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古道身践祖母训西出阳关生死路(1)

作者:朱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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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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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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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604字

饥饿像洪水猛兽,摧残着人们的心灵,肆虐着人们的肉体,吞噬着人们的生命,这就是一九六。年那场灾难的现实,六十年代初期和中期,我在庄浪、酒泉、武威搞“四清”运动时,尽管工作组再三强调,疏导贫下中农在进行忆苦思甜时,不要讲述困难时期的遭遇,但他们总是难以控制那场灾难的悲情,述说着那场灾难造成的一个又一个悲剧。四十年后,在西去的列车上,我给老伴回忆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新千年开始,老伴退休了。这一年是爸爸去世三周年,清明节我特意去武威扫墓,弥补我终生难以弥补的遗憾。三年前八十高龄的继父不慎摔倒,从此抱病卧床,我曾几次寄钱让爸爸住院治疗,由于听了游医的鬼话误治。使病情加重,当我打算去看望他老人家时,小女儿多次来电话催我去南京给她面相终身,就把西去的事安排在了后面,大女儿陪我东行。到南京后的第二天老伴接到老家来的电话说爸爸去世了,她心急如火的和我们联系,直到我在南京后的第三天才联系上。接到老伴的电话后,我和大女儿立即动身,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一路上爸爸的音容不断地在我脑子里浮现,自到这个家的五十多年来,他没有去过他的出生地,始终如一地把武威当做亲亲的故乡,像老黄牛一样,默默奉献,辛勤地耕耘着朱杨两姓这块贫瘠的土地,养活了朱家三代人,养育我们姊妹五个长大成人,临终前还念念不忘我这个肚子不痛的儿子。他对我那么关爱、器重,就是亲父亲也不过如此;他对我恩重如山,难以报答。到了武威,弟妹们眼巴巴地盼着我的到来,安排爸爸的后事,希望能见上爸爸最后一面。大弟弟告诉我,爸爸在弥留期间,一旦睁开眼睛就问:“你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听到这话,我的心里无比酸痛,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对不起爸爸,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未能在他的身边。这是我终生难以抹去的内疚,痛苦和悲伤使我采取了给爸爸发大丧的方式,来弥补我内心的缺憾。


料理完爸爸的丧事后,为了两个女儿所盼的“纪念”,我故地详游,拜访了一些年长的亲友和邻居,去了我曾读过书的几个学校,游览了几处名胜古迹和开拓着的市容,走遍了我小时候玩过的地方,处处找寻着我儿时的记忆。新关已不是旧时的模样,我受过启蒙教育的光明寺小学,破旧的建筑已不复存在,邵逸夫先生捐资修建的教学楼拔地而起,好一幅现代化的气派;我家的门前是热闹非凡的农贸市场,人头攒动,盛况繁荣。荣华公司的崛起,占据了新关的绝大部分地盘,兴建了现代化的工厂,年轻人在这里荣耀地创造着未来。上河滩也被新建的荣华大桥覆盖,一条宽敞的大道把新关和城区连接了起来;荣华小区的建成,有不少城里人也来到新关居住。至于高家台埋葬我生母的地方、达家坟、还有许多我小时候玩过的旧址,都已荡然无存。武威的变化令我惊叹,真可谓翻天覆地、人世沧桑。


新世纪的第一年,我也被宣布下课了。回顾参加工作的三十六个春秋,我驾驭命运的小舟在党政机关、企业和学校的三块水域里来回漂泊,终于在企业的码头靠岸,和众多的国有企业的退休职工一样,到社会的养老保险机构领取养老保险,安排晚年生活。我所受的教育给我灌输了一种思想;我们这些读书人吸食的是直接参与物质生产的劳动者的血汗,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我勤奋忘我地报答着养育了我的人民。在这种观念被打破后,知识分子也被称为劳动者时,我也基本上耗尽了劳动能力。虽然养老费与过去的工资待遇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但它毕竟给晚年生活照射着一缕阳光,比起那些为衣食奔波的人们,我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的现实。


这一年的春节,小女儿和小女婿也来兰州过年,带来了不少南京特产,春节期间大包小包的提着拜年;你请我宴,今天到这个餐厅,明天到那个酒店,美食好酒,各种名吃,使人眼花缭乱,七天来几乎没有在家吃饭。如果把一九六。年的生活拿来相比,那简直是地狱天堂。在此期间,女儿女婿盘算着出资让我和老伴出去走走,我俩也都有这个心愿。四十年前的那场厄运,一旦想起来我就毛骨悚然,老像把魂丢在了新疆,为着寻找那丢失的魂魄,还有老伴还不知道嘉峪关、莫高窟、鸣沙山、戈壁、绿洲、王母娘娘的洗澡盆是什么模样,也思念在新疆年过了八旬的舅舅,由于这诸多的原因,我们把旅游的去向确定为西出阳关,出行的时间定在了“五一”黄金周之后。


交通的便捷和信息化的迅猛发展,使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近,一个电话就能使的千里之外的人近在咫尺,航空运输在迅速地缩小着人们生活的空间,朝发晚至的火车能使千里之外的亲人当日能见面,更有意思的是,在这人流的长河中激荡着使人意想不到的浪花,在西去的143次列车上遇到八年前在188次列车上的那个东北人,巧的是又在同一个车厢的同一个卧仓内。


这个关东大汉还是那么豪放,他再三说,中国这么大,有近十三亿人口,能再次见面真是一种缘分。八年前他在洛阳车站下车时给我的印象他是一个商人。也许是缘分之情吧,我问他这些年生意搞得怎样?他毫不掩饰地对我说,五年前就把那顶推销员的帽子甩给了别人,自己办了一个企业,现在已发展到500万元的资产,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总。这次他专程从东北来到嘉峪关接他退休的舅舅,到他的企业发挥余热。说到他的舅舅,我就想起接触过的东北人,他们为大西北的建设献了青春献子孙,特别是在那不毛之地上建设了酒泉钢铁公司的东北人,尤为令人起敬,他们在瀚漠中创造了人间奇迹,由于他们的奉献,才有了今天的戈壁钢城嘉峪关市。


一路上和关东大汉谈得十分投机,提起了八年前在火车说的那些顺口溜,他说:“顺口溜虽然是些牢骚话。但还是或多或少的反映了民意,有些也是真实地反映了历史和现实,比如说工人阶级还是不是主人翁的那顺口溜编的就比较见底。”我说你说说我听,他脱口而出:


五十年代翻身解放,扬眉吐气;


六十年代共度难关,齐心协力;


七十年代领导一切,顶天立地;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低三下四;


九十年代分流下岗,朝不保夕。


这个顺口溜编的形象生动。虽然道出了中国工人阶级五个历史年代的地位和变化,但也有偏颇,工人阶级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主人翁地位从根本上来讲还是没有改变,新时期工人队伍的状况并不完全是那样。五六十年代工人阶级的概念是指国有企业的产业工人,八十年代以来,当知识分子也被界定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后,工人阶级概念的内涵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我问关东大汉:“你和你企业的员工算不算工人阶级的组成部分?”关东大汉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片刻说:“你说的是理论问题,我们生意人不关心这个,只要能赚钱,管它什么阶级不阶级的。”然后他还是引以为豪地说:“我原来是企业的产业工人,曾经也是工人阶级的一分子,如今是不是就不知道了。”接着他反问我:“现如今国民生产总值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个体、私营和民营企业创造的。你说这些企业的员工算不算工人阶级。”我说:“这是理论界还在争论的问题,我也不敢断言;但可以肯定地说,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社会经济层面处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在经济形式多样化的今天,发生和发展着复合性、多样化的社会经济群体。比如上亿农民进城务工,他们属于哪个阶级?当今在劳动力不断分化和组合的过程中,突现的是社会的不同界层,而不是阶级。现时代的人们以与时俱进的思维寻找着自己的社会位置,你的社会位置是民营企业主。”我又半开玩笑说:“不过你放心,没有人会把你当成是新兴资本家,反而有可能还会登上政治舞台。”他说:“怎么可能呢?”我说:“非公有制的经济群体中,将会涌现出更多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甚至还会有更多的巨富,他们将会在国家,更多的是在地方的社会政治生活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我的这些话把关东大汉说的心里乐滋滋的。但他还是谦虚地说:“混到这一步对我来说已经不错了,该知足了,不问什么舞台和角色。能够与时俱进也就行了。”在这里关东大汉转移了话题:“现在的人脑子活得很,跟着形势走,紧拉政策的手,就连编顺口溜的人也不僵化,现在又流传‘十种人’你听过吗?”我说:“不知道,没听过。”他又说起“十种人”:


一种人掌实权,点色玩美又弄钱:


一种人有后台,弄点名堂就发财:


一种人大盖帽,勒索受贿有新招:


一种人假改革,国有资产兜里塞;


一种人干个体,宰了老张宰老李;


一种人是电霸。不给好处就拉闸:


一种人搞欺诈,骗来票子大把花;


一种人作田佬,交了粮食收白条:


一种人下岗了,生活无着等低保:


一种人是盲流,不知何处是尽头。


关东大汉说完《十种人》,我开玩笑说:“你的记性真好能说出那么多的顺口溜,将来你能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不过我问你宰没宰过人?关东大汉直爽地说:“曾经有过,现在我资产几百万,再干那事就钻到钱眼里去了。”相反的是我规范经营,照章纳税,却有人常找我的麻烦,今天抽样,明天检查,后天评比,那些爷们变着花招从我兜里掏钱,我能被少宰一点就够幸运了。我说:“看来办个企业也不容易,我知道所谓评比就是拿钱买荣誉,难道检查还需要花钱吗?”关东大汉苦苦一笑说:“你知道什么叫巧立名目吗?我再给你念段顺口溜你就知道了。”于是他又念起了顺口溜:


游山玩水称“考察”,钱权交易称“下海”,


公款消费称“投资”,造成损失称“学费”,


胡吃乱拿称“检查”:贩卖户口称“开发”:


乱戴乌纱称“提拔”:异地为官称“处罚”:


关东大汉接着说:“你看这胡吃乱拿都不是钱么!还有摊派、募捐、赞助、献爱心、搞扶贫等各种要钱的花样,有的拖拖就算完了,有的还得动真格的。我们的这碗饭也混的难着呢?”


社会的变革像大浪淘沙,从根本上来说是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的调整,它必然触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诸多的顺口溜反映了社会生活中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在社会分配严重不公的面前,老百姓发出了怨言,同时也对政府和公仆们深深的抱有希望,这时我想起了接受我葫芦赠的那两个县官,在六十年代,他们和众多的父母官一样,和老百姓共度难关,在人民的心里树起了共产党人的丰碑。火车快到武威的时候,我又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四十年前的那场灾难,老伴和关东大汉聆听着我的述说。


一九六0年的冬天,武威特别寒冷,头天从井里打来的水,一夜之间缸里就能结厚厚的一层冰。冬至阴极阳至,我的家乡有接阳的习俗,这天各家都把水缸或水桶盛得满满的,以求来年吉祥,粮食满仓,生活有余。冬至的第二天武威下了一场大雪,那雪足有半尺厚,我家的水缸就冻裂了;那间泥草屋里虽然有热炕,屋顶上早晚还是挂着冰霜。此时久病的奶奶病势越来越严重了,胃痛起来汗水像豆珠一样滚,痛得无奈时让婶婶用手使劲按她的胃部,还让我用脚挤压她的胃部止痛。奶奶生命垂危,奄奄一息,婶婶想着在她临终前让她吃上一顿饱饭,千方百计搞来了一点面粉,作成面糊糊喂她,奶奶摆着手不让喂,挣扎着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我是不行了……吃、吃、吃什么……也没有用了,给娃娃们吃吧,救、救……救他们吧!”这天夜里奶奶又突然醒过来对我说:“书不要念了……到玉门去……找个工作。”这是奶奶临终前对我的嘱咐。第二天早上,大雪纷纷扬扬,奶奶已经不省人事了,呼吸短促,拉起了毛声,这时婶婶叫我赶紧去给玉门的姑姑发电报,给爸爸的单位和大姑的家里捎话,说奶奶不行了,叫他们赶紧回来。当我披着雪花返回家门时,奶奶的双脚已经踏入了地狱的门槛,睁着两只眼睛,回眸着对人世间的留恋。我扑到奶奶的身上,把住奶奶的双肩,盯着奶奶不瞑的眼睛。失声地哭叫着:“奶奶!奶奶!奶奶!……”院子里的张爷听到我们的哭叫声,托着浮肿的身子,来看了奶奶一眼,步履蹒跚地返回时栽倒在了雪地里。户外刀片似的雪花抠打着门窗,天愁地惨,奶奶闭上了双眼,奄然归西。


这一天对我来说是天崩地坼,望着奶奶的遗容我有些木然。婶婶说,奶奶躺下了,我们只有这一间屋,再不能等你爸爸和姑姑们了,快去给魏家姑父的大哥报丧,他家人手多,请来商量发送奶奶。


我走出家门,新关白茫茫的一片,连树枝上也是雪挂,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在厚厚的雪地里我艰难地来到了魏家,跪在门口通报了奶奶去世的噩耗。魏大叔见了赶紧从炕上下来,双脚吃力地塞进了那双不相适宜的鞋,颠颠簸簸地来到了我家。当时生产队的队长是曾给我讲过长工故事的严大哥,也来到我家。三个大人商量起了奶奶的后事,魏大叔说:“天寒地冻,人们都饿得爬不起来了,打坑抬杠是两件大事。”严大哥动情地说:“老奶奶是好人啊,吃斋念佛一辈子,做了不少善事,给过我母亲不少帮助,从未嫌弃过我家贫穷,和我母亲好了一辈子,就是地冻三尺,我也要让她老人家人土归安。”为了解决抬埋的两大难题,于是商定墓穴打在离我家不足二百米的窑沟河旁,在木匠铺钉做一个木匣子入殓,严大哥包了煨坑打坑,魏大叔包了订棺抬棺,并给大姑父家报丧,第二天天明出殡。当晚棺木买来了,奶奶的遗体装进了那个用铁钉钉成的木匣内,坟地也解冻了,严大哥连夜在打坑。第二天早晨魏大叔的三个兄弟也来了,就在起棺的时候。大姑父扛着一个迎魂幡,步履艰难、上气接不上下气的走了进来,这个引魂幡是发送奶奶时唯一的纸火。大姑父已经走了三十多里的路程,把迎魂幡交到我的手中,跪倒在奶奶的灵前,蜡黄的脸上流着心酸的眼泪,他想送奶奶一程,但力不从心,眼睁睁地望着我打着迎魂幡,魏家四个弟兄抬着棺木走出了院门。在奶奶西归的路上白雪皑皑,没有儿子、女儿女婿送行,形影寥寥,一片凄惨。


讲到这里,关东大汉打趣说:“我是城里长大的人,虽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坎坷和磨难,但也在困难时期吃过糠、上山下乡扛过枪;大串联时渡过江,文攻武卫负过伤;东奔西跑闯过关,南征北战经过商。听说过不少困难时期的故事,那时候活过来的人真不容易。这时143次列车缓缓地进入了武威车站,触景生情,我接着关东大汉“真不容易”的话题,又说起了首出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