任，现在廖不愿意让自己作出如此大的个人牺牲，来替代自己，亘古未有呀。他态度如此决绝，我怎能下命令让其像王胜一样离开呢？

有廖海涛这样的抗日名将在自己身边，战斗不是更有保障吗？这儿太重要了，这儿有了保障，机关人员不也就更有保障嘛，万一情况有变，还可让其迅速脱离险境。

“好吧，廖司令呀，罗忠毅待一阵子也可以，万一情况危险，罗忠毅一定要先行转移。”罗忠毅把话说得缓和了些，且留有余地。

“好吧。”廖海涛点了点头，他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工作者，他终于说服了罗忠毅，他可以暂时留在塘马了。

罗忠毅又朝廖堃金说道：“廖堃金，二营战士一到，你赶快断后掩护。”

“是！”廖堃金行了一个军礼。

罗忠毅、廖海涛继续在原地等待，等待部队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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