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鲍永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2
|本章字节:10074字
张乾坤上马大山的事被他大张有富知道后,把他美美地揍了一顿不说,第二天早上又吃了拓先生一顿打板子罚站“偏饭”。当然了,其他四个同学也不例外,连杜继业也被一直罚站到吃中午饭。
待下午上学,不知哪位哥儿们又把他们在马大山上跟狼搏斗的“壮举”给传出去了。一时间,几个受过体罚的学生,反而成了受同学们崇拜的英雄好汉,尤其是把张乾坤吹嘘成了武松式的打虎英雄。
张乾坤正给围观的同学们讲述他们五个人跟狼群搏斗的经过时,突然,从南原城的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枪炮声。枪声像热锅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炮声很闷,“轰隆——轰隆——”,震得地皮都发颤开了。
学生娃娃一听枪炮响,“哗啦”一声四散开各自往家里跑。张有富害怕儿子张乾坤又跑出去惹祸,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撵到学校,把儿子追回了家。
张乾坤心里痒痒地想出去看个究竟,但妹妹一直跟前撵后盯着他。张乾坤施尽了浑身的解数都没能脱身,只好乖乖地蒙头睡在窑里的土炕上,一个人想象着外面的打仗情景。
从南原城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开始人们还以为是土匪又在打家劫舍,就只顾在场上翻晒打碾,抓紧贮藏,以便土匪来了随时躲逃。谁知,枪炮声整整响了两天,也没见土匪的影子。接着,风风雨雨传来了一条神奇的消息说,解放军从南面打过来了。
这消息犹如晴空里一声炸雷,霎时传遍了这偏僻地方的沟谷山川,角角落落,因而也震惊了这方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为非作歹的闻讯后,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特别是那些做坏事太多的人,害怕共产党来了算他们的老账,有的趁早出逃,有的就地隐藏,有的向别的地方转移财产,个个如惊弓之鸟,提心吊胆地熬日子。
没过几天,又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传到了杜堡子:“咱们这儿解放了!咱受苦受压的老百姓翻身当主人了!”这条消息是刚成立的南原区公署的干部亲口对乡亲们宣布的。
张有富和全庄的老百姓都铭记着这一天——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二日。
为了庆祝解放,兴高采烈的乡亲们在区公署干部的提议和鼓励下,成立了社火秧歌队,准备在十月一日这天参加南原城的庆祝游行活动。
说起耍社火,当地还有一段传说哩。
在很久以前,人们正要欢度春节,忽然人间瘟疫四起,死亡生灵不计其数。
皇帝费尽心机,用各种办法来消除瘟疫,但都无济于事,一切沉重的劫难都降临到了人们的头上。
皇帝无心过节,只是低头纳闷。不觉神情恍惚,眼前出现了一位白胡子老者,拄着拐杖,捋着胡须说:“我今天特为消灾点化于你。只因人间暴殄天物,伤风败俗,玉皇大帝降罪,指派五个顽童施虐,所到之处,就留瘟疫。要治瘟疫须把朝廷的文武大臣组织起来,由皇帝率领,挨门逐户禳瘟祛灾。”
没等皇帝答话,老者即飘然而去。皇帝惊醒,原来是个梦。
第二天,皇帝召集文武大臣,商定由他亲率群臣走村入户禳瘟。
皇帝领头,手里拿着羽毛大扇,左右有人扮成赵、王灵官护驾,其他还有天官、刘海等。一行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最后是正宫娘娘,一手拿着笤帚,一手舞着棒槌。
他们敲锣打鼓,每到一家皇帝就挥动羽扇,口里念着吉祥的词语;正宫娘娘则抡着笤帚,舞着木棒。就这样挥羽扇,赶瘟疫;抡笤帚,扫不平;舞木棒,驱邪秽。这样做果然奏效,不出半月瘟疫就大大减轻了。
但国一日不能无君,文武大臣也不能天天去禳瘟疫,于是皇帝身边的大臣想了个办法,叫各村各庄挑选些民众,装扮成皇帝出行的队伍去禳灾。以假乱真的禳温队伍竟骗过了“天眼”的监窥,玉帝一看达到了教育感化人的目的,便收回天书,人间的瘟疫才算消除。
社火流传演绎到今天,已成为一种民间综合艺术娱乐活动。尤其是逢年过节等喜庆日子,最乐于以社火的形式烘托气氛,宣泄激情。
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祖辈上就流传着“正月跳,二月闹,三月唱”的习俗。“跳”和“闹”指的是耍社火、闹社火。老少妇孺皆知:锣鼓一响,酒肉不香;秧歌一扭,精神抖擞。
眼下,虽不是逢年过节,喜庆的气氛倒比过年还浓。不言而喻,几千年来受压迫受饥寒的劳苦农民,从此翻身解放了,要掌握政权了。
他们看到了光明,对新生活充满了信心。所以,这次在南原城里耍社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其声势、水平、花样都前所未有。杜堡子社火队也不例外,在张有富和李拴柱的策划组织下,正紧锣密鼓地排练着。
张有富是见过世面的人,曾在一些大场合露脸操办过社火队,一招一式,娴熟到家,是耍社火的行家里手;李拴柱不用说,自带几分幽默滑稽,扮谁像谁,扭、走、演、唱、说,样样拿手,是个人人皆知、大家公认的活宝。张有富和李拴柱配成一搭档,用当地的土俗话说:真是美匝了1。
紧排练着,出演的时间就到了。
十月一日一大早,杜堡子庄子上就沸腾了。人们从自家出来,向庄子中间集中。一时,大人娃娃有喊的,有唱的,有笑的,有哭的,有闹的,把整个庄子都吵翻了天。
张有富清点完社火队的人员后,就在前面引路,李拴柱断后。几十个人有说有笑地出发了。
在杜堡子通往南原城的山道上,除了耍社火的队伍外,后面还跟着一支看热闹的拉拉队。一路上,孩子们最激动,像张乾坤、赵德贵、李国柱都是第一次去逛南原城,听杜继业绘声绘色地那么一描述,他们把南原城想象得比长安城都美。
要说今天最高兴、最激动的,还得数行走在社火队行列中的张巧惠。
张有富的俏女儿张巧惠是个很乖顺的女孩子,他们两口子都很疼爱她。为了奖赏学习用功的女儿,张有富吩咐老伴给女儿赶做了一身新衣裳,让她跟着社火队到南原城见见世面。张有富哪里想到,他前脚领着社火队和女儿一走,他的“土匪”儿子张乾坤就开始闹腾他妈,李桃花拿儿子没办法,只好让他也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去了南原城。
张有富领着杜堡子的社火队赶到南原城还不到九点,但街道上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他们被区公署的干部安排在南门的炒糊饽馆子里吃饭,等待着上场耍社火。
“巧娃!巧娃……”
张巧惠吃完糊饽站在馆子门外,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乳名。她循声一看,是哥哥和赵德贵、李国柱、杜继业几个人站在老远的地方向她招手示意。
张巧惠折转身贴到他大张有富的耳朵旁说了句悄悄话。张有富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瞅去,在人群中看见自己的“土匪”儿子和几个小伙伴正向这里张望着。张有富翻遍浑身的衣兜,掏出所有的钱,在馆子里买了几个干粮馍,让女儿给他们送了过去。
张乾坤和几个小伙伴一人尝了一个干粮馍算是肚中垫了个底,可想再吃,却没有了。杜继业今天正好身上带有钱,他知道街上哪家的包子最好吃。于是,他把平日里几个要好的男同学和张巧惠一同领进鼓楼旁的杨大炮包子馆。
杜继业大方地给每个人要了十个大包子。张巧惠没有吃,她今天沾了他大的光,公家给她管了一盘从未吃过的炒糊饽。张乾坤几个看见香喷喷的肉包子,早就馋得直往肚子里咽口水,没顾得上谦让,争抢着用手抓起包子狼吞虎咽地开吃了。不一会,饭桌上五盘包子被他们四个人风卷残云般地扫进了肚子。
几个人尽管都打着饱嗝,但从张乾坤、李国柱、赵德贵三个人的表情上看,他们还有想再品尝几个的意思。
杜继业欲想给他们三人再要一盘包子,只听几声炮响,游行开始了。张乾坤、李国柱、赵德贵争先跑出馆子门,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把杜继业和张巧惠甩在了后面。
张乾坤他们紧往人群里挤钻,就看见游行的队伍从区公署的院子里出来了。还没有等他们看清楚游行队伍走的是啥阵势,几个人在你推我搡中挤散了。
只有杜继业和张巧惠还在一起。杜继业在前面挤,张巧惠拽着他的后衣襟跟着撵。尽管张巧惠害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跟在杜继业的屁股后面跑。原来,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世面,害怕在人群中把自己跑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张乾坤倒好,他老远看见妹妹跟在杜继业的后面跑,也就没顾得上照看她,自己先挤钻到游行队伍的跟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过瘾,又挤出人群,奔跑到游行队伍的前面钻了进去,再细细地看了一遍。经过几个来回的“检阅”,他看到队伍的最前面是抬着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头像,后面第一列队是驻守当地的解放军官兵;第二列队是区公署的干部和群众代表,他们边走还边向围观的群众散发标语传单;第三列队是南原学校的师生,最后面是鼓乐队。
游行队伍喊着“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口号,沿着南原城的十字街路线来回游行。
游行刚一结束,社火队就开始登场了。
来自南原区公署村社的四支社火队,分别从南原城的四个城门向钟鼓楼舞进。
杜堡子庄子的社火队安排在南门。
随着一阵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杜堡子的社火秧歌队出场了。男队的领头是张有富,手举一柄大锤子;女队(是男扮女装)的领头人是李拴柱,手举一把大弯镰。锤子、镰刀上一律扎了红绸花,垂着飘带,虽然都是木头制的,但很形象,足可以以假乱真。社火的新创意是区公署的干部亲自决定的。
此刻,社火秧歌队进场的阵势叫“白马分鬃”。男女两支队伍走进场子,便一分为二,向两边扭动。各转一圈儿返回来,就一男一女合成一队,接下来就开始正式“耍场子”。
“场子”是由领头的带着队走出来的图案,大约有百余种。图案式样固定,代代相传,从方方面面取吉祥喜庆之意,如“十二莲灯”、“天地牌”、“丹凤朝阳”等。
在今天的大场合里,张有富可要露一手了。只见他右手举着锤子,一上一下,频频晃动;左臂在身前漾来漾去,不时地返回头看看队伍,掌握着行进速度。
社火队快到鼓楼跟前时,张有富对着敲锣锤鼓的喊道:“把家伙敲响些!”敲锣锤鼓的猛地发力,锣、钹、鼓一阵“咚咚锵锵嚓嚓”巨响。
“天地牌子”、“二龙戏珠”、“枣子开花”等比较简单的图案都走过了,张有富老汉胸有成竹地走起了“十二莲灯城套城”。这阵儿,他不敢掉以轻心,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也不跟周围的熟人说话了,头不再回,脚步放碎,双目专一地扫视着整个场子,一丝不苟地安“角子”;一转身安一个,二转身安两个,三转身安三个……待安好十二个“角子”时,队头恰好接到了队尾,围观的群众看了这规规整整、动动态态的“十二莲灯城套城”图案,无不称赞,拍手叫绝。
在以往,社火队见了社火队,通常要“厮杀”一阵。如果你程序、段子记得不多,嘴头子又不利,就对说不过人家,那会被视为是一件极丢人的事,社火队也会因此而威风扫地。
可今天例外,四支社火队进城耍社火是庆祝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说的程序、段子一改四句合辙押韵的古调子,只见四支社火队停在钟鼓楼的四面街上,开始一队接一队地对唱开了:
天上的日头红亮亮,
地上的人儿喜洋洋;
劳苦的大众得解放,
敲锣打鼓把喜事唱;
……
一阵对接唱仪式过后,各路社火队在原地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一展风采。
“卷白菜!”张有富一声喝令,锣鼓声起,由李拴柱拉上队伍,踩着鼓点,沿圆圈的内侧,一圈一圈向里转……鼓点一阵比一阵急,脚步一阵比一阵快。只见他们踩着鼓点一溜小跑步,圈子越转越小,队伍越卷越紧,最后把李拴柱当作白菜心,卷在当中,锣鼓声戛然而止。
稍停片刻,又轰然响起:“开白菜!”队伍开始向外绽放,“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急得像山倒塌,像水决坝,势如破竹,声似滚雷,恰到好处。张有富老汉手举那柄大锤子,“嗖”地一个猛跃,跳入正在急速转动的队伍中,与手持大弯镰的李拴柱一道,领着队伍一层一圈往开绽。
鼓声咚咚,锣钹锵锵,脚步踏踏,掌声阵阵,如醉如痴,如火如荼,场内脚下踢起的黄土,围观人群踩出的烟尘,冲出来,扑进去,散开来,腾升起,把如狂发癫的人们笼罩在热热喜庆的气氛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