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窦初开(3)

作者:欧阳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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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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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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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738字

为了配合大家的这种不知何谓的学习热情,教室上面挂着一条大大的标语,是著名哲学家庄子的话:吾生有涯,而知也无涯!每当看到这条标语,就让人感到热血澎湃!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却是无限的,多崇高的目标啊,这比什么孔老夫子的“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都来得有气势多了。不知道多少学子在这句话的激励下凿壁偷光闻鸡起舞奋发图强追求上进读那些永远也读不完的书。想想庄子都七老八十了还能说出这么振奋人心的话,正当青春的小辈怎么能输给他老人家?不狠狠地读书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这张脸!


但是不久以后,我知道了这句话的全意,顿时感到五内俱焚。


(四)


教室里的大标语断章取义了,庄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翻译过来就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知识却是无限的,以本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那种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知识,此生休矣!


知道了庄子本义的我激动万分,好像窥视到了什么极力要被掩盖的秘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庄子这句话的真义。因为我明白,一旦讲出来,牵涉到的不仅是文学方面的问题,还有政治方面的问题。而在后者上犯的错误有时候会是致命的。


但我又憋得难受,不得不说。每当看到同学们在埋头苦练,沉浸在烦琐的方程式和无尽的abc中,我就仿佛看到了庄子他老人家不屑的一笑。这种奇怪的念头强烈地折磨着我,有如鱼梗在喉,不吐不快。终于在一次语文课上,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达了对于教室里那条标语的质疑。


听完我的陈述,全班同学都愣了。老师也愣了,盯了我足足有一分多钟。如果她的眼神可以幻化成一个成语的话,绝对是“大逆不道”四个字。


王二胖子就坐在我旁边,低声地说道:“区明,你疯了?”


“区明,你什么意思?你就是想说学习没什么用是吧?”语文老师开始说话,语气咄咄逼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咱们对庄子的话有点误解。”我解释道。


“误解?什么误解?在光荣伟大正确的教育制度的领导下,什么误解都不可能有!现在正处于学期末的关键时期,你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现行的教育还有意见?”


我话还没说上两句呢,这帽子就给扣头上了。我赶紧说道:“没有意见,不过人家庄子的原话就是那么说的啊,我就是实事求是。”


“你这不叫实事求是,你这是钻牛角尖,无理取闹!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你懂不懂?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特色,你明白吗!庄子怎么了?在马列面前,庄子也有错的时候!他的后半句话很明显不符合我国的国情,对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有负面影响,所以给他去掉了!你以为老师们真不知道啊?我们这是对于传统文化批判性的继承吸收!”


“老师,我错了。”我一看大势已去,赶紧认错。


“你这可不是小错,是大错!是根本性的立场上的错误!这错误证明你已经被某些非主流的文化腐蚀了思想,顺这条路走下去,你只会越走越黑,山穷水尽,自取灭亡!关于你打击全班学习热情的这个事,明天给我写好检查送到办公室来!不深刻别上课!”


下课后,我在同学门诧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讨论中酝酿那篇自我批评深刻的检查。王二胖子趴在我桌子上,半嘲弄半认真地说:“你说你图的啥?这下爽了吧。”


“我一片好心,没想到却是……”我摇摇头,叹口气。


“行了,别在那装众人皆醉我独醒了。有一个那样的,屈原,跳河了,你不服也去跳啊。”王二胖子揶揄我道。


“我才不跳呢,屈原一跳,被大家记住了。我要一跳,绝对被说成失足落河或者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给你说吧二胖子,也得亏屈原生在那时候,要放现在,你让他跳试试。跳一半就得给他逮起来关精神病院去。想给国家抹黑?门都没有!”


“嘿,你这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的,怎么一放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回事了?”


“理论是理论,实践归实践,两者之间不能画等号嘛。你这马克思怎么学的?”我反问道。


“还马克思呢。老庄这回完败老马了。得,你慢慢写,我出去溜达溜达,不打扰你的思路了。”


“赶紧滚!”我没好气地说。


我那检查才刚写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深刻的展开自我批评,出去溜达的王二胖子就又折返回来了。一进门就喊我:“区明,快点,门口传达室那有人找你!”


“你能不能别开玩笑,我这检查刚起了个头!”我冲他嚷道。


“谁跟你开玩笑了!真的有人找你,就是你家的那个小师弟,叫什么五子的那个?”


“啥?”我一下站了起来。


“名字我忘了!真的,就在校门口传达室等你呢。那看门老头正好瞅见我,让我上来叫你!”


“王二胖子你要敢骗我回来检查你给我写!”我扔了笔跑出门去。


“我要骗你我给你写十遍!”王二胖子在我身后喊道。


我一口气冲到校门口传达室,推开门,就看到一脸拘谨坐在那里的晏五。好久不见,这忽然的意外让我愣了一下,道:“五子,你咋来了?”


晏五一下站了起来,抓住我的衣服,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师父让我过来叫你。”


“咋了,家里出啥事了?”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师兄出事了!被抓起来了!”晏五说着,眼泪急得流了下来。


“马腾?马腾咋了,五子你快说啊!”


晏五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淌了下来,哽咽着说:“师父说以后……再也,再也见不着师兄了,让你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的脑袋一下就懵了,面前的景物天旋地转起来。我立刻跟学校请了假,和晏五坐当天的火车回到了曹州。


马腾犯事了,并且是大事。


他的老家在大黄乡,曹州城西边挺偏僻的一个地方。但最近忽然热闹了起来——来了一批人搞投资,要在乡里搞一片开发区,建一个什么主题的公园,再盖一片厂子。乡政府对于这样的事情拼命迎合,不管下面的村民愿意不愿意,强制性地就把乡里的地给卖了出去,价钱低廉的惊人。当然,开发商不可能只出那么点钱买地,其中最大的油水都被管事的人抽了去。


乡民们对这件事情很愤慨,但也无可奈何。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只要还有条活路,他们就不上梁山。一家老小都在呢,谁舍得抛了去?但有从外边回来的人说了,他们要在乡里建的厂子是化工厂,专门生产环已酮一类的化工原料。在西镇下乡已经有了一家,把那里可折腾坏了。一逢阴天气压低的时候,就从厂里弥漫出来一片白雾,辣人眼睛呛人鼻子,飘的整个乡都是。乡里的河水都不敢吃了,只能给牲口喝,人都是打深井来吃水。但就是这样,全乡有一半以上的人还是得了甲状腺肿瘤。


这一番话在大黄乡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引狼入室。于是大黄乡的乡民奋起抗争,坚决抵制在他们乡里修建厂子,并且有上过学的村民带头,影响很快就上去了——在城里闹的沸沸扬扬,市里知道了这个事情,随后马上派专家调查组来调查关于化工厂的污染事件。


从市里派出去的专家们走访了西镇下乡,在那里的河水以及地下水取样,检测空气质量,还同老乡们亲切交谈,晚上夜宿化工厂老板在镇上给提供的宾馆,最后给出了一份报告:所谓的化工原料污染空气水源事件,与事实情况不符。经检测,西镇下乡的空气水源土壤质量良好,标准合格。化工厂严格按照程序管理运作,没有任何问题。所谓甲状腺肿瘤事件,更是子虚乌有,纯属捏造。


报告一出来,西镇下乡的村民们都疯了,一个年轻后生脱了光膀子站在坝上,面向市里来的专家调查组,指着自己的喉咙用嘶哑的声音大喊:“你们放屁!你们给老子看看脖子上的这道疤,这是我跑去济南做的手术!甲状腺肿瘤,我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这个病,乡里得这个病的还多的是,要不要我给你们都叫过来……”


那年轻后生声嘶力竭地大喊,明显有道手术疤痕的颈部在阳光下面青筋暴跳。但他的话还没喊完,就被跟随专家组的公安人员给带走了,塞进面包车里,绝尘而去。事后消息传出,这个年轻人被确诊为“间歇性精神病患者”,被关入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


这件事情传到了大黄乡后,更加坚定了村民们不让化工厂办进来的决心。他们明白,一旦让工厂办进来,那么将来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甲状腺肿瘤或是精神病患者。于是村民们开始在路口设置路障,自发地组织起义务巡逻,抵制工厂进乡,两方矛盾开始变得愈发尖锐——乡里给下面的人定了性:蓄意滋事,挑衅政府,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不管上面的咋说,村民们就认准了一个道理,死活不能让工厂办进乡里来。于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械斗终于爆发。乡政府的领导以及化工厂的老板从市里纠集了一群混子,这群混子隶属于一家物业公司,专门以暴力手段替政府或者大企业处理这样的争端。而这家物业公司的幕后老板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市委领导兼人大代表。总之,对方背景很硬,纠集了百十号人,带着专业的暴力工具,诸如钢管土铳之类,挟风雷之势直扑大黄乡。而大黄乡这边也组织起来了一百多号村民,扛着锄头耙子啥的严阵以待。马腾的师父梅花梁亦在其中。


事件发生在1998年的11月份。在那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一首欢快的歌曲叫《相约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