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9274字
“领养他?这个……这个我们这还真管不了,你得去民政局问这个事。”
“去什么民政……局……”另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又接上了话茬:“三哥不就在这的……吗!还去跑什么民政……局,让三哥说句……话行了!”
忽然,发出了一声拍脑门的声音,或许是拍腚帮子的声音,总之听上去很清脆。接着干部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怎么把三哥给忘了,三哥可是民政局的二把手啊,这事不用跑了,再跑也挡不过三哥的一句话。”
二叔又重复了一遍:“我想领养这个孩子。”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或许就是那个三哥:“嗯,领养嘛,现在这种情况也很常见,这说明社会的意识在转变嘛。不过,你也得明白,国家有这方面的规定,首先你得符合……”
二叔说:“这孩子父母都死了,我不领养他,他就得捡垃圾吃。”
“父母死是父母死,但国家有这方面的规定。首先吧,你要符合……”
二叔说:“他在这里一个亲戚都没有,没人管他。”
“没亲戚是没亲戚,但国家有这方面的规定,首先,你得符合……”
二叔说:“我上次开的不是七块砖,是八块。”
“嗯……领养孤寡儿童,这是好事嘛,政府应该予以支持。那个,区师傅是吧,你先把身份证号码写一下,回头去局里开一份证明就成。”
二叔领着晏五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干部也跟着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松裤带,貌似要小解。他经过二叔身边的时候,忽然神秘地说:“区师傅,领养这个孩子你可得想明白。”
“怎么了?”二叔转头问他。
“这小子啊,命硬,专克人。”干部朝着一边的晏五努了努嘴,低声说道:“先克死了他爸,又克死了他妈。你领养他,小心他以后再克着你。”
(五)
天色全黑了下去,乡里的路上还没有路灯,可见度几乎为零了。晏五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我坐在后座上,二叔在中间,一边骑车一边时不时地按响车铃,害怕前面走的有人。我忽然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二叔,我小时候是不是也是你捡回来的?”
虽然可见度基本为零了,可我还是隐约地看到了二叔转过来的脸,他的语气完全代表了他的表情:“胡说!”
我赶紧噤口,不再作声。
晏五就这样成了我的师弟,唯一的一个师弟。跟着二叔练拳的那些人都是半大小子,二十出头,三十几岁的也有,只有晏五是比我年龄小的。我顿时感到任重而道远。于是,我用卖啤酒瓶子和废报纸攒的钱带着晏五去老街喝羊肉汤。我在老街上走得很慢,眼神不放过每一个摊位。我希望那个瘦的像狐狸下巴像黄鼠狼一样的老道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脏兮兮的道袍,拎着那个诡异的“伏羲先天匣”,正在那摇头晃脑,小眼睛里射出精光。
自从知道他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之后,我更加坚信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给我破解掉“大凶”的想法,或者是因为我给的钱太少,他回去之后根本就忘了这事。然后又进了派出所,于是忘得更加彻底,不记得曾经有过我这样的一个人存在。我有些后悔,当时无论如何都应该当面看着他破解的,不能让他说回去就回去——他回去了,破没破我怎么知道?不管怎么说,不当面问一下,我总觉得无法安心。
可我扫过去整条街,也没见那老道的影子。我寻思着他是不是换行头了,为了躲避派出所的视线,把一身道袍换成了的确良褂子。于是又扫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我心里暗道不妙,问上次那个卖老鼠药的:“那个算命的老道最近没有出摊?”
“嗯,最近一直没见着。”
“他不会不来了吧?”
“有可能。不是被派出所的人抓去了吗,可能判刑了。”
“啊,判刑?”
“搞封建迷信活动,要判的话就是好几年。搞不好的话,还得枪毙。”
“啊,枪毙?”
“嗯,枪毙。现在正严打呢。”
我脑袋一懵,子弹从老道后脑勺进去,前额头出来的场景浮现了出来,脑浆流了一地。我哆嗦了一下,他要是没了,我去哪找他去?我脚下有些发软,拉着晏五就走。卖老鼠药的在我后边嚷道:“哎,要是有死老鼠给我送过来啊,我收,两毛钱一个。”
我领着晏五进了羊肉汤馆,这小子跟着我来回走了两趟,就是一言不发,安静得让人发闷。跟他比起来,我还是喜欢跟王二胖子玩,虽然依据政治课本上的理论来看,他爹是一个靠剥削别人剩余价值赚钱的资本家。为此,王二胖子解释过很多次,说在他家饭馆打工的都不是外人,都是什么表姐表哥的,自己人,谈不上剥削不剥削。我们就说,哇,真狠,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真资本主义。
杜姨笑眯眯地问我要吃什么。我有气无力地说:“杜姨,来两碗汤。”
杜姨摸摸我的脑袋,说:“咋了区明,不舒服?”
“没。”我摇了摇头,问,“杜姨,最近你知道有没有枪毙人的?”
杜姨的眉头皱了起来:“枪毙啊?前两天在剧院开公判大会来着,我没去看,听说枪毙了一个,不过是个女的,跟邻居吵架的时候拿粪叉把人家给挑死了。说那女的很硬气,在台上叫她跪她就是不跪,还用嘴去咬押她的武警——那个武警脸上的口罩都被她咬掉了。不过没关系,就算脸被人看见了又能怎么样,都是农村的,还能去报复他?还有个判无期的人,男的,刚一上台就瘫地上了,也不知道是打的还是吓的……对了,你问这个干嘛?”
“没啥,我就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问这干嘛?看你这脸色,不是你二叔又在家训你了吧?”
“没,他这几天厂里忙,顾不上训我。”
“哦……那他最近还挺好的吧?”
我抬头瞅了她一眼,说:“你咋不直接问他呢?”
杜姨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慌乱的抹了一下头发,马上转移了话题:“这个小孩是谁呀……以前没见过。”
我解释道:“他叫晏五,是我的小师弟。他以后就跟着二叔。”
“这小孩看起来不错,虎头虎脑的。”杜姨说完,又拍了拍晏五的脑门。晏五顶着硕大的脑门,也不吱声。羊肉汤上来之后,他抿了一口,接着不顾烫嘴,像见了血的蚊子一样“哧溜,哧溜”地喝起来。我被他的动作吓着了,仿佛看到羊肉汤里的膻气贪婪地渗进了他的血管,随着血液过了一遍奇经八脉。杜姨在一边叫道:“哎呀小孩慢点,慢点喝,小心烫嘴。”
我心道,晏五绝对不会在乎烫嘴的。在大堤河边上僵立不动的那一个下午,太阳已经把他的心给烫烂了。
只是他现在还小,还不知道自己的那个地方已经千疮百孔。
喝完羊肉汤,我跟晏五回去。走到家门口,我隐隐约约的听到里面有动静,没吱声,我推开一点门缝,看到院子里面站着一个人,正跟二叔说着什么。光看背影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时那人转过了一个侧脸,露出了左眼角的青色胎记。我恍然大悟,这不还是那个小子吗?
他说:“区师傅,最后一次,要是这次还赢不了你,我再也不来了。”
二叔苦笑一声:“大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
“我叫马腾。大黄乡马庄的。”
二叔说:“马兄弟,你到底想图个啥?”
马腾说:“我就是想看看密传佛汉。”
二叔一听这话,很痛快地说:“那好,你进招吧。”
马腾抿起了嘴唇,朝着二叔一抱拳,随即扎了个架子。这架子扎得稳当,前弓步,典型的攻势。双拳握于胸前,腰身挺立,整个身体似有弹性,一触即发。看得出来,他浑身的劲力很通透,练拳应该到了一定的火候。
二叔随意一站,左腿后撤一步,重心略沉。二叔练的是佛汉拳,拳法出自于少林寺。明末清初,少林寺因反抗政府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南院武僧普净大师死里逃生,辗转流落于曹州西部,闲时传授少林武功。后来他在此地收了一个俗家弟子,法号光明,世人称之为光明大师。光明大师遵循了师父普净的意愿,将少林镇寺之术佛汉拳传于曹州,从此让更加彪悍的民风不需要解释。
二叔曾对我说,在佛汉拳传入曹州之后,民风之彪悍在北洋时期达到了高潮。当时外地客商白天不敢过城,于偏僻处劫道杀人如同切菜。城中有一巨贼,平日里以在县内教拳为生,晚上便来回步行百里到其他县偷盗,半夜剪径,甚至杀人越货。后来行踪败露,被政府派来的专员用枪顶住脑袋,抓了个正着。可是在押解途中,他竟然用身体肌肉的力量崩断了绳索,然后用一双肉掌砍断了脚镣上的铁链,在击昏了四个押解他的差人后逃逸。政府随后发行海捕文书,到处缉拿,可是始终未果。其人在遁去之后,改名换姓,再也没有显露过踪迹。
我问二叔这事可信度有多高?二叔说这事老一辈的拳师中无人不知,绝对真实。我不禁咂舌,问这人功夫竟然如此了得,他是练的哪派拳术?一问到这儿,二叔便缄其口,不再说话。
我趴在门上一下想了这么多,可是他们两个还没有开始动手。马腾面色严肃,神情谨慎,显然是孤注一掷了。我稍微有些紧张。二叔的手段我知道,可那马腾的本事没有见过。
马腾并未急着出手。很明显,连续两次的败北让他吸取了不少的经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适合于搞政治,不适合搞武术。所以练武的搞不好政治,当官的学不成拳法,自古皆然。这是人类世界的两个端点,官场如水,武林如火。
两个人的对峙让空气的流动都缓慢了下来,像逐渐凝固的水银。虽然我是趴在门外偷看的,但肃杀的气氛还是像块大石一样堵在了胸口,让我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二叔经常与人切磋,但少让我看,在他看来只有我好好学习才是正道。在教育缺失的成年人眼里,应试制度就像圣旨一样重要,虽然说的都是一些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化建设无比牛逼之类的废话。可惜的是废话说得太多了,感觉稀松平常。
晏五拽了拽我的衣服,想说什么。我猛地回头,把手指压在嘴唇上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时猛然听到了一声“喝!”
马腾突然发动了攻势。在我急忙转过头去看的瞬间,他衣襟飘动,一记炮拳抢向了二叔的中门,速度极快!
炮拳为武术中的常用拳法,拳打直线,力量极大。用“炮”来形容这个拳法是很贴切的,右拳进攻时,左拳上举护于头部,如同炮架。此拳法攻守合一,神形兼备,并且兼之动作迅猛。二叔双脚未动,只是上身微微向后一仰,避开了这一拳。拳面掠过他的鼻尖,我看到二叔额前的一绺头发飘了起来。
马腾一拳不得,接着顿步又是一拳!这在武术里有个说法,第一拳叫做开山炮,接着要是再使炮拳,就叫连珠炮。这拳法要是使将出来,连珠串似的轮番进攻,杀伤极大,什么样的防御手段都形同虚设。拳谚曰,连珠一过,无坚不破。
可惜他的炮没有连起来,二叔以攻代守,一个反掌撩开了打进中门的拳头,连珠的势一下被破了。二叔接着往前一靠身,反掌朝他的脖子拍了过去。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马腾三番五次地上门挑战,身上肯定有两把刷子。在这种近身的情况下,他往边一侧,右臂一抬,从一个比较刁钻的角度又打了一记炮拳出去!
我被惊了一下。这招式冷僻,防不胜防。在拳法里有个名头,叫做“贴身炮”!
看来这家伙是想靠一手炮拳打天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