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树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本章字节:6774字
后来吴森茂才知道,几位师傅之所以作出如此重大决定,都是李师傅事先谋划好的。
要说李师傅这个人,那是真有心计,也真能沉得住气,他看中吴森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想成全他,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硬是思谋了好几个月,这才吐口儿。
要说他对吴森茂好,也很难说是缘分,而是他几个月细心考察的结果。想当初,朱富贵收来吴森茂做学徒,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儿。来朱家干活的学徒,走马灯儿似的,这个来,那个走,长的,一年半载;短的,十天半月;不是被打跑了,就是被累走了,大家早已司空见惯。按照鞋铺的规矩,学徒平时是不能回家的,因为学徒早晚要干活,只有每月两天的休息日和逢年过节放假,才能回家。吴森茂和其他学徒不同,他家里没人,回家没人管饭,自己又不挣钱,所以,即使是休息放假,他也得在东家这儿混饭吃。当然,饭不能白吃,得干活,所以,吴森茂自打进朱家门儿,就一天也没歇过。在吴森茂,这是迫不得已;而对朱家来说,节假日有个光吃饭不拿钱的小使,也是便宜事儿,但这样一来,就使孤身一人客居在外的李师傅,有了个常伴儿。不仅如此,两人共处一室之后不久,李师傅就发现,这回这个小学徒和以往那些大不一样。以往那些孩子虽然也和他住在一起,但很少见面和他说话,因为白天各干个的,碰不到一起;晚上李师傅睡得早,小伙计要么等他睡着才回来,要么回自己家睡去了,等休息日李师傅闲了吧,人家又走了。再说,也没有几个干长的,大都没等混熟,人家就不干了。
这个叫吴森茂的可不一样。一开头,李师傅还没太在意,可是没过两天就发现,又脏又乱的小下屋变了:地扫了,桌儿抹了,窗户纸上的破洞糊上了,桶里的水总是满满的……更令李师傅惊讶的是,他那床从不归拢的铺盖,现在被叠得整整齐齐;有几次他回屋晚点儿,被窝都给他焐上了。这还不算,有一天晚上,李师傅刚想睡觉,小森茂突然端来一盆热水,说:“李大爷,给北屋烧的水还剩点儿,您烫烫脚吧。”李师傅进朱家十几年,从来没受过这种优待。他除了月间洗一两次澡平时没机会烫脚,偶尔烫一次,觉得舒服极了,李师傅很感动。然而,更难得的是,自此以后,隔三差五,吴森茂就给他打热水烫脚。李师傅心里过意不去,嘴上却没说什么。他是师傅的身份,跟徒弟倒也不必客气,更何况,还不知道这小学徒哪天走人呢!几个月过去了,这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是吴森茂几次挨打,对此,李师傅虽然同情和可怜他,但却没说什么。因为他始终认为,这孩子早晚要让朱富贵打跑,说什么也没用。直到吴森茂为打扫作坊而挨打,李师傅再也憋不住了,这才把掌柜的打学徒的真正原因,如实地告诉吴森茂,让他明白,他在这儿的头三年是学不到手艺的,并且劝他,晚走不如早走,但吴森茂硬是没走。这使李师傅颇感不解,心说:“怎么,这么打,还打不走?为了吃朱家这口饭,他就这么受下去啦?”不想,几天后,朱富贵的手被扎,而罪魁祸首正是吴森茂,由此,这才引出了他的去留问题,于是就有了几位师傅和吴森茂几天来的午间大讨论。其结果,不仅决定了吴森茂的一生,也决定了他和李师傅日后非比一般的特殊关系。
李师傅,大号李志忠,家住沈城东南五十多里远的李千户屯,离沈抚铁路上的大井子站八里地,家里只有老伴儿李王氏和三个闺女。老伴儿比他大八岁,三个闺女,最大的十四,老闺女才七岁。李志忠是个穷大户人家的孩子,兄弟姐妹六七个,他是老大。他的寡妇妈为了给家里找个干活的,在他十岁那年,给他领来一个十八岁的童养媳。这个大他八岁的大媳妇,就是如今的李王氏。李王氏一进门,就担起了全部家务:侍候婆婆,照顾小丈夫和一大堆小叔子、小姑子;洗衣做饭,喂猪喂鸡,碾米磨面,挑水种菜……她吃不饱,穿不暖,整天挨打受骂。老婆婆常常当着孩子们的面儿,扒掉她的裤子,倒骑在她的背上,用笤帚疙瘩打她。夏天,让她跪在院子里淋大雨,冬天让她穿着单衣在外边挨冻,甚至把家里养的猫,塞进她的裤裆里,让憋急了的猫抓她下身……开始,李志忠并不在意,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怜惜起自己的大媳妇了。在李志忠十五岁那年,他和二十三岁的大媳妇圆了房。这以后,母亲再虐待他媳妇,他就不干了。因此,李志忠常和母亲吵架怄气。
转年,李志忠索性走了,眼不见为净!经同村人介绍,到大井子站上的一个皮铺,当了学徒和伙计,三年满徒,李志忠就留在皮铺当了皮匠,干些缝拢套、做马鞍等捋锥把子的活计。虽说李志忠在外边讨生活,倒也经常回家。大井子离李千户屯不过八里地,走腰道儿,用不了两袋烟的工夫,就到家了。李志忠每回一次家,都少不了跟老家儿怄气。看到媳妇受罪难过,特别是在弟弟们相继成家之后,母子婆媳一起欺负大媳妇,李志忠再也忍无可忍了。在一次和母亲大打大闹、大摔大砸之后,李志忠带着媳妇走出了家门。那一年,李志忠二十,李王氏二十八。狠心的老娘因嫉恨媳妇,抱怨儿子,竟没给李志忠片瓦寸地,让他们两口儿几乎净身出门。
李志忠租了半间房,安顿媳妇住下,自己照旧到大井子干活,挣钱度日,生活十分艰难,但是,李王氏愿意。她在王家当了五年童养媳和五年大媳妇,过了整整十年牛马不如的生活,现在虽然清苦,但舒心!平时,自己在家种点儿菜,养几只鸡。
想吃,吃;想睡,睡;想歇,歇。多自在!简直是从地狱升入了天堂!人心情舒畅,身体也滋润了。人们都说,志忠媳妇自打出来单过,好像变了个人。更令人惊奇的是,在李家,圆房五年不生养的李王氏,单过的第二年,居然生养了。有了孩子,李志忠两口自然高兴,可是添了一张嘴,这对靠耍手艺挣死钱儿的李志忠来说,无疑是增加了负担,将来再有第二、第三个,怎么办?李志忠不得已,只好另谋高就,找挣钱多的地方。后来经人介绍,来到沈城,先是作皮匠,后来改作鞋匠。这对李志忠来说,倒也不难,反正都是捋锥把子,一通百通。以后,辗转来到“朱记鞋铺”,一干就是十几年。庄稼人,能学成一门手艺,也算是有出息啦!在鞋窠里滚,能混上大鞋铺的案头儿,算到顶了,还往哪儿奔?再说,奔四十的人了,还能咋地,就这样啦!美中不足的是,李志忠没有儿子。媳妇开怀晚,子女稀,十多年,生了三个,可惜都是女的。李王氏早已停怀,小女儿都七八岁了,李志忠早就死了得儿子的心,认准自己是绝户气的命。可是,将来三个女儿嫁了人,剩下他们老两口儿,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怎么办?自己总有蹦不动那一天,那时指靠什么,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再说朱富贵,自打扎了手之后,他就一直在后屋养伤,头几天疼得吱哇乱叫,后来不疼了,但也不好。老东西舍命不舍财,不愿意在手上多花钱,开始疼得厉害,还去了两次小医院,后来不去了,他自己买点儿野药儿,胡乱上上,几个小指头很快就好了,可大拇指却烂了,倒是不痛不痒,可就是流脓打水儿,不封口儿。
现在他已经能出来活动了,也没见他有整治吴森茂的意思。其实,朱富贵要想整治吴森茂,早整治了,还用等手好,动动嘴,一句话就把他开了,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整治法儿?至于朱富贵为什么不整治吴森茂,其原因不得而知。不过,这样挺好。
原来李师傅还担心教不成吴森茂手艺,现在可以放心了。既然朱富贵暂时还不想把吴森茂怎么样,那就利用这个时机,抓紧时间教他吧,免得夜长梦多。
话休絮繁,一晃快一年了。由于吴森茂学艺专心,也由于师傅们耐心授艺,认真指点,他还真把鞋窠棱里这点儿玩意儿学到手了!不仅如此,几位师傅还利用各种机会,想方设法从朱家往外倒腾东西,送给吴森茂。现在吴森茂的家里,做鞋的家什一应俱全,细小材料应有尽有,开鞋铺谈不上,摆个修鞋摊儿,绰绰有余。于是,李志忠话里话外就鼓动吴森茂离开朱家,自己单练,靠吴森茂眼下的本事和家底儿,足以养活自己,何必再在朱大鞋底子这儿受气,让他白使唤?!
一天晚上,爷俩躺下之后,开始聊起了这件事:
“茂儿哇,你最近很有长进,手艺学得差不多了,修修补补不成问题,家什和材料也能凑合用一阵子,你就听大伙的,自己出去干吧,师傅们这都是为你好!”
李师傅语重心长地说。
“这我都明白,”吴森茂说,“可是,大爷,我就是开个修鞋铺,又能出息到哪去?还不是靠耍手艺吃饭,这和吃劳津有什么不同?”
“那你打算咋办?”李师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