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鲍永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2
|本章字节:11592字
张天宇半张着嘴还在做着他的黄粱美梦,却被打扫广场的清洁工人给“扫”了起来。
他尿憋得发慌,想找个角落方便一下,可大清早到处都是人。他跑了几条街才碰见一处公厕。因为看公厕的人也是刚刚起床,正面朝着里叠被子,他进公厕没有人挡住收费。张天宇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便池,蹲下来舒服呻吟着方便了个够,然后一身轻松地到洗手的水龙头跟前,把水放得几乎没声响,急忙洗了几把好几天没洗过的脸,一边用手连擦带甩脸上的水珠,一边悄悄溜出公厕,紧走几步混到了骑车上班的人流中。
张天宇急着也要赶到南门广场“上班”。他害怕去迟了错过机会。果然不出所料。他刚到广场,就被前一天来招大工那个包工头相中了。这个包工头今天不招大工,是专门来招五个小工子的。
张天宇和其他四个小工被包工头“请”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他头里骑着摩托车走了,安顿让蹬三轮车的小伙子把五个小工拉到施工的工地上。
五个大男人挤站在一辆三轮车上,招惹得过路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们。
蹬三轮车的小伙子看样子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嫩娃娃。他还没蹬多远路程,已经是气喘吁吁的,车速几乎慢得不及人走得快。尽管这样,他为了使足劲,竟站起来借助于身子的体重加力。张天宇不忍心站在车上享这种残酷的“福”,便跳下来帮小伙子推车。蹬车的小伙子似乎感觉到车子轻松了许多,本能地把头回过来一瞅,看见有人下车帮他推车,便对张天宇投来了感激的一笑。
蹬三轮车的小伙子一直把他们拉到城郊外的一块空地上才停下来。张天宇一看,这不是什么施工工地,空地上只搭着两个一大一小的临时帆布帐篷;大的看来是住人的,小的是做饭的灶房。
昨天来的木匠已经摆开摊场做门窗了,砖匠也放好了线,只等小工一到马上就可以动工。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了就干。反正到哪里都是下苦。张天宇没等包工头指派活路,自个儿先拿起了一把铁锹就开干。
中午吃完饭休息时,那个蹬三轮车的小伙子撵凑到张天宇跟前,不客气地跟他要了一撮旱烟,卷了一个喇叭筒烟棒香喷喷地吸着。然后对张天宇说:“我是环江县人,叫胡彦明。前年在工地上挣了三百块钱,去年买了一辆三轮车开始跑拉运。”
“噢,这么说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呢。”张天宇把自己也介绍给了对方。
“你知道吗?这座院落是雇你们的那个包工头给他的老丈人修建的。嗨,把我也给弄糊涂了,他不是什么包工头。他姓李,叫李旭,是个开服装店的个体老板。”
“他咋把地方修到这里来了?”
“听说老两口害有心脏病,城里整天整夜闹哄哄的,他们受不了,给女儿女婿提出搬到城郊住的。”
“看来李旭小两口对老人挺孝顺的。”
“不孝顺有啥办法。他妈的,人家城里人全是女人当家。再说了,老两口只养了一个女儿,这女婿当不好还了得。”
“兄弟,要是我的话,宁可受苦受穷,也不当他家的女婿。”
“拉倒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只有没啥指望的人才说这号大话。”
“说得也是。”张天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
“别看李旭是个怕老婆的,他的生意做得可精了。我给他们服装店拉了一年多货,什么不知道。”胡彦明把半截旱烟棒在布鞋底上捻灭,小心地装在上衣兜兜里,接着对张天宇说:“听说在国家刚允许私人开小卖部的时候,他就给没有工作的媳妇办了一个服装店。后来,他把公家的工作也给辞了,和媳妇两个人一同经营这个服装店。说了吓你一跳,他们两口子一年下来能赚好几万块钱呢。”
“唉,钱是人家凭本事挣下的,咱哥俩说也是白说,想也是白想。你还是拉你的料,我还是握我的锹把。兄弟,干活吧!”
十个人用了不到十天时间,李旭给老丈人冯玉剑在城郊修建的院落就完工了。院子坐北向南,上房是三间砖木结构起脊房,北面盖了两间侧房,房子前面留有一亩大的空地。院子四周围墙砌起,紫油漆大门往大门楼里一装,老远一看,嗨,这院落也够豪华气派的。
李旭跟媳妇冯冰冰商量过了,待房子干好以后,把上房装饰一下,再让两位老人搬进去住。他估算了一下,整个修建和装饰费加起来在四万块钱左右。这要是把工程包给他人干,最少得花四万五千块钱不成。他当了不到两个星期的包工头,就给自己省下了五千块钱。俗话说,省下的就是挣下的。看来,胡彦明说这个李旭生意做得精,实属不假。
在院子里用人工掏打的水井封盖抽水成功后,整个工序也就算全部结束了。所有雇用的大工小工,被主家款待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便开始结算工钱。
工匠们都蹲在新盖的房子里,一边抽着主人给他们发的最后一根纸烟,一边等着领工钱。
李旭看着记工本,按着电子计算器;他媳妇冯冰冰手里捏着一个小洋包包,站在他旁边。李旭算好一个人的工钱,冯冰冰就从小包包里把钱拿出来,麻利地清点两遍,然后交给这个匠人。拿到工钱的匠人就和他们两口子互打一声招呼,立刻出门去帆布帐篷里收拾自己的行李,自顾自地走了;他们得赶紧到南门广场,看能不能在当天再找个新的活计干。没有什么太多的客套,更没有主雇之间的告别仪式;主人为建房,匠人为赚钱,既然主家的活完了,匠人的工钱也拿了,他们间立刻成了互不相识的路人。
李旭把张天宇的工钱留在最后结算——这时候,所有的工匠都打发得一个不剩了。
张天宇已经在心里算好了自己的工钱。他干了整整十天。一天两元五角,总计二十五块钱。
当李旭的媳妇冯冰冰把工钱递到他的手里,他点了点头,发现竟然给了他四十块钱。他立刻抽出十五块钱,说:“给得多出来了。”
李旭把他的手按住:“兄弟,没有多。我是按大工匠人给你付的工钱。”
“你就拿上!”冯冰冰在一旁接上话茬,“这些天,你不但主动干最重的活,还像给自己家干活一样操心!给你付一个小工工钱,我们两口子有些不忍心!”
“不!”一种男子汉气概使张天宇不愿接受馈赠。他说:“我说话要算话。小工一天两块五就两块五,你给我付大工的钱我不能拿。”他挣脱李旭的手,把十五块钱塞在了冯冰冰的手里。
李旭两口子一下呆在了那里。他们有点惊讶地看着张天宇,脸上的表情似乎说:嗨呀,你究竟是个什么人?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揽工汉,怎就懂得这么高的礼仪!
张天宇已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要走了,李旭两口子这才反应过来,追出屋门,硬把十五块钱又往张天宇的手里塞。
三个人正在院里推让着,大门里进来了两个老人。李旭两口子赶紧迎上前去,问候道:“爸,您来了。杨叔,您也来了。”
显然,被李旭两口子叫爸的那个人,就是冯冰冰的老父亲冯玉剑老人了。可被他们叫杨叔的那个人,从一进院子眼睛就一直死盯着张天宇瞅……
“张天宇?”
“杨老师?杨老师!……”张天宇几乎在同一时刻,认出了杨翰章老师。
张天宇说啥也没有想到,曾在杜堡子馒头山上让他们畅想理想的杨翰章老师,时隔十几年竟在这里巧遇了。不知为什么,他见了杨老师,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一股幸福的暖流灌满了浑身。天宇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扑进杨翰章老师的怀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冯玉剑老人和他的女儿女婿,一时竟被他俩的一惊一乍给搞糊涂了。当他们听明白杨翰章老师和眼前的这位揽工汉的关系后,李旭给杨翰章老师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赞叹道:“我这位兄弟,不愧是杨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有骨气!有个性!……”
“我说大侄子,快别羞老叔了。人家娃身上的那种淳朴秉性,是骨子里早有的,不是老师教出来的。”
“哈哈哈,不管咋说,你们师生能在我老冯的新住宅相遇,也算是我给你们牵的线、搭的桥。”冯玉剑稍加思索了一下,接着对杨翰章说,“我看就不麻烦你给我当参谋了。干脆把学生领回家,炒几个拿手好菜,跟他好好叙叙旧。”冯玉剑老人这样一提议,张天宇就跟着杨翰章老师先回了城。
杨翰章老师的家住在凤城一中后面的家属楼里,楼尽管很陈旧,但楼层倒好,是二单元302号房。
杨翰章把张天宇让进自己的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天宇洗个热水澡。杨老师给厕所的澡盆里把水兑好,张天宇羞羞答答的不肯洗,他强行硬拉着让他脱光衣服,坐进澡盆的热水里。
杨翰章一边给学生搓背,一边拉谈着杜堡子近年来发生的各种事。主要是杨翰章问,张天宇给叙述。对于他们来说,亲爱的杜堡子,一切都永远那么令人感兴趣,有说不完的话题。
“你在凤城打工,家里人知道吗?”
张天宇不好意思地对老师低声说:“我出来打工,是瞒着我的父母跑出来的。”
“你已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一点事理都不懂。出来这么长时间,肯定把家里人给急坏了。不行,我得写信告诉你的父母亲……”张天宇一听杨老师要把他在凤城打工的消息告诉家里人,他猛地从澡盆里站了起来——漂浮着一层污垢的洗澡水,溅了杨老师一脸一身。
张天宇带着央求而威胁的口吻对杨老师说:“你若把我在凤城打工的事告诉家里人,你就再也不会找到我了。”
“哎呀,我还以为你打老师呢。”杨翰章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笑着对天宇说:“算了,尊重你的保密权,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反正你在这里好着哩。”
张天宇一看自己光着身子在老师的面前有些失态,赶紧又把下身子蹲藏在了水里。
张天宇洗完澡,两个人边拉呱边做晚饭。杨翰章老师已退休好几年了,现在除了静心著他的《圣坛》长篇外,就是操心给上班的女儿做饭。待饭菜上好,杨老师拿来一瓶好酒,师生两个人正准备碰杯动筷子时,屋门被钥匙打开,走进来一位身材苗条修长的姑娘。张天宇赶紧从饭桌旁站起来,杨翰章对姑娘介绍说:“这是我经常给你说的,爸在杜堡子劳动改造时教过的学生,名字叫张天宇。”他又给张天宇介绍说:“这是我闺女,叫杨芮莹,在凤城一中图书馆工作。”
杨芮莹听了老爸的介绍,一句客套话没说,只是对张天宇投来善意的一笑,就进了自己的闺房。
杨翰章一看张天宇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便开脱说:“我这闺女从小没了母亲,是我惯坏了她,对人没礼貌,你别往心上去。”
杨芮莹一回来,张天宇显得拘谨了起来。现在,她又坐在桌对面吃饭,张天宇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扒拉大米饭,羞得连头都没敢抬一下。他狼吞虎咽吃完两碗饭,满头大汗的起身离开饭桌。又因为没有回避芮莹的去处,他不假思索地进了厕所。张天宇进了厕所后,芮莹在饭桌上向她爸■了■嘴,苦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张天宇蹲在厕所里既没大便、也没小便,只是隔着门听芮莹的动静。好不容易等她进了自己的闺房,天宇才从厕所里出来,不好意思地给老师吐了吐舌头。他刚跟老师说了几句话,芮莹又从屋里出来给父亲打招呼说:“爸,我今天晚上要加班,你十点半到学校大门口把我接一下……”
借芮莹给父亲说话之机,张天宇偷偷正面瞅了她几眼——
芮莹的“冷美”尽管“冷”得让人打“寒战”,但人长得倒挺温雅俊俏、端庄秀气的。他也说不上来,芮莹的这种高傲和冷美,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气质。
唉,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芮莹走后,张天宇便向老师辞行,他也要回南门广场自己的“家”。杨翰章老师稍加思索,对天宇说:“你今天晚上暂时在老师家的沙发上凑合一夜,明天我把你带到橡胶厂找活计。你不知道,橡胶厂的厂长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
“这能行吗?”
“行不行,我们试试看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天宇骑着杨老师的自行车,带着他去了城郊外的橡胶厂。
俗话说,运气顺当,不怕睡到后晌。只三锤两棒子,张天宇的临时工就敲定了。在橡胶厂干活,一个月能挣二百多块钱。在当时,这比一个工作三十年的老干部工资都高。
杨翰章没有让张天宇送他回家,他倒亲眼瞅着厂长把张天宇领进生产车间。然后,他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哼唱着正流行走红的《黄土高坡》回家去了。
张天宇满怀激情地在橡胶厂没干满三个月,杨翰章老师又急着找他来了。说是跟他商量件事,还没有征得张天宇表态,他在厂长跟前就把天宇的临时工给辞了,把他叫回了家。
原来,李旭两口子把老人安妥到城郊的住所后,便张罗着盘打自己开的服装店。他们准备把资金带上,要到南方发展去。杨翰章听到这个消息后,找李旭两口子商量,意思想把服装店转留给他。
经过双方协商,杨翰章先付给李旭一部分资金,剩下的一万块钱分两年付清。因为两家是老交情,李旭他们两口子走后,还得杨老师经常到家里跟两位老人唠唠嗑、说说知己话。就冲这,李旭爽快地跟杨老师做成了这笔转让店铺的买卖。
其实,杨翰章盘店不是自己经营,他的真正意图是给张天宇去经营的。
他们三家当面办理完证明手续,李旭把店门上的四把铜钥匙交到杨翰章手里,杨翰章又把钥匙交给了张天宇。当张天宇接到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时,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在心里暗暗吃惊,“天大大,我一个连一千块钱都没有揣过的揽工汉,让我一下经营一个几万块钱的服装店,我能行吗?……”
“能行!天宇你还记得吗?在杜堡子馒头山上畅想理想时,你是咋说的?”杨翰章老师一启发提示,张天宇底气不足地说:“我要当总经理。”
“这就对了嘛。总经理不是哪个人的专利,谁都能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和谋略了。”杨翰章老师接着又风趣地对天宇说,“今天是你走向总经理的第一步,这往后的‘长征’路咋走,说给大家听一听?”
“还能咋走,走别人预想不到的、不敢走的路,才有出路,才能到达目的地……”
“高,实在是高!”李旭惊奇地给张天宇竖了一个大拇指。
张天宇的回答完全出乎杨翰章的预料,他在心里嘀咕道:“这个臭小子比我精明,我咋就没想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