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敛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本章字节:12348字
她说着话,已经摆出了要擒捕高崎拓夫的架势。高崎拓夫脸色煞白,气愤难平道:“胡猜乱道,胡猜乱道。”柯小豫嘿嘿冷笑:“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东瀛人刀剑的锻造术未必胜得过我国,但制造火器之法学自西洋,远超我们想象,你当日与修同哥较量时掷出的霹雳丸便是佐证。还有一点不容你反驳的证据,如果说海鲵大鲸提炼之膏油咱们还可勉强取得的话,可那迦罗鱼却只有东瀛的海域才有,你还有什么话说!”
听罢柯小豫推绎,大伙俱已深信高崎拓夫便是真凶,王修同、程少冲、甄裕都已经暗中移动脚步,呈合围之势将高崎拓夫去路堵死,只待柯小豫一声令下,便将此奸贼一举擒获。
便在柯小豫即将发起攻势的刹那,那个惯常冷静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大伙先不忙,高崎先生并不是凶手。”
“阿玄?”甄裕眉头皱起,挠挠脑袋,“都这么明白了,他不是凶手,还会是谁?”
柯小豫也有些恼火:“我便猜到你定要来捣乱,看我解开了玄机,你心中定觉不服气!”
华玄缓缓走来,神色静泊,摇摇头:“错了,你并没有解开玄机,一丝一毫也没解开。”
众人大惊,均觉华玄是自觉面子有损,在胡乱找台阶下,只有站在华玄身边的夏静缘以信任的神情看着他。柯小豫强抑怒气,直视他道:“那我倒要听你说说,哪里没有解开。”
华玄点点头,环顾四周道:“首先是季霖自焚之谜,柯姑娘,你这套推绎看似没有疏漏,实则已经步入歧途。你的猜想乃是基于迦罗鱼鱼鳔,殊不知已经犯了查案的大忌:空口无凭,以谬推谬,迦罗鱼本身便是传说之物,你既然不能证实迦罗鱼鳔的存在,以后的一切便都不成立。”
柯小豫脸色微变:“既,既是推理,自然是要先靠猜想的。”华玄叹气道:“那好,依你所言,季霖身上当时被人藏入了油囊,再被霹雳丸引燃。当时现场并未发现霹雳丸的痕迹,这点姑且不说。你可曾记得,他当时身穿的是麚皮夹袍,牢固厚实,一枚小小的霹雳丸岂能穿透。即便凑巧当真引燃了其中一处油囊,之后麚皮受热收缩,夹袍只会变得更加紧身,其余油囊与空气隔绝,并不容易在短时间内相继燃起,可当时季霖离开潜锋堂到全身燃起不过一盏茶时分,你如何解释。而他后来举水桶自救反而焚烧愈烈,你又如何解释。”
柯小豫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一句话也说不出,豆大的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华玄却不顾她情面,继续说道:“然后是你所谓的天灯和神火飞鸦,更是大错特错了。其一,凶手若是蓄意谋害柯门主,他定已算准了要击断镌琢居的大梁,才能损毁整间屋子。试想要在数十丈的高空,以投射火器之法击毁一根屋梁,需得何等精确的测算。天灯悬浮在天,意欲固定其位,岂能仅凭一根牵线所能够,除了其自身的上浮之力,此外还要虑及当日的风雨之势,根本非人力所能逮;其二,若是凶手只是想赌一赌运气,而且还给他赌中了这等不到万分之一的几率,神火飞鸦恰好击中了镌琢居,在距屋顶左端一丈多处穿射而入,却岂能再偏折转向,击中两丈远处的大梁正中。”
华玄行云流水般的一席话,旁人均露恍然之色,唯独柯小豫愈来愈沮丧。夏静缘走到柯小豫身边,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
“其三,也是你推绎中最大的纰漏。”华玄不依不饶,转向了崔映月,“崔夫人,劳烦你回忆当日天外幽客催光袭屋的情形,可与方才演示相同?”
崔映月似乎早知谜团未解,那股惧色又回到了双目中,连连摇头道:“不,完全不一样,那轮光盘要大得多,亮得多,而且那道光,那道光不是一闪而逝的,而是连绵不断的束条状光芒。”
华玄颌首,转身,面向众人:“所以我说,天外幽客的谜团一丝一毫也没解开。”
倪景声忽然崩溃,抱头大叫:“那不是人做的,那是光魔,那是光魔,它回来了,它讨命来了!”
几乎在同时,柯小豫突地蹲地大哭,十五年未曾在人前示弱过的她竟然泪流满面。
柯小豫的哭声和倪景声的怪叫杂糅在一起,在众人头顶交织成一团越积越浓的疑霾。
“嘎吱。”夏静缘小心地推开木字一号房的房门,便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孤寂地缩在一隅,双肩仍在不住抽动,不由柔声道:“柯姐姐,我可以进来么?”
柯小豫脸上泪犹未干,回头望了一眼,随即转过来不敢与她朝面,紧咬银牙道:“你来干什么,是替那个冷傲鬼来瞧瞧我这个傻瓜有多不堪么。”
夏静缘慌忙摆手:“不,不,我没这个意思,也不是华大哥让我来的。”柯小豫仍然没好脸色:“那是你自己来瞧我的笑话了。”
夏静缘使劲摇头:“怎么会呢,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你今日说的那些神火飞鸦,迦罗鱼什么的,再多给我两个脑袋也是想不出的,就我这个傻不楞登的笨丫头,怎么敢笑话你呢。”
柯小豫擦擦泪眼,转过来与她相对:“那,那你来做什么?”夏静缘笑容绽放,温情无限:“来陪你说说话,一齐骂骂那个冷血无情的高傲鬼。”说着话,她干脆倚着柯小豫身旁坐了下来。
柯小豫讶然道:“你,你是说姓,姓华的?”夏静缘认真点头道:“除了他还有谁呢,真不知道他这个人脑袋里有没有喜怒哀乐这四根筋呢,我猜想啊,就算是他的师父,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他的亲生父母犯了错,也会给他用那种不可一世的口气教训一遍,你说是不是。”
柯小豫噗嗤一笑道:“是啊,我想他前世一定是个调皮蛋,要不就是个饶舌鬼,太招人厌了,所以阎罗王罚他转世后不准哭,还不准笑,就做根木头桩子。”夏静缘哈哈大笑:“对对对,木头桩子,我最初见到他心里就是这样念叨的。”
柯小豫听到夏静缘这些话,颇觉诧异,渐渐敞开了心扉,尽述对华玄的不满,夏静缘连连附和。两女同仇敌忾,不自禁便肩并肩,手贴手,彼此间的嫌隙早已烟消云散。交谈中,夏静缘将自己如何与华玄相识,华玄如何破解蛰鳞湖之案的经过与柯小豫详悉说了。柯小豫不久前方才重出江湖,还未听说过蛰鳞湖的案子,听着夏静缘述说,嘴巴越张越大,直到最后听到华玄因麋鹿产子的蹊跷而破解那头“龙”之谜的时刻,不自禁叫了一声好。
她张口叫罢,方知不妥,低下了头,红霞扑面。夏静缘轻声道:“柯姐姐,初识华大哥的时候,都会觉得他冷酷无情,但日子久了,便会发觉他外表的冷酷其实只是因为专注在案子上,对事不对人,柯姐姐的外号叫作‘冰魄雪骨、铁心石肠’,想必也是相同的含义。”
“是啊,我自己便是如此,为何要五十步笑百步呢。”柯小豫难过了一阵,忽然双颊上抹上了一道红晕,“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见了他,冰魄雪骨顿时融化,铁心石肠也变得软弱不堪,我在濯门苦心修炼的修为都毁在他身上了,唉,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
夏静缘叹了口气,试探着问:“柯姐姐,阿裕和我说了你从前的事。在那个元宵节上,你,你是向他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对不对?”柯小豫抬头望着她,泪眼婆娑,欲言又止。
“不用说,我懂,不是你配不上他,是那个傻瓜没有福气。”夏静缘揽住了她的腰际。柯小豫心弦触动,伸手紧紧抱住夏静缘,泪水涟涟。
夏静缘轻轻拍着她肩头,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们温馨相拥,渐如忘形之契,但谁也没察觉到身旁案几上那盏烛台里的灯火鬼使神差地不住跃动起来。
隔壁的金字一号房,甄裕照例被捻了出去,独剩华玄一人苦思冥想。
突然间,门被推开了,一个黑影走近身前,华玄还以为是甄裕,一抬眼却见高崎拓夫站在身前,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华玄好是不解:“高崎先生,有何见教?”
高崎拓夫一言不发,突然矮身跪坐,双手从从膝上渐渐滑下,全手掌着地,两手指尖斜相对,身子前倾,胸部与膝盖相贴,施以东瀛最高规格的谢恩大礼。
华玄明晓其意思,左袖轻飘飘地拂过,在高崎拓夫腋下轻微一点,便使他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来,随即淡然道:“高崎先生何必行此大礼。”
高崎拓夫既惊且佩,言辞恳切道:“多谢华大人忘怼东瀛,替高崎洗刷冤罪。”华玄道:“真相即真相,凶手即凶手,这与你是东瀛人还是汉人无甚干系,况且,依我所见,如柯小豫所说的那等精准度超凡的火器,世上能人无数,华玄并不能断言无人可制,但若说在中国还有可能,你们东瀛,恕我直言,尚不够格。”
高崎拓夫微微一愕,面露尴尬之色。
华玄顾自说道:“火药乃是吾中国所创,但时至今日,发扬光大的却是西洋。他国笑话中国将这等强大火器用来制烟花赏玩,做爆竹敬神,不施正途,实则不然。据宋史所载,早有兵部令史冯继升便已创火箭阵,以火箭、火炮与南唐作战;曾公亮的《武经总要》中,已综述当时的火器多达数十种,直至我朝,更是以致极盛之势。华某查阅《几何原理》、《泰西筭要》等数术之学时,曾读到过孙元化的《经武全编》和《西法神机》两部兵书,已叹为观止,后观睹宋应星《天工开物》所载火器,诸如‘子母九龙盘小神枪’、‘大铜佛郎机铁宣风炮’、‘飞空击贼震天雷’之类,其中构造之精,威力之巨,射程之遥,西洋之学均远不能及。当年贵国倭寇持西洋火器与我国海战,我军胜少败多,并非逊于火器,实在是输在排兵布阵,简贤任能之上。”
华玄洋洋洒洒而述,高崎拓夫一直面带敬意,没有争辩半句。华玄好不容易说完了,最后却又问道:“但柯小豫有一点没有料错,高崎先生来到神兵门并非是做生意的,只怕是另有所图吧。”
高崎拓夫沉默了半晌才道:“时至如今,高崎不可不说实话,我并非武器商人,而是东瀛渔商。”华玄点头道:“确然,瞧你皮肤黝黑,身体健壮,却不似养尊处优之辈,既是渔商,该当遨游海际,为何掩饰身份,混入中土?”
高崎拓夫叹了口气,严峻的脸庞上第一次现出了些许忧色:“实不相瞒,高崎不仅身为忍者,还出身于东瀛最有名望的捕鲸世家,势力遍及东瀛海域,每日可捕杀近百条巨鲸,誉享四海。大约三个月前,来了一名中国的古怪商客,此人以面具遮掩了头脸,声音也假装沙哑,竟提出要十升冰脊鲸的鲸油。”
华玄讶然道:“冰脊鲸,海中龙魂,冰脊之鲸!”
高崎拓夫颌首道:“不错,要知这冰脊鲸数量十分稀少,自我从事捕鲸的先祖起,数百年来总共才捕到过三头,到如今近乎绝迹。冰脊鲸身上最珍贵之物便是鲸油,其色如清水,触如冰棉,不易凝结。寻常鲸油一升可燃五十天,冰脊鲸的鲸油一升便可燃两百天。只是一头冰脊鲸只能提炼四升鲸油,所以数百年来我才集了十二升的鲸油,曾有无数商客慕名来求,甚至提出以万两黄金交换,亦被我一口回绝。那怪人来见我时乃是孤身一人,未携任何宝箱,当他索要十升冰脊鲸油时,我以为他是来胡闹的,几乎要勃然大怒。可那人却在那时给我瞧了一件事物,我一瞧之下,几乎没有犹豫,立即让人将珍藏的十升冰脊鲸油取了过来。”
华玄不禁好奇非常:“那人既是孤身轻装,所携之物必然轻巧,究竟是何等珍宝?”
高崎拓夫歉疚道:“那事物何止是珍宝,简直是我东瀛忍者顶礼膜拜的圣物,莫说十升冰脊鲸油,便是一斗,十斗,高崎也毫不在乎。但,但这圣物乃是我东瀛忍者不可外传的秘密,恕高崎不能相告。”
华玄点头表示理解:“瞧来这桩生意没这么简单,后来又发生了变故?”
高崎拓夫拳头紧握,怒不可遏:“正当我要与他交换货物时,那怪人突然当着我的面,将那圣物置入一只铁盒中,说他不信任我,怕我得了那圣物后出尔反尔,杀他灭口,这铁盒乃是他特制的,只有他才知晓开启的机括所在,若以蛮力打开,内中藏着火药便会点燃,以致盒宝俱毁。”
华玄心中道:“此人倒也聪明得紧,换作我只怕也会这么做。”
高崎拓夫继续道:“为了那宝物,我也只得忍气吞声。那怪人将盒子交给我,又提出要我将他送到海边,并且携带一只本人驯养的飞奴,待他离岸远了,见我未派船追赶,他便将玄机写在纸上,让飞奴带回给我。我那时未及细想,心忖这铁盒已在我手中,他若敢耍弄花样,我再派遣大船追赶,想他那艘简陋小船,岂能逃脱得了,当即一口答应。此人倒也守诺,带着鲸油远离海岸后,果然让那飞奴展翅而归。我兴冲冲地摘下信筒,取出内附的纸条,依照上边所写之法打开那盒子,你猜如何,盒中空空,那圣物已不知去向了!”
华玄奇道:“那人不是当着你的面将圣物置入盒中的么,为何会不翼而飞,难道盒中另有夹层?”高崎拓夫连连摇头:“不,我那时才发现,原来铁盒子底部另有一处机括,盒盖闭合或开启时,盒底都会露出一个小孔,盒中所储事物便会滑落出来。那人定是做此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圣物留在了自己掌心,却交给了我一只空盒子。我大怒之下,急忙派遣五艘捕鲸大船开足全力追赶,哪知竟然给那人逃脱了。后来据我手下回报,原来那人竟在小船两舷各安置了一只靠火药爆炸之力推波掀澜的古怪筒状器具,行动之迅超乎想象,我的大船只能望尘莫及。”
华玄恍然:“原来如此,你便是因此来到中土的。”高崎拓夫点头道:“不错,那奸贼骗得我好惨,我岂能善罢甘休,当即亲率手下远赴中土追查那人下落。一开始茫无端绪,枉费了大半年,后来经四方探查,终于发现那等机括精巧的铁盒与那艘靠火器驱动的怪船,整个中原武林非神兵门难以制造,当下伪装成商客,来到此处探查,不想却遇上了神兵门门主离奇被害的案子。”
华玄捏着下巴凝思一阵才道:“那你这几日可发现了什么?”高崎拓夫眉头大皱:“一无所获,我曾潜入熔炼厅仔细查探,发现他们炼制兵器所用之油不过是普通的豆油或兽油,没有发现丝毫冰脊鲸油的痕迹。”
华玄道:“高崎先生是想在下帮忙追查此事?”高崎拓夫鞠躬道:“华大人才智非凡,必能解开高崎心中之惑,华大人若肯援手,高崎愿答应您任何欲求。”
华玄摆摆手:“探迷解惑,钩赜之本,何谈欲求,此事颇为蹊跷,华某会一并留意的。”高崎拓夫闻言大喜,正要再施大礼,恰在这时,骤听得隔壁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静缘!”华玄脸色剧变,拔步至木字一号房前,乍眼只见一个刺目的光点在房内不住游弋,柯小豫挥舞着长剑,四面抵挡,将夏静缘护在身后。夏静缘俏脸惨白,左手白皙的手背上赭赤显然,竟多出了一大块灼痕。
华玄不假思索,袖风霍霍,拯援两女,哪知未等他靠近,那光点有如生眼,骤然闪跃而出,当真如同风驰电掣,瞬息间飞移至数百丈远的北方,挑衅似地不住闪烁。
高崎拓夫有心相助华玄,一声令下,隐伏在暗处的数名忍者登时现身,口念秘咒,不住将手里剑向光点掷去。柯小豫的双眼被那光点刺得朦朦胧胧的,口中叫骂不断,好一会儿视野才变清晰,见到华玄,便喝了一声:“护好静缘!”说罢飞驰而出,朝那光点追去。
华玄本欲随她而去,但更放心不下夏静缘,急忙飞奔到她身边,握着那只烫伤的手不住察看,但苦于未携伤药,只得鼓腮吹拂伤口,为她稍止疼痛。夏静缘双眼尚未从强光中缓回来,一时虽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晰地感触到他宽大温暖的手掌,不由胸口怦怦,只觉心中温热更甚伤口之炎,柔声道:“华大哥,没大碍的,也不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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