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树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本章字节:8360字
吴森茂出广场,上大路,迤逦来到北市场。这条往日十分繁华的商业街,今天变得冷冷清清,所有大铺面,全都关门歇业,只有几个小吃摊和菜摊,还在卖东西。这倒使吴森茂警觉起来:情况是有些异常,像闹兵灾的样子,还真得小心点儿,赶快回家!正想着,吴森茂猛然见三个人,迎面走来。他们身穿黄呢大衣,头戴有护耳的尖帽,脚蹬满是泥土的脏皮靴,肩上扛着尖刺刀的大枪,嘴里“呜哩哇啦”地说着话——“老毛子”!想到这仨字,吴森茂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只见仨“老毛子”长腿大步,直冲他走来,使他不由得心跳加快,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仨“老毛子”走到他前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原来他们瞄着的是果子摊。只见仨人停在那里,抓起刚炸得的油果子就吃,边吃边把油果子往怀里揣,往尖帽子里放——吃够拿足,也不给钱,说说笑笑,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掠过,一股浓重的腥膻气,直冲鼻子!可怜卖油果子的,只会跺脚大骂。
经这一吓,吴森茂有些腿软,他只得强打精神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多远,吴森茂又见俩“老毛子”在“抢”一个菜车,也不管是黄瓜青椒,还是洋葱西红柿,只顾往怀里、兜里塞。临走,一个年纪大的“老毛子”甩给卖菜的一把纸票子。
吴森茂估摸一下,这把钱,起码能买几车这样的菜!
吴森茂迷惑不解地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背后的布袋一沉,把他拉了个仰背。吴森茂下意识地抱紧前半拉口袋,扭身回头一看,布袋从他的肩上掉下来,抓着袋子另一头的竟是个小“老毛子”!好家伙,这回可叫吴森茂看了个真!
俩人各抓布袋一头,脸儿对脸儿。只见这个小“老毛子”也戴着尖尖帽,帽檐下露出一簇黄头发,金黄金黄的;黄眉毛,黄眼毛,连脸上都长着一层金黄色的绒毛,日光一照,闪闪发光;一双眼睛,瓦蓝瓦蓝的,像汪海水,深不可测。黄毛下的面皮像粉墙皮,比女人的屁股还白;大鼻子两边,一片雀斑,像黑胡椒粒儿——“这小‘老毛子’,胎毛还没蜕净,跟我抢!”吴森茂心想。
“打歪,打歪!”小“老毛子”嘴里嚷着。
他俩手猛夺布袋,吴森茂死揪住不放,俩人就这么对扯起来。小“老毛子”
见硬拽不行,就腾出一只手来掰吴森茂的手,吴森茂顺势抓住他的手,俩人各用一只手掰起腕子来了,直掰得骨头节子“咯嘣”作响。只较了几下劲,小“老毛子”
就挣脱了手,接着又把另一只手松开,龇牙咧嘴地用一只手揉着另一只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吴森茂。吴森茂见状,解开口袋嘴,兜底一倒,玉米、茄子、豆角——滚了一地。
“打歪,打你妈的歪!”吴森茂骂道,“生的,你能吃?你是牲口哇!要要,你拿去!”
吴森茂边骂,边用脚往小“老毛子”前边踢这些东西。小“老毛子”歪头瞅瞅地下的菜,又看看吴森茂,撇撇嘴耸耸肩,揉着手腕,走了。
吴森茂气呼呼地蹲下来,往布袋里捡东西,嘴里还在不清不楚的骂着。路边门脸里的一个老头过来了,他也蹲下来,一边帮吴森茂捡菜,一边说:“行啊,爷们,把老毛子镇住了!可你想过没有,就为这几个青棒子,这点青菜,叫他捅你一刀,撂你一枪,划得来吗?”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噼——啪”两声枪响。
“快拿上东西走吧,爷们,”老头说,“再遇上老毛子,要抢,就给他们,别为这点东西送了小命,不值得!”
“唉,大爷,我听您的。”吴森茂说。
吴森茂这回还真小心了,他背着布袋,尽力穿胡同,走小巷,七折八拐,倒也没再遇上“老毛子”,只是听见几回枪声。顺西胡同回到顺城街,他先在胡同口停了停,眼见大街上清静得很,连个人影都没有,厂家铺户都关门上板,他这才快步来到自家门前。吴森茂撂下口袋,敲了半天门,喊了好一阵,竟然没人答应。吴森茂有些急了,幸好这时西邻张春生家门开了。吴森茂刚想过去问问,只见张春生打开个门缝,伸出半个头,正冲他招手,叫他进屋。吴森茂一头雾水,不知自家出了什么事,只好拎上口袋,先挤进张家再说。吴森茂进屋以后,正碰见大儿子松年迎出来,松年身后还跟着古满月。这就更让吴森茂觉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啦!
“松年,你在这干嘛?”吴森茂忙问,也顾不上跟别人打招呼,“你妈呢?”
“我妈在小楼上。”松年答。
“她上楼干什么?”吴森茂问。
“没事儿!”关好门后跟进来的张春生说,“都没事儿,你放心。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张春生让座,倒茶,扭头对松年说:“去,告诉你妈一声,说你爸回来了,啥事没有,叫她们老实呆着,别动。”
松年答应着,跑到后边去了。这里,吴森茂被让到后屋炕上,张春生和古满月陪着,刚要说话,张家的西邻岳世盛从后边进来了,进门就嚷:“听孩子说,大兄弟回来了,我过来看看。真叫人担心,这下好了,人全齐了,大伙一块抗吧,森茂能主事——”
“等等,”吴森茂打断岳世盛,问,“这都咋啦?我们家松年,满月,还有岳大哥,都在这干嘛,这唱的是哪出戏?楼上是怎么回事,干嘛别动,在那干啥?”
“别急,我这就告诉你。”张春生说。
他先让大家坐下,给每个人斟水递烟,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是这么回事,昨天,你刚走没多久,城里就闹起了‘老毛子’。厉害!见东西就抢,动不动就开枪杀人,特别是糟害女人!大家吓坏了,就琢磨把女人集中起来。咱这也是跟人家学的,都这样:就近的三五家,把女的聚在一块。你不在,岳大哥年岁大,家里也没有顶硬的人,我就挑了这个头,把三家的女人全集中到你家楼上,那儿最僻静,前门顶死,都走后边。咱这三家的隔墙矮,蹬个梯子板凳的,就能来回过。满月呢,是来你家串门,赶上你不在,我们又缺人,大嫂就把他留下了,让他各家跑跑,帮着照看照看,就这。这下,你回来了,要咋办,听你的吧!”
“依我看,”吴森茂说,“死聚不如活聚。平时,各归各家,没事更好,有事现聚,这样活泛。比如,‘老毛子’砸岳家,你们就往我那跑;砸我家,咱就往岳家聚;砸春生家,你就往两边跑。反正咱前面严实,后边来往方便,等他们砸开门,咱早躲了。多躲一步是一步,总比窝在一个地方强。再说,三家的女人,加上离不了手的孩子,六七口子,整天挤在楼上,吃不得吃,拉不得拉,睡不得睡,时间长了怎么行?”
“是这话!”在座的都同意。
“不过,”吴森茂继续说,“咱三家的前门还得加严,该封死的封死,该顶牢的顶牢。中门和后门也上锁、加栓、顶上。咱在街面上,大白天,他们也未必敢砸门,就是砸,没一个点,也砸不开。砸开了,抢东西,由他去!再往里来,他们还得砸,那时,咱早躲了。我就不信,他们就认准了咱们,能挨家砸?退一万步说,真到那一刻,咱爷们可就得拼了!”
“那是,该拼就得拼!”
“预备家伙!”
“大棒子闷!”
“铁锹劈!”
……
几个人一递一句,真有点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架式!
“话是这么说,”吴森茂放缓语气说,“咱不能不往坏处想。叫我说,不至于,自古兵灾就是一阵风,不出三天,准过去!”
“管它呢,”张春生说,“就照你的主意办,把人叫回来,咱分头准备。”
几个人来到后院,冲吴家小楼叫喊。小楼上慌作一团,因为她们只听见下边喊,听不清喊的是什么。吴森茂见状,敏捷地登凳子翻墙,在楼下喊:“梅龄,叫你妈,你岳大娘,还有你张婶,都下来,各回各家。”
这回,楼上听清了。可是,出现在小楼门口的一张张脸,却把吴森茂吓了一跳。她们的脸,全都是黑的,分不清眉眼,认不出谁是谁。一个个像包公,像门神,像灶王爷,咧嘴一笑,黑脸白牙,比哭还难看!
“这是搞什么名堂?”吴森茂不解地问。
“啥名堂?”是春生媳妇的大嗓门,“咱弟妹脸蛋儿白,‘老毛子’见了,准先‘扶鲁’她!”
“你不怕‘扶鲁’,干嘛也抹黑了?”这是李爱媛的声音。
“这不是瞎扯么,”吴森茂哭笑不得,“当是唬小孩子呢,管啥用?快洗了!”
“还不快滚过来,”张春生站在凳子上,朝媳妇喊,“这是啥时候,还有闲心斗嘴!”
女人爬过墙,孩子递过墙,各自回家。
吴森茂回到前屋,坐下歇乏。李爱媛洗罢脸进来,给他沏茶倒水。吴森茂问:
“满月呢?叫他过来喝水呀!”
“满月?”李爱媛说,“叫岳家拉去了,他现在可是这儿的香饽饽!”
“咋回事?”吴森茂问。
“你先别管他,”李爱媛说,“他的事,等会儿我慢慢告诉你。你先说说孩子,送去没,路上咋样,在那没闹?”
“净废话,”吴森茂说,“没送去,又没带回来,能丢哪?路上嘛,还算顺利。
在乡下,也行。我看,有柏岁陪着,能呆下去。我挂记家里,就急着回来了,没想城里这么乱,在北市场,我差一点儿叫俄国大鼻子捅了!”
“咋回事?”李爱媛脸都吓白了。
吴森茂大概地讲了讲回家路上的见闻。
“多玄!”李爱媛说,“还好,回来了。这一天多,闹的呀,没把人吓死,可算过去了!”
“谁说过去了?”吴森茂问。
“不是下来了吗?”李爱媛不解地问,“各回各家,也洗了脸——”
“那也没过去!”吴森茂说,“只不过改个法子。”
吴森茂不得不把他在张家和大伙商量的办法,又跟媳妇说了一遍。
“这样好!”李爱媛也赞成丈夫的办法。
午饭后,吴森茂和大儿子松年加固前边的门窗。
晚上,“老毛子”一般不敢出来。各家都在天黑后开门,相互问候,打听情况,传递消息。机灵的小贩,也瞅准这个时机,晚上出来卖东西。两天过去,情况在逐渐好转,街上的“老毛子”明显减少,再也听不见枪声,也没人说再出什么事。看来,吴森茂估摸的没错,这阵风过去了,谢天谢地,又躲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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