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鲍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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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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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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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306字

光阴过得好快。


时间一晃,女红军张英割舍下一对亲骨肉跟随大部队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是得不到她的一点音信。桃花心里在念叨着,这兵荒马乱的,张英她可不敢出点啥事情。


张有富看出了婆姨李桃花不愿言传的犯难心事。于是,他一边给婆姨说些宽心吉利话,一边想方设法从外面打听有关红军的消息。


说来也巧。张有富正在念叨着他的嘴精1兄弟李拴柱时,李拴柱正好把羊只赶到他家的脊背梁上来放。赤脚大片地溜达着下来,跟他的张哥讨要旱烟来了。


李拴柱一看张哥又是给他倒水泡茶,又是给他卷旱烟的,他索性干脆盘腿坐在土炕沿上,香喷喷地吸着烟棒,用脏兮兮的手指轻轻点逗着两个酣睡的婴儿的小脸蛋。


“我说张哥,你个老东西真格能行,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弄了个‘龙凤胎’。”


张有富笑着瞅了一眼在窑掌里干活的婆姨,开玩笑地对李拴柱说:“看来,拴柱兄弟想媳妇都快要想出病了。”


“想有啥治。我要是能娶个像嫂子这样乖俊的媳妇,绝不叫她在庄稼地里干一把苦力活,就像供奉王母娘娘一样伺候她。”


“快别说这些酸倒牙的话了。还是给老哥讲讲最近外面都闹些啥世事?”张有富有些抛砖引玉般转换了话题。


“你在家里蹲着屁都不知道。”李拴柱喝了一口茶,一本正经地对张有富说,“红军驻扎在咱们南原城。听说队伍多得走了好几天哩。他们不打人,不抢东西,对人还蛮有礼貌的。前几天,我们掌柜的杜老二还给红军赶去了二十只绵羊,驮去了十口袋麦子呢。我们把东西送到红军住的地方,他们列队拍手欢迎,还有几个当官的和我们一一握手,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李拴柱侃得正津津乐道时,突然一拍大腿惊叫道:“天大大!我的羊?”他跳下炕,顺手抓了一把旱烟,一溜小跑上到梁顶上,追赶自己的羊群去了。


嘴精李拴柱平日里是个瞎诌的行家,他说的这些话,张有富两口子还有些半信半疑。最后,张有富和婆姨商定,干脆自己亲自到南原城逛一趟,借赶集的名义,打探一下红军的消息。事不宜迟,明天正好是南原城的集日。


东方刚发白,天上的星斗还眨巴着眼睛。李桃花早早就把老汉叫醒,把干粮和灌满水的葫芦装进了羊毛褡裢里,让老汉背上,赶早动身。


张有富在婆姨千叮咛、万嘱托的安顿声***了门。他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原来,他寻思着究竟要走哪一条路呢,要是顺眼前的饮羊沟底向西而下,行走十几里沟道,就和由北向南流向的大湾沟交汇。上了大湾沟的沟沿,再走十几里台塬平路就到了南原城。要是走沿山绕沟垴的羊肠小道,到大湾沟至少要走二十多里路程,比走沟道多出个十几里路。不过,顺沟底走也能成,路程尽管短一些,但每逢雨季,沟里头有泥泞水坝,行走时不便。要是在封冻的冬季,顺沟而下去南原城赶集,的确是一条少走弯路又省力气的捷径。为了保险起见,张有富选择了走沿山绕沟垴的羊肠小道。


待太阳冒红,张有富已过了杜堡子、豹子湾,到了刘崾岘的梁顶上。


站在山峁上往西瞭望,平展展的南原台地尽收眼底。南面一沟之隔、东西走向的骆驼梁也到了尽头。倚山傍川的董庄,就坐落在“骆驼头”墩墩山的脚下。还有那靠南边的莲花山,云雾缠绕山间,倒有几分仙境灵气的感觉。


张有富一看赶路的时辰还早,便放下褡裢稍歇片刻。他坐在土坎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出神地观赏着莲花山山间的云雾飘带。


莲花山在当地老百姓的心目中是座神山。提起它的名字,民间流传着一个神话传说。


相传,观音菩萨打坐莲花台云游经过起伏连绵的黄土高原时,俯视发现黄洲中有一小块绿地。于是,她从云端降落下来要看个究竟。


她降到地面一看,原来是老百姓的庄稼苗连在一起,把数万亩大的台塬平地绘织成了一块绿洲。她看到这个情景,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天道酬勤”,便打坐莲花台升空西去了。


当地的山神、土地很会来事。为了讨好观音菩萨,就在观音菩萨曾经降落的位置长了一座形似莲花的山,故取名叫莲花山。后来又把观音菩萨大驾降临的农历四月十五定为莲花山一年一度的青苗水会。莲花山就因这段神话传说,逐渐名声鹊起,遐迩皆闻了。


从唐朝开始,当地老百姓就在山上建起了好多个殿堂,到此烧香求子、祈福的善男信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特别是到了一年一度的农历四月十五青苗水会,前来朝山的水会队伍,沿着逶迤的山路行进,仪态肃然,步伐庄重;等队伍上山以后,在山梁上等待“过关”的男女老少,跪成长蛇阵,他们头上挽着裱花,虔诚地默默期盼那神圣的一刻。一阵有节奏的铿锵锣鼓声和深厚嘹亮的法号声响过,朝山队伍停下来念一阵偈子,然后把手中高擎的旗牌交叉起来,形成一个罩顶仪仗,慢慢从过关者头顶掠过。


朝山的人为啥都要争先恐后地抢着过关,据说过了关的人,观音菩萨会保佑他一年里吉祥如意。所以,莲花山每年的青苗水会,张有富都要带上婆姨去朝山。他们到了山上,最要紧的两件事是先过关、后求子。


张有富两口子香没少烧,头没少磕,可到头来没有求得一男半女。


想到这里,张有富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声。他望着莲花山出了神,不经意太阳上来一竿子高了。他赶紧把旱烟袋和烟锅收起,背上褡裢下梁翻沟朝南原城赶去。


不到两个时辰,张有富就赶到了南原城。


他从南城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城中钟鼓楼上面插着一面红色的大旗。大旗迎着微风轻轻摆动,给昔日的古城平添了几分新鲜。这时,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们,或吆着牛羊,赶着驮粮食的牲口,或背着牛皮、羊毛、旱烟、背篼,到城里集市上出售。一时,庄稼人挤得脑袋插脑袋,街道似乎一下变小了。十字街上到处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吆喝叫卖声。土街上空飘浮着赶集人蹚起的浮尘。


张有富今天不是来赶集的,他是专程到这里打问女红军张英的消息的。他害怕说漏了嘴给自己招惹来麻烦,没敢向熟人打问有关女红军的情况,只是漫无目的地从南向北、从北向南、从西向东、从东向西,让人推搡挪动着步子,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来来往往走动的人,希望能在人群中发现他要找的人。在十字街上来回走了好几趟,倒是看见了几个红军战士,但他们都是男的。


到了晌午,集市也到了高峰。街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片嘈杂充耳的“嗡嗡”声,长一声短一声叫卖不绝,整个集市成了闹哄哄的世界。加上旋尘升腾的臊腥热气,真让人有些窒息。张有富掺挤在人流中,不停息地挪动着步子走了好几个时辰。他口干舌燥,感觉到有些困乏。于是,他站在钟鼓楼下面的十字拱形门洞里,一边歇凉透气,一边还眼睛四处张望瞅着人群,生怕张英从他的眼皮底下闪过。


“他干大,好长日子没见你赶集了!”张有富听见有人向他问候打招呼,便回头一看,原来是在鼓楼旁开包子馆的回族干兄弟杨大炮。


杨大炮本名叫杨万山,他跟张有富是同龄当岁的人。他中等个头,络腮胡子黑脸膛,性情耿直,快言快语,当地人给他起了个“杨大炮”的绰号。尽管当地的回汉中年男人把关系要好的对方,亲切地给自家孩子称呼为“干大”,但张有富和杨万山的“干大”关系是有来头的。


民国初年的河西走廊一带,提起土匪黑狼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让人胆战心惊。听说他见到有钱人就抢,见到有姿色的女人就奸,拿死人的脑袋当尿壶。也有人说他力大无比,一只手就可以降服发情的公牛,一脚可以踢死一只狼,三百多斤重的磨盘可以举过头顶,不用刀就可以把人的脑袋拧下。当然,这都是传说。


据官府的记载,黑狼确有其人,是从顺德流窜过来的土匪。他做过几次大案:一次是拦劫了一支商队,把几名押运护卫三拳两脚撂翻后,把骆驼驮运的布匹、茶叶、白糖等货物自己带了一部分,其他的都分给了附近的农民;第二是抢了官府办的盐行,把上千斤盐扔到了街道上,任凭居民捡拾。他还把盐行老板的三姨太绑到深山沟里当了压寨夫人。


可让这位枭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失手输给了一个叫何大拿的私人商队护卫。


记得那次他带着弟兄们在皮条沟拦劫了一支商队。当他大摇大摆地上前看驼背上驮的是啥货时,冷不防后脊背上重重地挨了一鞭子。还没等他回过脸来,只听“吧、吧、吧”的几声响,鞭花子已把他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差一点栽倒了。待他回过神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比他高出半头的壮实汉子。这些年来,他在江湖闯荡还从没有怕过人,于是拿出看家本领,想把对方制服。没想到,对方的拳脚比他还厉害,两个人在沟里打斗了一个多时辰,黑狼渐渐支撑不住了,被何大拿生擒了。


他带的一帮兄弟一看连他们头儿都被拿下了,便撒腿四下里跑掉了。


在往回赶的途中,何大拿才知道被自己生擒的这位盗贼竟是大土匪黑狼。一路上,黑狼没有向何大拿哀求放他一条生路。何大拿一看这家伙果真是条汉子,便动了恻隐之心,趁晚上别人不注意时竟把黑狼偷偷放了。


黑狼跑回他的“山寨”一看,院里和窑里的东西全被他的弟兄们拿了个精光,只剩下他抢来的压寨夫人杨如玉还守在空荡荡的窑里等他。她没有跑。相反,当黑狼站在她的面前时,她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扎进了他的怀中。


对二十出头的杨如玉来说,她不愿回去跟那个年过半百抽大烟的死鬼男人守活寡。虽说跟土匪在一搭里名声不好听,但是这个粗壮汉子的野性和永远不知疲倦的旺盛精力对她还是产生了以往从没有发现过的魅力。当他像叫驴一样吼一嗓子山花儿时,她会觉得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在穿透她的心房,使她对以往龟缩于闺房的伤春岁月感到那么无聊和无趣;而当他在流淌着涓涓泉水的沟底里,在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在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和泪眼般的点点星光的塬上,在顶着火辣辣太阳的粮食地里,不分时间和场所地撕扯去她的衣服,野兽一样地占有她时,最初的受辱感和痛苦感如同秋叶般轻而易举地就随风去逝了。


她也说不上为啥,她现在离不开他了,她愿意一生跟着他过席天幕地的荒野生活。


就在杨如玉扑进黑狼怀里的那一瞬间,他好像被洗了脑、换了面一样,那股烧得旺盛的“匪火”竟被如玉的一汪水给润灭了。从此,他学会了怜香惜玉,把这个如花似玉的汉族女子请当地阿訇念成自己的婆姨,带着她下山隐姓埋名,安分守己地过起了普通人家的日子。待他们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他带上妻子儿女落脚到了南原城,在街上开了一家清真包子馆。有一天,张有富和婆姨李桃花在他的包子馆里吃包子时,无意中认得了他。


当然了,黑狼在江湖上也听说了何大拿的风流韵事。当两个江湖好汉在异乡互相认出对方后,没有敢在众人面前喊“何大拿”和“黑狼”,而是心照不宣地将对方叫了声“他干大”,然后哈哈地大笑了一场,把馆子里吃包子的客人都给弄糊涂了。再说,这都是往事了。


今天,张有富在杨大炮的馆子里吃了两碟肉包子,又喝了两大碗茶,他要给干兄弟掏钱,杨大炮硬是不收,还让婆姨给干嫂子带了十几个包子。张有富也没有推让,把包好的包子往褡裢里一装,背上就出了馆子门,一边招手给杨大炮两口子打着招呼,一边又在心里开始盘算寻找张英的事。


日头偏西,街上的行人稀少多了。看来,一大部分赶集的人都往回走了。张有富不死心,仍在十字街上来回踱着步。突然,在离他不远的前面,人像蚂蚁疙瘩一样围着个圈圈看什么。他凑到跟前踮起脚尖一瞅,原来是一个身穿红军衣服的大鼻子蓝眼睛洋人,在两个挎盒子枪的红军军官的陪同下,正拿着个皮匣匣子这里瞧瞧、那里照照的,招惹来了许多看稀罕的人。


洋人照相张有富不懂,也不感兴趣,他把主意打在了那两个挎盒子枪的红军身上。他想,部队里只要是挎盒子枪的,一定是当官的。当官的知道的多,他便可以向他们打问一下张英的情况。于是,张有富跟在他们三个人的屁股后面转悠,有几次想主动上前跟那两个红军军官打问认不认识张英,但都被那个洋人打扰了。


张有富一直跟着他们进了西城墙根下的城隍庙后,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问话的机会。原来,他看见站在庙门旁边的一个背长枪的红军战士,用手示意叫他不要靠近。


日头快要落山了,集也散了,店老板开始关店铺的门。张有富背着褡裢无精打采地出了南门。


他一边走一边心里想,今天在集市上没遇见张英,过几天再找她。只要她还在南原附近驻扎着,她一定会回来看她寄养的两个亲骨肉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稍有些平静,便扯开大步往家里赶。他害怕婆姨在家里担惊受怕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