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敛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12672字
纪天瑜已然摸到他腰际,青衣人目露凶光,猛地大喝一声,圆环倏然消散,恢复成一只肉掌,反手一击,打中纪天瑜左肩。纪天瑜闷哼一声,重重地撞在那面绘有畜生道的墙上。华玄目眦欲裂,狂冲上前,左手肘抵住青衣人的锁骨,以此为支点,争衡功澎湃而发,右臂顷刻间发出十倍之力,重击在青衣人小腹。青衣人连退数步,踉跄地跌出石屋。
华玄无心追击,忙去将纪天瑜扶起来,只见她嘴角淌出鲜血,双目一片灰蒙,口中喃喃道:“我……我方才明明要点中他穴道,却……摸到了他挂在腰间的一件物什,这运气,可……可当真不好。”华玄难受道:“天瑜,你……你……”纪天瑜撅嘴道:“傻瓜蛋,灯怎么熄了?”华玄身子剧颤,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纪天瑜的眼珠子动也不动。探她脉络,只觉气息冰冷,凝滞不畅,显然是受了重伤。
华玄怒气难抑,奔出石屋,那青衣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他茫然四顾,顿显彷徨,忽然瞥见那四名被点穴的六道轮弟子,突然想起一个人。当即走过去解开了其中一人穴道。那人穴道解开,登时怒目而视,作势欲斗,突然脸色一变:“你……你是那个钩赜派的华先生。”
华玄着急道:“此间原委,我之后再做解释。我的同伴受了重伤,请你去把少轮主叫来,十万火急,不可半点耽误。”说话间又解开了另外三人的穴道。
那人看了一眼倒在石屋门口的纪天瑜,神色一凛,对另外三人道:“你们守在这儿,我去请少轮主。”拔步向南方奔去。华玄回头将纪天瑜抱在怀中,连声道:“天瑜,你撑着点,即刻会有人来医治你的。”纪天瑜淡淡一笑道:“都……都怪我自己,今晚……今晚不该来的。好在……好在你没受伤。”华玄心痛道:“留着力气,别再说话了。”纪天瑜当即不再言语。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分,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南方渐有一片火光欺近。华玄扭首看去,只见崔卫风带领数十名六道轮弟子簇拥着两人前来,正是萧泯夫妇。萧夫人神色如常,已完全没有方才梦游时的异样。
华玄看着萧泯,略显愧疚:“少轮主……”萧泯摆摆手道:“先救人吧。”俯下身去。纪天瑜道:“少轮主,你别……别怪华玄,都是我……我硬拖他来的……”萧泯道:“纪姑娘,你不必多说,让我瞧瞧你的伤势。”伸手搭脉,突然脸色一变。
华玄着急道:“如何?”萧泯眉头深皱,先给纪天瑜服下了一粒丹药,随即看了萧夫人一眼。萧夫人惊讶道:“莫非……”萧泯低声道:“不错,纪姑娘的伤势几乎和悦儿一样,乃是被人灌入了一股阴寒的内劲,只不过她是伤在足太阳膀胱经穴,寒气充塞晴明穴,以致双目失明。”萧夫人喃喃道:“原来那人一直藏在梵刹峰,始终没离开过,他……他究竟是谁……”
华玄胸口一震:“萧悦儿受伤多年,始终不得治愈,纪天瑜这次受伤,岂非也……”心神激荡,摇摇欲坠。
萧泯道:“我已给纪姑娘服下本门的梵轮丹,封住了那股寒气,纪姑娘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要恢复如初,却……”华玄朝他摇了摇头。萧泯心领神会,点头道:“却还需要不少日子的调养。”纪天瑜本来已经面皮绷紧,听到这句话,顿时神容舒展:“能恢复便好,多谢少轮主赐药之恩。”
萧泯叹了口气,向华玄问道:“华先生,那人究竟是谁,你瞧见他没有。”华玄摇摇头道:“那人相貌我至始至终也没瞧清。”萧泯叹了口气,握住了妻子的手。
崔卫风对着华玄道:“华先生,纪姑娘,三更半夜,你们为何要潜入六道轮?”
“和他无关,是我,我好奇这石屋里到底藏着什么,才……”纪天瑜替华玄答道,“少轮主,别……别怪我们生了疑心,私闯进来。你们……你们六道轮,实在有……有太多谜团。你们分明有五位道主,为何我们只见到了崔……崔道主一人,还有……还有萧老轮主,这些日子,他……他为何始终不现身。”
萧泯沉吟半晌,突然叹了口气道:“不错,确该怪我,对你们隐瞒了太多的事。”华玄惊愕道:“少轮主,你究竟瞒了什么?”萧泯道:“事到如今,不能再瞒下去了。”他站起身,携着妻子的手走到那石屋之中。华玄抱着纪天瑜,也走了进去。
萧泯走进石屋,便朝着那黑棺拜了三拜。华玄问道:“这棺中装的是?”萧泯不答他话,反问道:“华先生可知道三十八年前中原武林与魔教的一战?”华玄点头道:“听说当时无数中原高手身受重伤,令尊也是其中之一。”
萧泯点头道:“那魔教的武功十分诡异,爹爹所受内伤更是古怪,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就连孙凝叔叔也束手无策。孙叔叔远赴天竺寻觅迦孪,也有一半是为了爹爹。后来孙叔叔虽然回来了,却遭小人暗算,不幸惨死。爹爹受人蒙蔽,始终不知道孙叔叔带回了迦孪。二十多年来,他每日都受到伤病折磨,痛苦不已。当时六道轮另外五道的道主都是我爹爹的师弟,不忍看他煎熬,便以内功替他医治,可谁知道……”他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愧疚。
华玄奇怪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泯哀痛道:“谁知替我爹爹疗伤的那五位轮主也都相继染上了和我爹爹相同的病症。其中一位,更是伤重去世,他便是崔道主的师父。”崔卫风伤心道:“师父去世后,我便继任了饿鬼道道主之位,其余四位道主,如今正在普陀岛上养伤。他们本甘愿让出道主之位给后辈,但轮主念着他们耿耿忠心,始终没有另选道主。”
华玄恍然道:“原来如此。”萧泯眼眶泛红道:“然而害得师弟们也染上怪病。爹爹愧疚不已,再也不让任何人替他医治,甚至动了轻生之念。我百般焦急,这些年一直在替他寻觅药物。可始终难以如愿,直到十三年前,有一位掌门来到洛迦山。那位掌门多年前惹上仇家,险些丧命,幸得被我爹爹所救。他如今当上掌门,便感谢我爹爹大恩,还特地带来了一件奇物。他称那件奇物虽不能治愈我爹爹的伤病,却能替他减轻伤痛,多争得十二年的阳寿。”
听到“十二年”三字,华玄和纪天瑜都露出恍然的神色。华玄脱口道:“那件奇物可是玄玉蚕?”萧泯惊讶道:“先生也听说过玄玉蚕?”华玄看了纪天瑜一眼,点点头。萧泯道:”不错,那位前辈正是琅玑山玉蚕派掌门。此门派便以豢养玄玉蚕闻名。玄玉蚕身具奇效,结茧时能将贴身之物一并包裹,人一旦被包裹,便会昏睡不醒,病情也不会恶化。直到十二年后,玉蚕化蛾破茧,被裹者才会醒过来。不过如今玄玉蚕已渐渐绝迹,此玄玉蚕已是玉蚕派最后的一只。那位掌门便送给了我爹爹,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华玄终于恍然,心忖:“原来这头玄玉蚕已送到了萧清冷手中,那位玉蚕派掌门确未说谎。”他不经意地一瞥,突然发现萧夫人站在往生井边,看着井口呆呆出神。
又听萧泯继续道:“那时我爹爹依然盼着能治愈,起初未想到用这玄玉蚕,可他苦熬了两年,实在不堪病痛,终于在十一年前以玄玉蚕包裹全身,沉睡至今。”
华玄看着那黑棺道:“这里便是萧老轮主沉睡之处?”萧泯点点头道:“未免父亲沉睡时受到干扰,我特地请能工巧匠打造了这副棺木。上头锁盘的暗码只有我父亲、我、丹裳和崔卫风知晓。”纪天瑜问道:“可为何你们要……要隐瞒呢?”
萧泯道:“六道轮身为五庞之一,江湖上有诸多门派早就想取而代之,若是他们知晓我父亲沉睡、六道主只剩其一的消息,极有可能便会前来挑衅争斗,届时六道轮便岌岌可危。父亲为了避免此事发生,临睡前便嘱咐我,不可将他沉睡的消息泄露出去。所以这十二年来,我便假称他隐居洛迦山,闭关不见外客。”
华玄和纪天瑜都缓缓点头,面露恍然。萧泯凝视那黑棺道:“可是父亲沉睡前也说过,若有危及六道轮的大事发生,我一人难以应对,便须得将他唤醒。萧泯无德无能,苦撑了这么多年,如今六道轮已是凶险万分之境,萧泯不得不让他老人家提早醒来,主持大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首对着华玄:“华先生,且将纪姑娘带回去吧,今日之事,萧泯不再追究。我仍是只说一句,惩恶扬善花并不在我手上。再过几日,便是洛迦山一年一度的盛事,那日过后,自会证明萧泯的清白。”
华玄不解道:“为何?”萧泯一字一句道:“华先生忘了么,迦孪花只在观音诞辰开放,萧泯手中有无迦孪,二月十九日便见分晓。”华玄略皱眉头,忽然醒悟,胸口猛地一震。
九、天人
观音诞辰便是二月十九,华玄这几日忧心忡忡,竟然忽视了日辰,算算日期,今日已是二月十七。换言之,再过两日,便是观音诞辰日,惩恶扬善花花开就谢。若是直到那时依然没找到惩恶扬善花,就得再等十年,静缘可万万等不了那么久了。况且如今不仅只有静缘一人,纪天瑜身受重伤,若无迦孪,只怕也会终生失明。
他负着纪天瑜走下梵刹峰,心头沉重无比,一直走到距离辟尘庵不远的海岸上,纪天瑜突然道:“傻瓜蛋,我听到海浪声了,咱们先别回辟尘庵。与我在这儿坐一会,好不好。”华玄依言将她放下来,愧疚道:“天瑜,都怪我不好,我堂堂一个男子,竟然保护不了你。”纪天瑜摇摇头道:“不,这是我自找的,和你没关系。再说这也没什么,过几天不是就会好的么。”华玄不敢告诉她实情,垂下头,陷入沉思。
纪天瑜突又幽幽地道:“不过,傻瓜蛋,你知道么,之前看着你给静缘喂药的细心模样,不知为何,我这心里就好难受。现下好了,我和她一样都得了病,再也不用担心你会因为怜惜而偏向她。
华玄却完全没留意到她在说什么,脑中只是轰轰然一句话:“后天就是观音诞辰,后天就是观音诞辰。”
纪天瑜听他毫无反应,脸上浮现出一股黯然之色:“我困了,就在这睡吧,让静缘好好睡一晚,不要因为我扰了她的好梦。”侧过头,靠在华玄肩头,沉睡了过去。
华玄将纪天瑜放平在一旁的沙滩上,脱下袍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也仰卧下来,闭上双目,茫然无措,耳中只听得海浪奔腾的哗哗声,到得后来,头昏脑眩,迷迷糊糊,只觉得四肢百骸渐渐失去知觉,仿佛只有自己的魂魄,在混沌中漫无目的的飘荡。
混沌之中,突然有人呼喊道:“华玄……华玄……”这声音古怪至极,既好像有人在邈远天际大声呼喊,又似乎有人在咫尺之遥低声轻语。
华玄猛地睁眼,环顾四周,却发现一片黑暗,连自己的身子也看不见,他不禁喃喃:“这……这可是在梦中吗?”又听那个声音道:“你不是在梦中,你是身处天外?”
华玄愕然道:“你是谁,为何不现身相见?”那声音道:“微言大义,口传心授,何须现身?”华玄又问:“那你又是谁?”
那声音道:“我有许多名字,也不知要告诉你哪一个,若你定要称呼,便叫我天外人吧。”
“天外人?”华玄蹙眉不解。天外人道:“庄子有云:不离於宗,谓之天人。那么我便是游离于本源之人,天外之人。”
“天外之人?”华玄大惑不解,“你为何来找我?”
天外人道:“我遨游天外,却时时刻刻关注天下之事,留意天下之人。三十八年前,他们说魔教入侵,将给天下带来一场大浩劫,结果群起而攻之,将那魔教覆灭了。然而这三十年来,你瞧瞧,这天下又变得如何了。不错,战火硝烟不见了,腥风血雨也少了。但杀戮和仇恨也消失了吗?没有,反而人心变得更污浊不堪,人与人之间的仇怨、妒忌、邪欲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是纯洁无垢的了。这污秽若是不能清除,即使是一丁点,也会盈千累万,最终落入朽败,就算是他们,也难以避免。”
华玄越听越惊,脱口问:“他们,他们是谁?”天外人道:“他们,自认为凌驾于凡人之上,自认为能将天下掌控于鼓掌,自认为超然物外,无欲无求。却殊不知他们始终脱离不了***之界。天人,一群愚蠢的天人。”华玄讶然:“天人!”
天外人道:“不错,他们就是天人。比起凡人,他们更渴盼能得到惩恶扬善花。”
听到“惩恶扬善花”,华玄身子倏地一震:“你……你说什么?”天外人道:“我知道,你也找那朵花。可你区区一个凡人,岂会是那些天人的对手?”
华玄只听得一头雾水:“天人长生不老,要惩恶扬善花何用?”
天外人道:“你错了,无色界的天人才能长生永存,离不开欲界和色戒的天人,依然会有肉身,既有肉身,便会衰老腐败,这边是天人五衰了。”华玄惊讶道:“天人五衰?”
天外人道:“不错,乐声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此乃五小衰相。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此乃大五衰相。五小衰相显现时,如遇殊胜之善根,仍有转机之可能。可到了五大衰相显现,天人将死,不可逆转。”
华玄越听越惊:“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天外人道:“那些天人,一旦出现了五小衰相,便会想方设法地找寻转机。这时的天人,便会自堕到恶鬼,心丧尽,不折手段。那位苦觅琥珀神胎的剑阁阁主便是例子。”华玄惊道:“你指的是,剑阁前任阁主曲北芒?”
天外人道:“不错,他那时衰相尽显,已难以逆转,却仍以为能凭琥珀神胎重获新生,结果堕入地狱,永不超生。剩余的那些天人又觊觎起了惩恶扬善花,他们以为凭借此花,便能遏制衰相,恢复天人的光辉?”
华玄脸上神情越来越错愕,他原本以为这位“天外人”只是自己脑中的虚幻,但是听他说到曲北芒因琥珀神胎而死,却渐渐由疑而惊,由惊而怖。
他脱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你可知道惩恶扬善花在哪吗,你若能指引我找到它,华玄必然感激不尽。”天外人道:“为了那个姓夏的女子?”华玄颔首道:“不错。”
天外人道:“你身为钩赜派弟子,以探寻天下奥秘为己任,何时竟溺于儿女私情,不顾天下大事?”华玄皱眉道:“天下最难钩赜的事物,是人心;最难解的题目,是爱情。这句话从前我只懂前半句,直到这时才领会下半句的含义,这辈子我解开过无数难题,偏偏这一题,我如何也窥见不了它的奥秘。”
天外人笑了两笑,却似凄厉的哭声。他接着道:“这些天人为了遏制天人五衰,甚至不惜牺牲掉凡人。他们即将引发一场大浩劫,这场浩劫,将会席卷天下,届时灾祸降临,任何人都难以避免。你这次就算救了她,却如何逃脱得了那场浩劫?”
华玄摇头道:“我们与世无争,为何会受到加害?”天外人黯然道:“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怨仇,却又得何而生?”华玄忧急道:“我们如何才能躲过浩劫?”天外人道:“凡人生老病死,天人也有五衰。只有施展手段,使这些天人由小五衰变为大五衰,让他们从此灰飞烟灭,浩劫可止。从此再无天人凡人之分,众生平等,天地玄静。”
华玄道:“你身为天外之人,为何不亲自去阻止他们?”天外人道:“我身在天外无色界,此处漫无物质,肉体不存,只有意识。需得找到一位凡人,传授他击败天人的法门,使他成为我的替身。我曾选中一人,那人也是聪明绝顶,通晓中西之学,可惜,此人心中只有仇恨,没有希望,他大仇得报,便在高塔之上自焚而亡。他嫌这天地太污浊,已不愿容身在此了。”
华玄听到“在高塔之上自焚而亡”几个字,突然身子一震,脱口道:“此人,莫非是柏寒!”天外人默然不答。华玄回忆起涟漪岛上发生过的种种,隐约察觉到一张若隐若现的大网,他颤声道:“以柏寒的智慧武功,杀死吕楚箫三人易如反掌,却为何要耗时十年,想出琥珀神胎的诡计来?他说自己依托于一位大人物,难道,难道那位大人物便是你?”
天外人道:“这是柏寒与我立下的约定。我助他复仇,但他必须答应,十年后才能动手,而且要以琥珀神胎的诡计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