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质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2
|本章字节:9722字
如黎、黄二公主张放弃武昌而率众攻南京,在战术上说避难就易,亦是善策。但再仔细研究战争原理,战略重于战术,不可不察。鄙人虽初到武昌,但由吴淞溯江而上,沿途观察全局形势颇有所得,就一得之愚,一孔之见,求教于诸位,以期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有所补救。
“武昌为首义之区。举事以来,东南半壁纷纷响应,北方各省也表示赞同。武昌为中南首脑,全国瞩目,自不待言。现在我方基础尚未巩固,敌人尚拥有重兵,武昌动摇,必将影响全国,须特别慎重。据鄙人溯江而上目睹,围攻南京之联军,十倍于守城之敌。南京不日当可攻下,无须武昌军队前往参加作战。且武昌军队苦战已久,精锐丧失,亟待整顿。淞、沪、皖、赣各省军队均出发在途,前来援助湖北。人家援我,而我先弃武昌,此第一失策。再武昌距南京一千四百余里,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恐我军未到达南京,而南京业已攻下;即使在攻下以前到达,指挥权属谁,难免争论,或影响作战,此第二失策。重视腹心之南京,轻弃首脑之武昌,首脑有失,影响全体,民国前途岌岌可危,此第三失策。有此三失,我无数流血志士艰难缔造之新兴民国,将因此而断送。主张放弃武昌的,顾虑我新败之师,实难再与北洋军相敌;敌人炮火强大,武昌将成齑粉。我认为北洋军虽强,内部意见并不统一,汉满界限未能泯灭。
汉口、汉阳占领,袁世凯如有借敌自重之计,必然不再攻击武昌。
此武昌可保者一。北洋军占据汉口、汉阳,攻武昌必用船只。我军沿江布置防线,利用火力阻击,易守难攻,此武昌可保者二。敌人炮火猛烈,我重要机关可能被摧毁;然而,屋宇虽毁,人员仍可躲避。假令都督府设三个处所,甲被毁,迁乙处;乙被毁,迁丙处。如此与敌周旋十数日,各省援军来鄂云集,北洋军虽称精锐,也寡不敌众。其时主客易势,不须力战,敌气必衰,武昌可保者三。如放弃武昌而不守,敌人不战而屈我之兵,是自绝也。武昌存亡,关系重大。鄙人所陈利害得失,尽在于此。最后,敢大胆请诸君一决,赞成死守武昌者,请起立举手。”
范腾霄话音刚落,全体举手,掌声雷动。军务部副部长张振武带伤参加会议,忽见他举手枪喊道:“武昌是我首义之地,我决心与城共存亡。谁再说放弃,我就和他拼命。”
会场情景,大出黎元洪意料之外,他急忙把黄兴引入旁边小室,说道:“请黄先生仍以总司令官名义,负责防御武昌。”黄兴道:
“固守待援也是一策。兴不知兵,可用兴之虚名守武昌,以待各省援军。都督府可迁移山后昙华林,以保安全。”
会场哗然,议论纷纷。黎元洪急忙出面喊道:“我现在正式宣布:确保武昌,死守待援。”会场才平息下来。
这时,另有许多人拥进小室内。孙武本竭力主张放弃武昌,现又转而质问黄兴道:“公守汉阳为何失败呢?”谭人凤道:“君不出任总司令,到哪里去呢?”黄兴心绪已乱,说道:“我可去广州,率援兵及机关枪来设防。”谭人凤道:“广东虽宣布独立,胡汉民出任都督;但水陆两军仍在李准、龙济光手中,他们见风转舵,哪有机关枪给你?君去必被擒,断不可去。如不愿留,去上海谋取南京为正着。”
商量后,黄兴决计去上海谋取南京,此所谓伐赵救魏之计。当日下午,偕夫人徐宗汉、红十字救伤队及刚出医院的日人大元大佐等,乘英商轮离鄂赴上海。随后,参谋长李书城以及汤化龙等许多人,也乘商轮赴上海。
黄兴走后,黎元洪重开军事会议,讨论武昌防御事宜。孙武、蒋翊武、吴兆麟、蔡济民、刘公、杨开甲、范腾霄均出席。黎元洪道:
“现黄兴去沪,总司令一职首先必须派员代理。请大家共推贤能。”
吴兆麟道:“蒋君翊武甚得人和,请黎都督委蒋君代理若何?”黎元洪及与会人员均无异议,遂一致通过。吴兆麟又道:“现在武昌所有军队,极为复杂混乱,请都督传知各部队,呈报都督府,以便分配防御地区。各部队所缺兵额,须一律补足,以利防守作战。”大家均表示赞成。会议快结束时,参谋长杨开甲提出辞职。黎元洪当场委为顾问,以吴兆麟升任参谋长,姚金镛为副参谋长,布置武昌防守事宜。防守司令部设于武昌大东门外洪山宝通寺。
黎元洪以中央政府大都督名义,将汉阳弃守电告各省都督。
电文如下:
连日汉阳剧战,因我军力单薄,半系新募之兵,不能支持,只得退保武昌,以维大局。惟敌人以全力争武汉,同胞必须以全力援助,方能取胜。务恳诸大都督,迅速调拨老练之兵,携带枪弹并机关枪、新式快枪,星夜来鄂援助。或另分兵他出,以牵敌势,统希裁夺施行。并祈示复。
但那新近光复各省,兵力有限,自顾不暇,远征作战谈何容易?
汉口、汉阳陷落,武昌城内谣言四起,一夕数惊。民间传说:清军就要进攻武昌,城内已混入侦探,乘机以作内应。各机关也传说:黎元洪身边有奸细,欲割黎元洪之头邀功请赏,黎元洪尚不知道,还倚为心腹,言听计从呢!谣言愈传愈奇。总监察刘公,军务部张振武等听到以上报告,大为愤怒,但也不好告诉黎元洪,只有暗地派员调查,逮捕形迹可疑之人。
这日,军政府忽捉住大间谍一名,张振武连夜亲自审理,看过卷宗物证等,当即判处枪决。行刑队将犯人五花大绑,就要推走。
那犯人却大喊:“冤枉啊!冤枉啊!”张振武问道:“你有何冤枉?黄兴已经离鄂,你由北京带信给黄兴、黎都督,信中均是汉奸语言,你造谣反间,当以汉奸处决。”那犯人道:“我这信函,确是汪精卫亲笔写的,要我送来武昌都督府。如此地有留日同盟会员,定可确认这信是真是假。如确认是假信,我死也无冤。”
张振武思忖道:这案件再仔细调查一下也好,免得冤枉好人。
他忽然记起前天登台演说的范腾霄,刚从日本回来,且是同盟会员,何不把他找来确认一下。于是,便派人去总监察处把范腾霄请来。
范腾霄进审讯处后,先上下打量那犯人,似曾在日本见到过。
便用日语问道:“你是留日学生吗?”那犯人用日语答道:“是的,我是朱芾煌,日本东京留学生。我奉汪精卫君之命送专函致黄兴君并黎都督。”范腾霄问:“汪精卫君信在何处?”那犯人答道:“在卷宗内。”范腾霄便向张振武索取卷宗内信函细看。信封写:面呈黄克强、黎元洪先生。信中大意说,他已和袁项城方面谈妥,命朱芾煌君来武昌军政府交涉,彼此两军暂时按兵不动,待袁项城迫清廷退位云云。范腾霄认得汪精卫笔迹,急忙上前释绑,向张振武道:“此真革命志士,误会,误会。”于是,重新待之以礼,共叙党事。范腾霄道:“汪精卫与我同庚,在东京任同盟会评议部评议长,又任《民报》
编辑,颇有才气。去年他因谋刺摄政王被捕下狱,同志人等均甚为关怀,不知他何时出狱,目前情况若何?”朱芾煌道:“汪君出狱事,堪称海外奇谈。袁项城出组内阁,释放政治犯,首先对汪君特加优待。出狱后被送往北京饭店,袁项城大公子袁克定前往造访,送上白银百两,并换兰谱,约誓为实现民主共和大业而结为拜把兄弟。”
范腾霄道:“汪精卫如此做,党人同志赞成吗?”朱芾煌道:“汪精卫出狱即担任京、津、保同盟会支部支部长。党人同志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汪精卫的理论:只要袁世凯帮助推翻满清,即该由袁氏当大总统,其他小节不必苛求。”范腾霄叹道:“武昌起事,想不到竟引出袁世凯东山再起,进而引出袁克定和汪精卫结为异姓兄弟,世事发展真难逆料。不知将来还引出何等事来?”于是,张振武先招待朱芾煌安歇,范腾霄便去军政府向黎元洪做报告。
范腾霄深夜来到军政府门首,门卫不准进入。范胜霄出示特别通行证,仍不允许。范腾霄心中诧异,只好向卫兵多做解释,说有紧急情报面禀都督,才得通过。登楼进都督室,见黎元洪正掌灯检点东西,收拾行李。范腾霄惊讶问道:“都督要去何处?”黎元洪道:“形势所迫,你看房屋墙壁都被敌弹打穿多处,不如先去葛店以避其锋。”范腾霄道:“我刚从审讯处来,有重要情报报告都督。”黎元洪暂停收拾东西,问道:“什么重要情报?”范腾霄便把误捉朱芾煌事讲过,说道:“汪精卫派朱芾煌来武昌送信给黄克强及都督。
汪精卫在信中说已和袁克定谈妥,南北两军暂时按兵不动,其父袁世凯迫使清帝退位,条件是选举袁世凯为大总统。”黎元洪问:“那信呢?”范腾霄道:“在审讯处保存,都督可调来一阅。”黎元洪道:
“上个月袁项城派刘承恩过江来,我和黄克强都复信与他,只要他倒戈相向,便以华盛顿地位相许。但清军仍强攻汉阳,兵不厌诈,怎能相信他袁公子的话?”范腾霄道:“刚刚通过决议死守武昌,清军尚未大举进攻,都督仍以镇定处之为好。”
这时,马弁忽拔出手枪,对准范腾霄问道,“只有你们主张死守,却不管我们死活。这咨议局在清军龟山炮口之下,难道你们想把都督置于死地而后快吗?”范腾霄再不敢多说,急忙退出,回审讯处向张振武报告道:“我刚去都督室,黎元洪正收拾东西,准备逃往葛店。”
张振武勃然大怒,急率参谋甘绩熙、丁复二人同去军政府,闯入黎元洪的都督室。张振武把手枪向桌上一拍,吼道:“前日都督主持会议,当场通过我辈与武昌共存亡,都督也发表演说,死守武昌待援,今忽要弃城逃走,是谁的主谋?”黎元洪默然不语。张振武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武昌不能放弃,如有敢说放弃的,将以枪弹饷之。现请都督把主谋交出,由军务部以军法从事。”
黎元洪仍低头不语。张振武见黎元洪无言以对,进而斥责道:
“都督既在会场当众宣布死守武昌,就不该违议私逃。”转身对甘绩熙、丁复命令道:“现在将都督交你俩看守,如走脱,唯你二人是问。”说罢,张振武提手枪悻悻离去。
黎元洪重新堕入被人看守的境地,偏又冤家路窄,甘绩熙最初看守黎元洪,并用手枪逼他当都督,现在又在眼前监视他,这一切像旧戏重演一般。黎元洪不再检点东西,放开行李,泄气地倒头便睡。
第二天清晨,清军由龟山向都督府轰击数炮,军政府内张皇失措。甘绩熙急忙引导黎元洪出后门,去蛇山脚下躲避,另有军令部长杜锡钧等簇拥左右。杜锡钧道:“都督为何还不出城?走葛店或武昌县都安全些。”甘绩熙道:“你这话太不负责。都督万不可出城。
如要躲避,可去昙华林,有凤凰山炮队为掩护,可保安全。”黎元洪大不以为然,说道:“昙华林下避炮击,妄想而已,哪有可能呢?”甘绩熙道:“我初到都督府时,朝夕与都督相处,对都督实俱忠心。都督不出城,可安军心。恐一出城,军民解体,必然影响大局。”黎元洪辩道:“此乃不智之言。”甘绩熙道:“都督如此怕炮,只有将咨议局地板撬开,筑地下室,可以躲避。”黎元洪不置可否,面色阴沉不悦。
下午时分,龟山清军炮兵又开炮射击,军政府连落三炮,把门房打中起火。军政府内,人人端面盆、提水桶,抢着救火。黎元洪向左右人说道:“什么汪精卫来信,两军按兵不动,全是谎言。”军令部长杜锡钧早已备好一切,乘混乱时,把黎元洪引出后门,簇拥黎元洪钻进一乘小轿。骑马在前探路,跟随十余人,直出大东门,经洪山向葛店方向奔去。
葛店距武昌四十里,是濒临长江南岸的一座小镇,对岸阳逻是海军军舰停泊处。黎元洪早把妻妾家小送去上海,如葛店不守,则可乘军舰退九江,而安庆、而镇江、而上海。他在上海租界银行有数十万金存款。如果失败,去租界或海外做寓公也够充裕富足。
因此,黎元洪急催轿伕快走。
甘绩熙因忙于在前院救火,未料到黎元洪竟从后门逃脱。待救完火,登楼去都督室一看,屋内杂乱不堪,杳无人影。甘绩熙情知不妙,急忙寻找,有人说:都督乘轿出大东门了。甘绩熙跑去马棚备鞍上马,向大东门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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