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8820字
有了管教的这番话,三号里的人果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猜测着新进来的这小子或许是管教的什么亲戚,这麻烦不能惹,惹了就烧身,县官不如现管。托电棍的福,马腾这才在三号安顿了下来。
马腾在里面一晚上闹地欢腾,我却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杨队早早地就来了我家。二叔让我赶紧收拾收拾跟着走,我问:“干啥去?”
“还能干啥?”二叔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说:“去癞蛤蟆家,赔礼道歉。”
(五)
二叔推着自行车带上我,要去癞蛤蟆家里赔礼道歉。我看了看天,嘀咕道:“这也太早了吧,天才放亮没一会儿。”
“废话,你以为谁都在家里等着你啊!去晚了还能见着人吗?”二叔回头没好气地给我来了一句。我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了。
“行了,区哥,你就别在孩子身上撒气了,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个样了。”杨队劝了二叔一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也差不多了,咱抓紧时间吧。”
在去的路上,二叔买了两盒蜂王浆,一条阿诗玛香烟,一箱三鹿牛奶。我知道,这差不多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拎着装着东西的塑料袋,我心里一阵懊丧。
癞蛤蟆家住在东明路西头,二层小楼,独门独院,在当时清一色地平砖瓦房的大背景下,他家已经算是豪宅。二叔敲那朱红色大门的时候,我这粗鄙之人的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癞蛤蟆家里的狗先叫了起来,“汪汪”……声音像被撕破了喉咙。待门打开之后,我瞧见一条头大腿短的小狮子狗蹲在院子里,满怀好奇的打量着进来的陌生人。嘴里不叫唤了,倒摇起了尾巴。在它的脚边放着一个食碗,里面盛的是鸡肝一类的东西,还挂着白霜,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
冰箱,一想到这个我更加惶恐了。那是我在商场里只见过没碰过的东西。光看到那只狮子狗的食碗,就让我感觉自己愈发的粗鄙不堪。
癞蛤蟆见到我们并没有意外,也许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肿胀的眼泡里射出肿胀的眼神,在我们脸上掠过一圈,又在我手里拎着的东西上收了个尾,才慵懒地撇了撇嘴角:“有事进来说吧。”
我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跟在二叔和杨队后面走了进去。我感觉他俩其实跟我差不多。
癞蛤蟆家里比我家宽敞多了,屋子又高又大。白色的瓷板砖地面看着就让人眼睛滑溜。电视机的屏幕比我家的那台贴膜黑白的大上好几倍,方方正正地摆在客厅中央,跟供奉的牌位似的。在电视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副对联,左面是“书香门第”,右面是“清廉世家”。横批是“奋斗”。
杨队没话找话地说:“费局,这字写得不错啊。”
癞蛤蟆抬头瞄了一眼:“还凑合吧,县里的书法协会副主席给写的。我就觉得这横批不太好,‘奋斗’,跟上下联都不太搭调,要是改成‘坚强’,我觉得整体意境还能再提升一个档次。”
“嗯,嗯,不错不错。”杨队附和着点了点头,“费局不愧是在教育系统上工作的,搞起文字来就是有一套。”
大家小心翼翼地落座,那沙发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屁股坐在上面舒服得要死,简直有种要融化的感觉。摸起来像是牛皮,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残留着牛的怨念。二叔不知道从何开口,也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小强呢,没在家啊?”
“昨天夜里玩了一晚上的游戏机,现在楼上睡着呢,还没起床。”癞蛤蟆随手拿起茶几上搁着的中华,抽出一根自己点着了,又把烟往前推了推,二叔跟杨队急忙摆摆手示意不抽。
“说吧,找我到底有啥事。”癞蛤蟆抽着烟,眼皮耷拉着,手很自然地向后拢了拢头发,整理了一下马上快秃完的头顶。
二叔尴尬地笑了笑,好像在找说话的切入点:“是这样,昨天区明不是跟你家小强有点冲突吗,我回去后就狠狠地教训了他。孩子还小,不懂事,我今天就是领着他过来道歉的。”
“道歉就算了,没那个必要。不过你这孩子实在是欠教育。”癞蛤蟆摆摆手,在烟灰缸上弹弹烟灰,“说孩子太小不懂事,那大人也不懂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下手也太狠了,非要把人打死才算完事吧?这么小打架就下这么狠的手,那长大了还得了?也就是幸亏我家强子没那么娇贵,要换了别家孩子,非被打出来毛病不行。就这昨天晚上还喊肚子疼呢。”
我说:“他不是昨天玩了一晚上的游戏机吗?”
二叔立刻转头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这事就这么算了,看在他跟强子都在一个班级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什么了。希望你以后也能对自己的孩子严加管教,别这么无法无天的。孩子还小,以后的路可长着呢。”癞蛤蟆又伸手梳理了一下头顶,把旁边稀疏的头发向中央靠拢,一圈一圈地往上覆盖。他接着按灭了手里的烟头,看样子想要送客。
杨队急忙接过话说:“费局,其实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个事情麻烦你。”
“啥事?”
“就是那个马腾……”
“马腾?”
“那个……把雷子打住院的那个。”
“哦,那个。不是说故意伤人吗,怎么着?”
“呵呵,双方打架,难免有个手重的时候,年轻人性子急。”杨队赔着笑说,“费局,是不是故意伤人,还不是你这说了算吗?”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癞蛤蟆一下正襟危坐了起来,“为什么就我说了算了?我也不是你们公安上的人。”
“哎呀,费局……我这刚才一时口误,说错了,说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抬抬手,让马腾过了这道坎吧。”杨队说着,就给二叔使了个眼色。二叔会意,急忙把掂的礼品放在了茶几上。
“别掂东西,别掂东西,咱可不兴搞这一套啊。”癞蛤蟆把礼品推了回来,“马腾这事,你找我没用,你得找李红生。雷子是他的徒弟,马腾能不能过这道坎,得他说了算。”
杨队又把东西推了过去:“红生大哥那边,还得麻烦费局帮我们说几句好话。”
“我跟他说不上什么话,这事你们直接找他,找我没用。”癞蛤蟆又把东西推过来,一抬屁股起身了。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来两块东西扔给了院子里的小狮子狗。小狮子狗闻了闻,趴在地上吃起来,还时不时地抬头打量我们,防备着有人要跟它抢。
在狮子狗充满敌意的眼神中,我们只能知趣地告辞了。癞蛤蟆又把东西塞回了杨队手里:“这个东西我不能收。身为干部,不能助长社会上的不正之风。”
“一点意思,一点意思。三鹿就留着给孩子喝。”不留下点东西,二叔面皮上不好过。癞蛤蟆勉强留下了一箱牛奶。
刚出了门,杨队就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当***又立牌坊的货!装什么大尾巴狼,他是啥玩意我还看不出来?还不能助长社会上的不正之风,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等逢年过节来看看,他家送礼的都得排着队进门!”
“不至于吧。”二叔看看手里又拎出来的东西。
“有啥不至于的,我又不是没见过!送钱送画送衣服的都有,就差他妈送女人了。他不收咱的东西,一是没有必要,害怕以后落个话柄。二是嫌你这礼太轻,你看他桌上放的啥烟?中华!就你这阿诗玛,给他的司机抽还差不多。”
二叔瞅着阿诗玛娇俏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杨队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儿问:“区哥,现在咋办?”
“咋办?只能去找一趟李红生了。正好这些东西拿着过去。”
“那啥吧……”杨队迟疑了一下,“去找李红生的话,我就不去了吧。我在门外等着你。”
“怎么了?”二叔有些奇怪。
“我跟他有点不合适。你忘了,上次在体委大院那一次,我拆了他的台。再见面没法说话。”
“哦,”二叔明白过来了,“还有这茬呢,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到了李红生家门口,二叔也没让我进去,就让我在外面跟杨队一块等着。他自己拎着东西进去了,怎么看怎么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杨队在外面站得无聊,没话找话地跟我说:“你说你二叔怎么就收了个那样的徒弟呢,天天给他惹事。”
我说:“其实马腾是个好人,就是性子有点急。”
“好人?这世界上就好人死的快。”杨队嗤笑一声,“现在这社会,谁管你好人坏人的,有钱就是大爷。我抓了那么多的案子,谁都说自己是好人,连最后吃枪子了都还不松嘴。上次有个打架的,喝醉了酒在饭店闹事,把人家好好的女服务员的手筋全给砍断了,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那血流的啊……最后咋整?屁事没有!他家里有的是钱,老爸是乡里的干部,直接甩出20万就把事情给摆平了,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遍,我们刑警队的还一个劲儿地在那调查……嘿,你说我跟你这小孩说这干嘛。”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杨叔,你们局里有没有抓过一个老道?”
“老道?什么老道?”
“就是一个老道士,在街上给人算命的。穿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瘦得跟狐狸似的。杨叔你见过没?”
“没有。”杨队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确实没有,没印象。”
我们聊了一会儿,二叔就出来了,没费多长时间,手里空空的。杨队有些惊讶:“东西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二叔点点头。
“那事情都妥了?”如此的顺利让杨队有些不敢相信。
“没妥。”二叔推上自行车说,“他光收下了东西,但要他松口马腾的案子,还要一个条件。”
“条件?啥条件?”
“李红生说,想要马腾没事,就要我传他儿子密传佛汉。”
杨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李红生竟然会提这样的要求。他跟二叔练过拳,很清楚密传不传的规矩。他也清楚这个不传对于二叔意味着什么。杨队一声不吭地骑车走到十字路口,要分开的时候才停下来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不知道。”二叔有些颓然地眯起眼睛。
“区哥,这事我来办吧。”杨队伸出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二叔的肩膀,“我有个战友,复员以后就去了市局,虽然有阵子没联系过了,但交情应该还在。这样,我找找他,让他帮帮忙。市局里的人说话好使。马腾的事,你先别急。”
杨队虽然抿着嘴唇,显出用力的样子,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靠不上谱。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踏实,心里有块石头悬着,无法落地。到了半夜,我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看到二叔正在院子里面练拳。
就着一地的月光,二叔练了一套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拳法。出手无踪,形如鬼魅,衣袖裹风发出“空空”的声音。一套拳法打下来,二叔站定,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良久,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不传,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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