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敛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11714字
柯小豫脱口道:“那,那将会从镜中射出一道直进之光。”华玄颌首:“不错,众所周知,强光之下可生烈火,这下季霖自焚一案便可解释了。当日我们没在他身上发现引燃物的痕迹,那火源确是无中生有,乃是在强光照射下而生的!”
众人顿时愕然,面皮紧绷,不敢言语,纵然仍不相信,却都已经想听这名钩赜派弟子继续叙述下去。华玄手捏下巴道:“当日季霖身穿的麚皮夹袍,那本就是易燃的衣料。假若有人事先在某一处设好一面凹面之镜,将一强光之源置在镜中,从而汇聚成一道直进之光,当日阳光普照,纵有光线亦不易发觉,那道直进之光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射到固定的方位上,季霖只需停顿在这地点,要不了多久,身上麚皮即会着火。”
程少冲笑道:“华少侠当真会说笑,那季霖可是傻瓜么,岂会自行步入旁人布置好的陷阱内。”华玄面向潜锋堂:“大伙有没有想过,当日宴席之上,季霖离席后便当往嘉宾阁方向而去,却为何会来到校场之上?”
众人瞠惑,难以作答。华玄突然凝视向崔映月道:“崔夫人,那串珍珠,季霖被害之前,我便在你颈上瞧见过,为何他惨死之时却又回到了他手上?”
崔映月脸色一变,摇头道:“我不知道,当真不知,这串珍珠是季师哥先前送给我的,我一直藏在卧房里,哪里知道会给他偷偷取了回去。”
华玄摇头:“这珍珠并非季霖偷回去的,而是那凶手所为,他知晓季霖必定会极其留意这串珍珠,便从你房中窃走,在宴席当日撒落在潜锋堂至嘉宾阁的必经之途上,然后一路将季霖引入那强光照射之处,致他火起焚身。”
王修同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有何证据。”华玄道:“季霖焚身之前,他腰际曾现闪亮光球,可有人瞧见?”柯小豫都应了一声,王修同也点头称是。
“季霖至死身上都带着一块硕大的玉佩,玉面光滑,有若镜面。”他说到这处便停口,众人不必他解释,顿时明白那道闪光的来由了。
柯小豫却仍旧不解:“纵然如你所说,但光聚之火,岂能顷刻间燔烧如斯呢?”华玄道:“不错,由光生火,须臾之间成不了火魔之势,那凶手在此另设了一个诡计。你们都还记得季霖身边那只空水桶吧。”
甄裕和柯小豫互瞧一眼,都记起来曾在季霖尸体附近发现过一只底部摔裂的淬火用的水桶,却一直不明白季霖既已浇水自救,反而越烧越烈。
“因为那桶中不仅仅盛了水,否则淬砺厅前数桶淬火之水尽已凝结成冰,为何唯独这桶大相径庭?”华玄大声道,“我若猜得没错,桶中只盛了八成的水,而且已经结成了冰,另外二成,则是油,而且是一种燃性极强,色同于水的罕异之油,。”
他说到这儿,向高崎拓夫望去。高崎拓夫连连点头:“那日我查看季霖尸体,便已有所怀疑,不想当真是冰脊鲸油。”华玄继续道:“油较之水,不易结冰,冰脊鲸油更是无色无味物,凶手将其敷在冰层之上,然后又在桶底开出一条细缝,安置在显眼处,便等季霖落入圈套。那时季霖身子起火,心中只有尽早灭火之意,未曾细察,见诸桶中唯此荡漾起伏,以为是水,随即当头浇下,油触其身,反而助火焚燔,而冰上的残油触及火焰也燃起,将桶内冰层融化,化成水液从缝隙中流走,最后我们审视水桶之时,便只发现了几粒水滴。”
“原来如此!”甄裕恍然大悟,随意疑窦又生,“那倪景声呢,他是如何死的,当日的鬼魅之雾如何解释。”
众人也怀着同样的疑惑心思,尤其是崔映月,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两步,以便能将华玄的话听得更清楚。
华玄向甄裕道:“阿裕,方才劳烦你的事办完了么?”甄裕点点头,将怀中的录簿递过去,内中详悉标明了神兵门内各尊铜兽所处的方位。
华玄逐一过目,目光越来越坚定,最后阖上录簿,开口道:“果然,神兵门内铜镜遍布。”柯小豫讶然:“镜?”
华玄不说话,往右首走了几步,到了锤锻厅前那头铜狻猊前才开口:“你还记得静缘受袭那晚,你怒气洋溢,剑劈这头铜狻猊,有何异状么?”柯小豫愣了一愣道:“那时,那时确有些奇怪,我那剑起初使上了劲,可触到这铜兽后却觉变弱了。”
“可不是你的劲道弱了,而是这铜兽变软了。”华玄迎着她诧异的目光,继续道,“如何变软,因铜质受热,如何受热,因强光照射,光照何处,这铜狻猊的巨齿便是一面折光之镜!”
众人随他所指望去,果见这铜狻猊张开巨口,硕齿森森,光滑如镜,让人不寒而栗。
甄裕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要我查这些铜兽的方位,这铜狻猊正对着嘉宾阁,静缘出事那晚,便是那凶手利用直进之光,以这狻猊之齿为镜,折射强光,使那灯中豆油沸腾飞溅。”
华玄环视周遭,手指四方,大声道:“可不止这一面镜,你们瞧,那头蟠螭的鳞,灵鳌的背,还有那苍鸾的翼,椶熊的掌,都被刻意夸大地雕琢,那可不是匠心之巧,而是被有意设置成一面面深藏不露的铜镜。《庄子》天下篇有云:‘鉴以鉴影,而鉴以有影,两鉴相鉴则重影无穷。’光在这般多的铜镜中往复反射,成像无穷,如此便成光魔游弋,淆人视目之像。倪景声被害时的鬼魅迷雾,亦是这些铜镜所作之祟。”
他说这内劲一吐,拍在那铜狻猊左足之上,登听得咔咔直响,整尊铜兽竟尔绕转过来,背对众人。大伙这时清晰地发现,这铜狻猊背后遍布青绿色的锈迹。王修同百思不解,命神兵门弟子去四周的铜兽身上察看,也发觉到相同的现象。
“很是奇怪,神兵门内所有铜兽都是同时浇铸的,为何只有地面上这些铜兽生了铜绿,但屋顶上的檐兽却没有。而且这些铜兽一体浇铸而成,若是生出铜绿,必然也是一体生锈,不可能会初选此正面背面泾渭分明之理。”华玄定了定神,伸手抚摸着那些铜绿,“解释只有一个,有人曾在这些铜兽背后喷水使之凝成一层薄冰,再抹上一层冰脊鲸油,然后再以强光照射之后。强光在数十面铜镜之间往复传递,铜兽受光生热,背后薄冰顷刻融化,继而生成气,散发四处,气遇冷则又在半空中凝成小水珠,与受热的冰脊鲸油相混,于是便成浓雾弥漫之像。”
众人纷纷露出惊恍的神情,崔映月忽然道:“可,可当日雾中那个忽正忽倒的鬼影又是怎么回事?”
华玄道:“那不是鬼影,那便是倪景声。”
大伙闻言,无不骇然。华玄也不解释,伸手向柯小豫,示意借其剑一用。柯小豫努了努嘴,将长剑抛给他。华玄遽然运剑,在锤锻厅墙面上刺了一个小孔,然后向众人道:“烦劳移驾到屋内。”
众人将信将疑,移步到锤锻厅内,只见华玄独自身在屋外,又将锤锻厅的门窗一一阖上。
大伙正奇怪他要做什么,突然眼前一亮,只见自己背后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倒立着的人影,渐渐的人影变小,却又成了正像,与当日在那迷雾中所见的人影如出一辙,不由既惊讶,又错愕。
恰这时嘎吱一响,房门打开,华玄站立在门外道:“你们方才瞧见的那个鬼影,便是华某。”柯小豫不解道:“怎么会呢?”华玄指向墙面上那个小孔道:“道理其实很简单,《墨经》中说:‘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这面墙恰好朝阳,我方才对孔立在屋外,光如射箭,直线而进,我的头遮住了上面的光,成影在下,人的双足遮住了下面的光,成影在上边,就形成了倒立的影。之后我渐渐远离小孔,上下光不在被我遮挡,便还原成正立之像。”
“至于倪景声之死,那正是凶手设下的借刀杀人的诡计。”华玄突然转身而走,大步流星,一直行至火字一号房前,伸掌推开房门,手指那尊弥勒佛像道,“还瞧不出来么!”
众人跟随着他来到嘉宾阁前,直视那弥勒佛微微发瘪的肚子,再看那墙面上的孔洞,顿时有所恍然,甄裕脱口道:“那弥勒佛的大肚恰好也是一面镜子!”
华玄点头道:“不错,阿裕,那天你守夜时看到的倪景声应当不是他本人,真正的倪景声应该在楼上便被那凶手偷袭击昏了,藏在了自己房中。那凶手穿上倪景声的衣裳走下楼来,作势要离开,其实却潜到神兵门四处,在铜兽身上做下手脚,然后待得天亮,以光照射铜兽,生成大雾,借着浓雾障形,他再回到嘉宾阁上,将倪景声从自己房中背出,藏入这间火字一号房中。然后他在装作若无其事地与我们共同迎敌,中途他在独自潜出,将将光透过窗格射在这尊弥勒佛上,透过那小孔将倪景声的影子反射在浓雾之中。骗得高崎先生上当,掷出暗器,射杀倪景声。”
众人登时恍然大悟,高崎拓夫惊闻被人利用,不由气得牙关交击,更惋惜那位手下忍者无辜枉死。
“就算甄裕和倪景声之死当真如此,那我大伯死时出现的天外幽客呢,总不可能又是人造的把戏吧?”程少冲忽然问道。大伙也突然安静下来,纷纷瞧向华玄,看他如何回答此案中这个最难解的谜团。
华玄沉吟一阵,才开口道:“天外幽客,若非涉及命案,我还当真期盼此物当真,到头来却失望了。凶手为了造出这‘天外幽客’,也不知花费了多少辛苦,几乎以假乱真,全无破绽,华玄冥思苦想,一直费解,亦曾与柯姑娘一般,误入歧思,以为那凶手制造出了什么类似天灯和飞鸦的精妙器物。好在天佑善义,诸般机缘巧合,终使华某相通此中关联。”
他说到这儿,一扫郁气,神采飞扬:“凶手所用的手法其实并没想像中的繁复,与杀死甄裕和倪景声相同,所用到的不外乎三件事物:光、镜与冰脊鲸油。”
他又转向崔映月道:“崔夫人,你听我叙述当日情形,可有出入:那天外幽客呈碟盘状,闪烁着自西方升起,突然悬浮在半空,向着镌琢居射出了一道强光。镌琢居倒塌之后,那道光随即不见,但仍可见那天外幽客缓缓升入天际,直至再无踪影。”
崔映月听得仔细,回答道:“正是如此,半点不差。”
华玄点点头,向柯小豫道:“柯姑娘,还记得镌琢居的大梁上的那个缺口么?”柯小豫道:“记得清清楚楚,那缺口在大梁左端一丈多处,大约六七寸径圆,洞口上沿齐平,上五寸深浅呈圆柱状,下五寸深浅却呈倒锥状,左边要比右边略高了大约半寸。”
华玄道:“好记性,柯姑娘,你小时候可玩过用冰对着太阳取火么?”柯小豫脸上一红道:“冰对着太阳,不就融了,哪能取火呢?”
华玄笑而不答,回到自己房中取来一只底部微凹的锡壶道:“今日一大早,我在这锡壶装满沸水,到附近找了处结了冰的池水,用壶在冰面上旋转,便制成了这么个小东西。”说着在壶底轻轻一敲,一片表面有弧的薄薄冰片落在他掌心。
华玄又取来一些纸屑,将那冰片圈在拇指和食指当中,将凸面对着阳光,不过一会儿,突见那纸屑冒起烟雾,随即便燃起来。众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
华玄起身道:“这冰透之镜并非华玄首创,早在西汉便有《淮南万毕术》记载:‘削冰令其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其实这与阳燧聚光成火的道理是相同的。”
众人尚不明白这与案子有何干系,夏静缘突然大叫道:“原来那,那缺口就是一面冰透镜!”
华玄面露欣容,敞声道:“不错,凶手蓄谋杀人已久,应该早就仔细察看过镌琢居的房屋构造,知晓只要承重的大梁从正中断裂,檩柱都会随之损毁,整间屋子必然倒塌,所以他便偷偷地在大梁正中抹上了冰脊鲸油。冰脊鲸油渗透梁体,只消引火点燃,顷刻便能将木质吞噬殆尽。凶手为不留痕迹,自然还是要施展光照火生之法,但既要凶手既要引光入室,必然要先在屋顶上掘出一洞。但若是洞在脊檩正中,不免太过显眼,容易被人发现,但若在偏僻的两端,就必须使光发生折向。那缺口正是凶手因此设下,他不挖破底部,留下薄薄的一层,以免雨天漏水,惹人怀疑。但雨水盛满缺口后便可凝结成冰,水成冰体积变大,即会涨破底层薄片,由此成为一个冰透镜。这冰透镜的尺寸乃是凶手精心计算过的,光射入之后发生偏折,便可精确地射到大梁正中,引燃冰脊鲸油,烧断大梁。”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不由觉得有些喉口发涩,恰这时发觉掌心中那片冰透镜渐渐化开,便径直含入口中,稍俟片刻,又继续道:“至于光源,应当还是凶手所用的可产生极强明光的那件奇异之物,只不过他这次所用的球面之镜材质特殊,应当是面球形的透光镜,镜体极薄,光源则设在球心。如此一镜两用,部分光透过镜面后会聚在一点,经那冰透镜折射后引燃大梁,另外的光芒则被镜面反射回去,汇聚成一道光束,直射天空。所以,崔夫人,你当日见到的那道光束,实际并非从天空射向镌琢居,恰恰相反,乃是从镌琢居射向天空的。”
崔映月连连摇头道:“但,但我分明看到了那夜空中的天外幽客。”
华玄道:“这正是那凶手设计得最为巧妙的一点,光源再强,也不可能射到数里之外的高空,这天外幽客实际上不是单一的事物,而是两件道具配合而成的。你说过,天外幽客曾降临大恩山峭壁,还留下了一个孔穴,此事当真么?”
崔映月缓缓点了点头:“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华玄道:“可我今日去过大恩上的峭壁,却发现那有十七个孔穴。”崔映月大惊失色,不相信道:“不可能,明明只有一个,只留下了一个!”
华玄道:“自然只有一个,另外的十六个并不是用来混淆真假的,而是那凶手特意凿出的槽口!”
“槽口,用来安置什么?”柯小豫忍不住问道。
华玄向着夏静缘道:“静缘,你还记得房里的那盏计辰灯么?”夏静缘点头道:“自然记得,那灯可乖巧了,要它何时熄,便何时熄。”
华玄点头道:“不错,只要在灯中设置好机簧和玲珑,便可以加入灯油的多少来操控灯光的开启熄灭。那凶手在大恩山峭壁上安置的正是这种计辰灯,灯外再加设一面凹面的碟状铜镜,灯火凝照其上,便如同亮盘形的天外幽客。机括开启之后,由下而上,灯一盏盏地亮起,随即熄灭,便好像是天外幽客闪烁着上升的假象,待到中间一盏亮起的时间较长,如同悬浮在空中,最后渐渐升空,直至最后一盏灯熄灭,便好像天外幽客骤然消逝。”
这一席话说得高崎拓夫和王修同他们张口结舌,无法言语。只有甄裕和夏静缘相顾欣喜,为华玄又破解了一个大谜团而高兴。
这时却听柯小豫冷冰冰的声音道:“当日你说我不能证实迦罗鱼鳔的存在,便是空口无凭,以谬推谬。如今的你,不正是如此么,世上如何会有那等自身生出强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