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血色一般，照在布幕画像、挽联上，罗、廖二公的画像在背后阳光透射下，显出一种少有的光辉，罗轻抿嘴唇面带微笑，廖浓眉大眼，昂首挺胸。他即刻忆起，整训结束时，罗、廖送他至黄泥塘分手，罗忠毅的话语是那么的亲切，“国楚呀，西边的局面靠你与玉庭去打开了，旅部居中，四十八团在东，四十七团居北，你们主力四十六团居西。西面是老根据地了，地位的显要可想而知，那儿紧挨南京城，你们可在敌人的眼皮下。想法恢复横山地区，把尖刀插在敌人的心脏里。”血色黄昏，他与罗、廖在黄泥塘边握手告别，塘中的波浪泛着红光，似浮金跳跃，岸边的扁豆藤斜挂柳树上，红红的扁豆在青青的翠叶中，发出闪闪红光，黄豆叶垂落，黄豆荚低垂，山芋藤爬满了田埂，上面的毛虫轻轻蠕动着。他接过警卫员的缰绳，跃上马背，当他回首时，罗、廖站在塘边挥动着双手，两人站在夕阳下，背倚塘马村，是那样威武而又庄严，凛凛然一身正气，两人犹如两棵巨型青松，屹立在苏南的村西面。而这一瞥，竟是最后的一面……罗、廖最后挥手的情景深深地镶嵌在他的脑海里。马占寺一战击退敌军，没想到塘马一战，罗、廖壮烈殉国，在溧水白马桥听到此消息，他几乎晕倒在地，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敬爱的首长会双双殉难，但现实告诉他，这是事实，悲愤中他与黄玉庭一起挑起了重担，在谭震林南下后协助谭震林抓好十六旅工作，待谭震林北上后，他担任十六旅旅长，和江渭清担负起苏南抗日的重任。江渭清看着前面的挽联，心里默默地念诵着“塘马鹅山千古恨，丹心碧血满江红”，“忠勇为国，毅然丈夫，一朝杀身成仁，气凛沙场寒敌胆；海涯生波，涛振环宇，异月流芳百世，节届纪念慰忠魂”，他与罗、廖仅仅见过一两次面，1941年皖南事变后，亦即1941年3月5日，他与傅秋涛一行二十多人，在澄锡虞交界处的顾山附近的一个村庄里见到了谭震林同志，便被谭留下，担任十八旅旅长，在师军政委员会中和谭震林、罗忠毅一道选为委员。

他虽然和罗、廖接触不多，素闻其威名，他早先随陈毅来到苏南任一支队一团副团长，而罗是二支队参谋长，廖是四团政治处主任，后江渭清随一团调回军部，而罗任江南指挥部参谋长，后任二支队司令，廖则任二支队副司令，在苏南名声大振。江渭清时有耳闻，皖变后一同奋战在六师，罗忠毅是师参谋长，是他的领导，在苏南作战时，十八旅因敌“清乡”损失颇大，撤往苏北。江是在苏北听到此消息，震惊而又悲伤，后经刘少奇提议担任十六旅政委，兼任苏皖区党委书记，来塘马祭奠罗、廖是他和钟国楚共同商议，他深为罗、廖的牺牲而悲伤，也深为罗、廖的壮烈而感动，祭奠罗、廖，发扬罗、廖的血战精神。

邓仲铭脸色沉重，他和罗忠毅、廖海涛是老战友了，陈、粟率军北上后，苏南的军政大局主要靠他这个苏皖区党委书记与罗、廖二人来掌管，后担任苏南军政委员会主席，他又和罗、廖奋战在两溧，长滆、太滆地区，黄金山反顽胜利后，他与谭震林随师部活动。塘马战斗时，他在苏北，本拟去延安学习，后因故未成，重回苏南担任苏皖区党委副书记，这次随旅部一道来塘马祭奠罗、廖。塘马他来过几次，他曾和李坚真一道于此生活过，时间虽短，记忆极深，睹物思人，伤感万分，面对昔日牺牲的战友，他的心感到阵阵沉痛。

王直一直流着眼泪，他在闽西就和罗、廖战斗在一起，他和罗、廖在闽西相处的时间比钟国楚和罗、廖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他和罗、廖既是战友，又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一年前的今天，他受罗、廖重托，率领机关人员先行突围，在戴家桥，清水渎形势万分危急之下，挺身而出和王胜一道率众胜利突围。党政军机关人员突围了，首长牺牲了，他怎不悲伤呢？在溧水确证罗、廖牺牲后，他悲痛异常，哭倒在地，旋即命电台向军部汇报，及时反映部队情况，谭震林南下后，他担任十六旅政治部副主任，而又改任四十七团政委，来塘马祭奠这是他的最大心愿，如今站在罗、廖前，看着遗像，联想往事，心中涌起无限的斗志：日寇，我们定要把你消灭光！

去年9月份，乐时鸣以司令部管理科科长的身份用嘶哑的嗓音在此地宣布巫恒通追悼会开始，如今，一年刚过，他以十六旅宣教科长的身份宣布敬爱的首长罗忠毅、廖海涛追悼大会的开始。

众官兵及塘马一带的群众齐齐肃立，向两位英雄的遗像默哀，全场一片肃静，偶尔传来一阵低泣声。

天空黑云一片，阳光骤然黯淡，苏南的大地呈现一片灰黑色，茅山在低泣，长江在呜咽，长荡湖、滆湖在流泪，丘陵、平原、河汊都在静静地默哀着。

“向烈士三鞠躬。”乐时鸣擦了擦泪水。

众官兵及塘马一带的群众齐齐地向两位英雄的遗像三鞠躬。

寒风四起，英雄的遗像和挽联瑟瑟作响，挽联上的字在空中飘拂着：

“为民族增光，坚持江南抗战，惨淡经营，艰苦奋斗，不断给予敌伪群丑以痛歼。

继先烈遗志，加强国内团结，争取时间，克服困难，必期明年驱逐日寇出中国。

“为主义牺牲，为领土牺牲，为反对侵略牺牲，不死精神，浩气周大江南北。

作先烈模范，作继起模范，作最后胜利模范，无限铁血，忠魂吞逆虏万千。

“慨国祚不绝如缕，幸有如许奇男子为国效命，壮怀激烈似武穆。恨妖氛扫荡未尽，留待未死者诸同仁踏血前进，快著先鞭效刘琨。”

“下面由十六旅旅长钟国楚同志读祭文。”乐时鸣宣布完，钟国楚走出前排一列，拿出稿子用极其沉重的语调宣读起来。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初冬，苏南各界人士及苏皖区党委十六旅众官兵谨以鲜花庶羞之仪，致祭于罗、廖旅长暨十六旅阵亡将士之灵，曰：朝阳升起在黄金山上，秋风吹起枯草，在晴空中旋扬，平静的塘马变成了血腥的战场，我们的罗、廖首长，身先士卒，牺牲在祖国大地上……”钟国楚一念至此，全场官兵及苏南各界群众代表，塘马村百姓齐声痛哭，哭声震天，久久回荡，钟国楚哽噎了几次，才继续读下去，“罗、廖首长，分别来自湖北与福建，为了革命的事业，早早地参加了红军，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争，两人披荆斩棘，奋勇杀敌，是闽西红军的卓越领导人，罗忠毅担任过福建军区司令部第三分区的副司令，担任过闽西第一分区的司令，廖海涛同志担任过杭代县委书记及红七支队的政委，两人都是闽西南军政委员，都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抗战以来，罗忠毅同志分别担任二支队参谋长、江南指挥部参谋长、二支队司令、六师参谋长兼十六旅旅长，廖海涛同志分别担任过二支队四团政治处主任、二支队副司令、六师十六旅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自抗战以来，两人率领数千将士，在金陵城边，茅山脚下，京沪路上，扬子江畔，纵横驰骋，与日寇浴血奋斗，取得了一系列胜利……”钟国楚的语调沉痛中夹有高亢之音，在读到罗、廖首长的英雄业绩时，热血喷涌，在闽西他曾和罗、廖二人一起战斗过，深知三年游击战争之艰难，抗战时又战斗在一起，苏南抗战的局面之复杂，斗争之艰苦可以说超过全国任何一个根据地、战斗区，一读到塘马战斗的内容，他的语调显得极其沉痛而又缓慢。

“民国三十年的秋日，亦即公历1941年的11月28日，敌寇以三千之众，实施突袭，围我塘马，罗、廖首长，临危不惧，奋勇杀敌，为掩护苏南党政军机关人员的转移，英雄殉国……”

钟国楚由于悲痛，不得不停下来，稍倾，他低沉的话语又在四周回荡起来，“罗、廖首长光荣牺牲了，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失去了两位优秀的战士，这是苏南抗战的重大的损失，也是整个中国抗战的重大损失，我们感到无比悲痛，但是罗、廖首长的精神仍在，他将鼓舞千百战士奋勇杀敌，早日驱除日寇于中国，罗、廖部队中幸存的新四军将士，他们仍将挑起苏南抗战的重担，完成其不朽的历史使命，我们整个新四军十余万忠勇战士仍在，他们将高举抗战大旗，战斗在大江南。”

钟国楚悲怆之音，忽地变成高亢之音，“我新四军十六旅忠勇将士一定能继承罗、廖首长的遗志，完成罗、廖首长所未完成的事业，打败日寇，以永久安慰罗、廖两同志的英灵。罗忠毅、廖海涛烈士永垂不朽。”

钟国楚代表十六旅读完祭文，江渭清又代表苏皖区党委上前致祭文，江渭清回顾了罗、廖两同志在党的领导下，为了党和国家、民族的利益，不顾个人的安危，奋战在疆场上，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的过程，热情赞扬了两人的崇高精神和战斗业绩，号召全体党员继承罗、廖及众先烈的遗志，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

追悼会在乐时鸣的宣布下，举行完毕。

追悼会完毕，塘马一带的群众纷纷上前，他们愤怒地控诉着日军暴行，要求部队发枪、发炮为先烈讨回血债。钟国楚、江渭清、邓仲铭、王直、乐时鸣等人纷纷劝慰群众，告诉群众，抗战是一个持久的战争，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中国人民，但敌人依然强大，现在双方处于相持阶段，我们的武器装备依然落后，还不能和敌人硬拼，他们关照群众要在地方政府的领导下，广泛开展游击战争，利用各种手段，打破敌人的各种阴谋。由于此地离玉华山敌伪据点甚近，敌人随时有可能合围而来，钟国楚、江渭清只得匆匆向塘马一带的群众挥手告别，准备迅速撤离，为了纪念罗、廖首长，为了表示抗战的决心，战士们齐齐朝天放枪，高喊着为罗、廖及众先烈报仇的口号。

乐时鸣和战士们纷纷撤离，他回转身朝塘马村及为罗、廖首长举行追悼会的会场投去深情的一瞥……歌声从十六旅干部、战士及苏皖区党委干部、工作人员间传来，“敌人的步、骑、炮兵纷纷向着塘马进攻，我们顽强战斗，英勇地冲锋。不怕骑兵冲，不怕炮兵轰，死守戴家桥，血战王家庄，发扬了坚决顽强的勇猛精神，壮烈的战斗，粉碎了敌人的进攻！粉碎了敌人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