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本章字节:8456字
“哎呀,区哥,你有气朝孩子撒什么啊!咱回来不就是想办法的嘛。”杨队把二叔按回到了座位上,又掏出一根烟给他点上消气。他把烟夹在手里,也不抽,就那么气鼓鼓地坐着。
“马腾,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把那个雷子给打成那个样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二叔又说话了。
马腾说:“拿条凳砸的。”
“拿条凳砸?你现在长本事了啊!”
马腾争辩道:“师父,这事真不怪我们,就是那个雷子先动的手!你要不信,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
“对质个屁!”二叔少见地骂了一句脏话,“雷子的下巴被你给打断了,打断了要封闭,整个嘴都得封起来。现在医院里躺着,别说对质了,连水都没法喝,没死就是好的!”
马腾一听对方被打得这么惨,眨巴了眨巴眼,没吱声了。
二叔手里的香烟自燃了一半,烟灰蓄得老长。他用食指磕了磕,烟灰整个地掉了下来,在空中就摔碎了:“你知不知道雷子是李红生的徒弟?”
“知道,他说了。”
“知道?知道你还跟他动手?那李红生是啥样人?早就看咱不顺眼了!上次在体委大院里就差点跟他闹得下不来台。刚安稳几天,你又闹出这样的事!这回他能善罢甘休?还有那个费强,他爹癞蛤蟆我也见过,那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都是机关里的领导!你们动手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说打就打,这架是这么好打的?”
“师父,他们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你就忍着,忍忍能怎么样?大街上那么多人,不欺负别人,为啥就单单欺负你们?”
听了二叔的话,我气得真想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在后来的在很多场合中,我都听到过这样的质问。在社会上,在单位里,尤其是在学校中,老师在教训学生的时候,最喜欢说的就是这句话。问什么样的话都可以让人辩解,唯独这句不能。无法辩解,也无从辩解。如果那个时候我看过周星驰电影的话,我肯定会这样问二叔:被欺负还需要理由吗?需要吗?
马腾知道事情闹得有点大了,试探着问:“师父,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会儿知道担心了?”二叔没好气地说,“癞蛤蟆跟李红生一块去的公安局,在里面大闹了一番。幸亏杨队在,先把这事给压下来了。”
“说实话,区哥,这事我也压不住啊。局长亲自发话了,今天晚上务必要把人带到。上面动了真格的,实在没办法,等会儿你得让我把人给提走。”杨队看看马腾,又无奈地点上一根烟。
“提走就提走吧,也算是给以后长个记性。”二叔摁灭了一口都没有吸的烟头,问,“什么罪名?”
杨队说:“故意伤人。”
“啥!”二叔一下跳了起来,“这怎么能说是故意伤人呢,顶多算打架斗殴啊!”
“区哥,这我说了不算,说实话,我就是个跑腿的,局长他老人家发话了,谁敢跟他犟啊。”
“你这……”二叔摇了摇头,“杨队,故意伤人肯定不对。这人你不能带走。”
“区哥,我也不想带走,咱俩啥交情你还不明白吗。是局长那边压着呢,你别让我为难呐。”
“你们局长过分了吧?”二叔看样子有些急了,“这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直接就给扣个故意伤人的帽子?”
“这还不是李红生跟癞蛤蟆那边压下来的吗。”
“他俩,他俩能压着你们局长?”
“你不知道,上面这些人之间都有关系的。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搞不清楚。怎么说呢,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出了事都得帮忙。”
“这群王八羔子……拘传手续下了?”
“嗯,已经下了。”
二叔皱着眉头,在屋里踱了一圈步,一时间没有头绪。马腾忽然说:“没事!就带我走行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马腾也不是缩头的孬种!敢打我就敢认!这朗朗乾坤的,就不信他们还敢把我怎么着不成!”
二叔扭头冲他骂道:“你说你也不是小孩了,怎么办事就那么不靠谱!马腾啊马腾,你这次可是捅大娄子了!”
“捅就捅呗,咱不怕他。”马腾倒是显得豁达。
“狗屁!你就一点不懂人心险恶!社会上啥样的人没有,耍心眼的玩手段的,尤其是那些当官的,他们怎么爬上去的?就是靠着心眼爬上去的!就那些人,随便下个套,玩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二叔的口气是恨铁不成钢。
最后马腾还是跟着杨队走了,既然拘传手续已经下了,事情就没有了挽留的余地。杨队临出门的时候说:“放心吧,马腾在里面不会受苦,我会跟他们打声招呼的。另外,咱们在外面再使使劲,这案子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苦主什么态度了。”
马腾被带走之后进了拘留室。等晚上杨队回去之后,又有干警把他提到了看守所。在看守所里,马腾一晚上连换了三个号间。他那天晚上的遭遇,根据后来的杨队以及马腾本人的复述,我基本上可以忠实地把当时的情况还原出来。
关押马腾的看守所叫“南三里”,县级单位,规模不大,里面总共也就五个号间。平常淡季还行,一逢旺季简直是人满为患,床铺下面都没地方躺人。我原来有个邻居因为偷变压器进去过,当时正逢县里搞了一次严打行动,据他出来之后说,那里面人多得简直没法提,春运啥样它啥样,比火车站还挤。天天晚上睡床板底下,两个月不到就长了一身的大疥。又痒又疼,尤其是裤裆里,使劲抓两下就顺腿流水。然后再痒也不敢抓了,再抓就得全烂掉。
不过马腾进去的时候还好,适逢淡季,里面的在押人员不是很多,该放的放,该劳改的劳改,剩下的都是一些还未判决的和刑期比较短的判决犯。看守所有这一条,刑期较短不满两年的不用下到劳改队去,就直接在所里服刑,反正一样耽误不了干活。
马腾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进号子。他捧着一床脏兮兮的被褥进了一号,管教规定性地朝里面的犯人交代了一句:“这个新来的,你们别欺负他啊。”
“知道了张头,有我在谁敢欺负他啊,谁要欺负他我就剥了谁的皮。”一个麻子脸蹲在床铺上嬉皮笑脸地说。
“那就好!”管教说完,“咣”的一声关上了铁门。
号间是个长方形,很狭窄,就像一条缩短了的跑道。右边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左面就是一排连起来的大通铺,上面坐着十来个人,都像进了动物园看新鲜似的盯着马腾。号间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厕所,开着门,一截水龙头伸出来,显得有些孤单,好似一根没有睾丸的***。马腾不由鼓了鼓鼻翼,这里面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子和汗水的混合味道。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麻子脸阴沉了下来,盘着腿对着马腾说:“扔了你的破褥子,蹲下!”
马腾放下了褥子,但没蹲下。
麻子脸又说了一遍:“蹲下!没听见?耳朵眼里塞驴毛了?”
马腾还是没动,站着瞅着他。旁边有个人好心地小声说:“兄弟,让你蹲你就蹲呗。”
马腾笑笑,说:“对膝盖不好。”
“对膝盖不好?”麻子脸从床铺上一下跳了起来,朝着马腾就是一嘴巴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接着又戳戳马腾的脑门:“再说一遍,蹲下!”
马腾的脸上出现了几个指头印,但眼神依旧没变:“对膝盖不好。”
“麻哥,这新来的敢跟你叫号?”旁边有人开始起哄道。
“小子再说一遍?”麻子脸伤了自尊一般地抡起了胳膊,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他是这里的头铺,在这区区方寸之内,头铺的权威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可麻子脸的手扇出去之后却没有预想中的手感传来,随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死死地握住了。
马腾手上一使劲,麻子脸立刻疼的得龇咧嘴的喊叫起来。娘还没骂上两句,下巴上又挨了一拳!麻子脸的头往后一仰,上下牙关撞击发出“铿”的一声,脑袋立刻晕了。他倒在床铺上捂着嘴叫唤:“上!上!给我打死他!”
几个人随后就跳下了床铺,看架势要群殴马腾。这时铁门“咣”一声开了,两个管教拎着警棍走了进来,嘴里大声地吆喝着:“叫唤什么!叫唤什么!”
“张头,这小子刚来就炸号。”有人指着马腾说。
管教一看麻子脸在铺上躺着,什么都明白了。几个管教跟这帮在押犯天天朝夕相处,这帮人个个啥样他们心里最清楚不过。张头拿警棍敲了敲铁门,对马腾说:“收拾收拾东西,调号。”
另一扇铁门被打开,马腾从一号调到了二号。临关门的时候管教照例朝里面喊了一声:“这个是新来的,你们别欺负他啊。”
这次倒没人让他蹲,头铺直接发话问:“什么案子进来的?”
“打架。”马腾头也不抬地说。
“你挺横的,还打架!”头铺看他这副样子,当场就火了,“告诉你,别管你在外面多能耐,到了里面就是我说了算!是虎你给我卧着,是龙你给我盘着!要敢跟我犯硬让你狗屎都吃不上热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管教刚锁上门还不到两分钟,就听见里面一阵响动,还伴随着骂娘的喊叫声。管教急忙走过去打开门,几个人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号间里,嘴里还直哼哼着。马腾的鼻血流了下来,他拿袖头抹了抹,说:“是他们先动的手,我这是正当防卫。”
一个管教怒不可遏。这新来的连炸了两个号,明显是不服管理。他要把马腾关进禁闭室里,好好教育一番。所谓的禁闭室就是一个肮脏的小单间,十分逼仄,里面黯淡无光。不管再刚强的人一旦关在禁闭室里面,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解除的无边黑暗,心里隐藏的原始孤独感就会像不听话的潮水一般泛上来,浸泡脑仁,让人在无助的脆弱中呼唤管教的大人大量。当然,如果能带一包烟进去的话,情况会好上很多。
张头偷偷地劝诫他道:“还是算了,这小子是杨队的关系,咱们关了他禁闭,以后见了面也不好看。”
于是马腾又被调到了三号。刚一进门,管教就拿着警棍指着三号房里所有的犯人说道:“警告你们,谁都别欺负这个新来的,躺下睡你们的觉!我就在外面听着,谁要敢给我找麻烦我非电死他!”
大家一听要上电棍,都乖乖地躺倒一声不吭。电棍这玩意绝对属于爆裂工具,能搞得人痛不欲生死去活来还没有明显的外伤。有的管教尤其狠,对那些死性不改的犯人直接拿电棍塞到屁眼里去,一按开关,电花一打,再硬的汉子也得叫爹叫妈。那些不服管教的犯人大部分都是被这一招给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