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亚历山大·格罗莫夫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9
|本章字节:10190字
在双倍于地球重力的作用下,你的感觉有点儿像在桑那浴室里做蒸汽浴一开始你头脑发昏,过了一会儿你还会就习惯它,忍了下来。但到最后,这种折磨会翻倍,时间越久,你就越难受。好像安徒生说过这么一句:寒冷无法去适应,但可以学会忍受。我现在惟一能作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切身体会来验证这位伟大的挪威人的断言了。
接下来的头一件事就是重重跌了一个跟头,把两只胳膊肘摔得生疼。我想一骨碌爬起来,但办不到。重力不肯让我跟这灰色的泥土分开,它也让我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我立刻被汗水打湿了。我恶声大骂了一句。要是每次呼吸都需要牵动浑身的肌肉,那活着还有什么劲!
苦役。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这还是种一般的苦役首先要干的就是时时刻刻把自己体重的两倍担在身上。
我揉着胳膊肘,伸出两腿,呻吟着把自己放平成一个“大”字,然后取了个巧,让上半身坐起来。歇了口气,搬动双腿试着站起来。我思忖着,这么活,倒是能活。不过心脏跳得厉害,就好像刚跑完了千米长跑赛。
我往前迈出了第一步,拖动起自己沉重的身躯,加上宇航服的份量,总共差不多有比我原来的负重多了一倍半。
走还是可以走。问题在于,靠这么走下去,我到底能走多远?
刚走10步我就已经气喘吁吁,再走10步,我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阵。脸已经被汗水盖住了,眼睛都浸泡在汗水里,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了。
你不可能站着歇气儿站得越久你就越累。我坐了下来。
然后,我朝着猫洞的方向趴了下来。猫洞虽已关上,但我还记得它的位置。离它有五、六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堆成金字塔状的金属矿堆。有了这个不错的参照物,我就不会迷路了。
我翻过身来,仰视天空。天空是白色的,一条淡蓝色的地平线把我所在的世界跟太空清晰地分开。白色的天空,白色的烈日,这就是克朗代克星球的白昼。叫它疝鼓还真是名副其实。
地球上那个真正的克朗代克,现在正值严寒季节,这儿要是也那样,那该多好!
当我的脑子里再一次想到这苦难的缘由,我又绝望地瘫在了地上。在这儿呆着,换回来的可不光是疝气,还大有可能得上脊骨增生和静脉曲张症,还有直肠脱落等等大小杂症。这就是让你活着受罪,而又求死不得。娜嘉说过什么来着?啊,对了,放射病!我宇航服袖子上的剂量仪显示,这儿的辐射为每小时55毫伦琴。对一个旅游观光团员来说,这个辐射量倒不算高,但对一个坐地户来说就理当别论了。宇航服里面受到的辐射当然会少几倍,但谁都明白水滴石穿的道理。这样下去,我的日子好过不了。也许我还等不到直肠脱落。要是我轰隆一声跌到在地失去知觉,肯定会摔断几根骨头,要是没有人立刻营救,死神也就说来就来了……
这里有人来救援你吗?现在正是换班时间,这个星球上除了我,外加几个跟随我穿过猫洞的地球微生物以外,一个人也没有。球菌、螺旋菌什么的,大概早已受不了这儿的大气而死绝了。惟一剩下的就是一个弧菌,就是我。
大气变得越来越热。我直到这会儿才察觉,满是石子儿的地表下面好像生着一个火炉,烤得地表发烫。这会儿,热流已经穿透宇航服的夹层,传到了我的周身。
我的思索已经有了初步答案:要是我一屁股坐下起不来的话,热流也会致我于死地的。这是白天。晚上,情况可能正好相反,我会变成一个冰冻的坐佛。因为这个星球没水,气温一定会急剧下降……不,我不知道,晚上会变成什么样,我害怕想这些,只能安慰自己,到时候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我得马上站起来。
我做了个举重运动员的推举动作,慢慢从地上起身。这儿就得这么慢起才行:动作慢,不能使蛮劲。要是学不会顺势而动,你的那点儿力气很快就会消耗完了。
碎石荒漠,我置身于碎石荒漠之中。不过,在猫洞口的前面,我看见有条小路一直向外延伸出去。小路上遍布着嘈杂不清的脚印。对一个没有水,没有液态氨的星球来说,这里的一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的基本气体组成如何?或许是氩。记得有人还说这里还有氰气。氰气!要是你意外跌破了面镜,这玩意儿能轻易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气体不适于呼吸。就算可以,也用不了多久。要是换了斯瓦特,他会幸灾乐祸地说:事情越糟,反而就越好。说好,是因为疝突显然没有其他生命体,用不着在找矿的同时还提防来自左右前后的袭击者。
我现在明白,到底为什么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乌龟了。给他塞进宇航服,让他在一个双倍重力的环境下一呆,他这辈子就别想追上乌龟。
无论路多难走,我都得花些心思,努力一步步走好,尽量不让两脚迈出那条模糊的小路。我还能够摆头看看左右两侧。多丘陵的地貌遍布着巨大的砾石。还有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和沙砾。石块像被冲水刷过一样,全都是滚圆的。远处矗立着几根石柱,被风剥蚀得弯弯曲曲,看上去弱不禁风。有个石柱中间还有一个大洞,好像诉说着这里经历过的无数次风暴……
闪闪发光的并不全是金子。阳光照耀在石块上,地上一片耀眼的金光,简直就像明星闪耀的舞台。这强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让我一直觑着眼睛,直到最后才想起放下头盔上的防护罩,一下子情况就大为改善。要是这宇航服的结构师在场,我还真得跟他嚷几句了:你就不该把这防护罩做成自动的吗?这有何难?连3年级的学生动手课上都来得了!
到处都是零零碎碎的石块。我蹲下身(这个动作比弯腰来得容易),用手指拨弄着岩石缝中的小石块,把一块花生米大小的矿石挑了出来。我用肉眼看了半天,最后也没有断定它到底是什么石头。它的颜色有点儿像金子,很可能不是什么纯金属,而是一种天然合金。咳,什么合金不合金的,这干我什么事?我的活儿是采矿,我只管采就行了。
要不是小路突然叉向一边,提醒了我应该转弯的话,我真差点儿走过了驻留地。在两块奇形怪状的岩石之间,有个圆拱形的充气棚。这东西新的时候肯定是银光闪闪。而现在,早就被风暴吹得伤痕累累,被砂土磨得没了光泽。它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就像游牧者在大平原上的搭建的帐篷。我让气喘压得浑身无力。不,我明白,这儿不会有什么温馨宽阔和舒适了,猫洞那么窄,从那儿弄出来的东西,也肯定无法满足人类本性的奢侈欲望。虽说我早已有所预料,但还是想奢侈一点才好。
我走近充气拱屋。它原来是闸口舱外加护层改建出来的。没有任何自动器械。压力装置要用手操纵才开动。小屋很暗,我沿着四壁搜寻了一番,找到电灯开关打开,棚顶那只灯泡发出了微弱的光。灯光下,我看清并排两排充气铺左面7个,右面8个。此外还有一个单独隔开的区域,显然是厨房。
这里当然算不得什么休养所。我挪到最近的一个卧具那儿,就势躺下来。小小休息了一会儿以后,就试着把宇航服脱下来。唉,现在我理解了每个班次定为两个礼拜。两个礼拜,在这样的环境下,你最多也就能挺这么长时间。
拱顶下的空气除了有一股淡淡的胶皮味外,倒还可以忍受。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没有歇过乏来。我琢磨,在疝鼓这儿,这种疲劳感实际上是生存感的一种,因为它很可能无时不在,而且还会不断加重。这也许是种生命常态吧。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换班回去的那些淘金者在月边站跟一群小猫似的欢蹦乱跳,嬉笑打闹。转眼间负重消失,浑身轻松无比,换了谁都会立马欣喜若狂,高兴得发疯吧。
透过那扇天棚顶上的小窗户,我看见渐渐沉下去的落日。我算了一下,两个小时以后,太阳还会重新升起。我决定暂时不去采矿,先熟悉一下住所附近的环境。要是顺路遇到什么矿石,我就随手捡起来。我钻进宇航服(躺着穿这套行头再容易不过了),查看了一下气罐上的气压表。双脚站定地面,等待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后,迈腿走出拱屋。
沿着小路走了大约一百米,小路就分做了两条。我犹豫了一下,选了右边的一条,慢慢走着。我开始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环境:我已经走了两分钟,但还没有停下来喘气。
低沉的日头烤着我的后背。眼前,两条小路大大地叉开,去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地上金属块的反光变得越来越亮,比白天更加刺眼。闪光的石头到处都是,沟壑里,大坑中和巨石下的缝隙间,一句话,目力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天然金,当然,它们全都是花生米大小的碎金。有些太细碎的小石子儿显然不值得弯一次腰,否则,它们也不会这么满山遍野了。我在一块稍低的大石头上坐下,随手捡起两块石头打量起来。这是金黄带银色的石头,未必有什么价值,便想随手扔掉,但想了一下还是把它们揣进了那只缝在胸前的应急胸袋。这口袋实在方便,就像袋鼠身上的袋子一样。
我没碰见再大的石头。虽然听人说过,克朗代克的黄金全露在地表,只管伸手捡起来就是。这可能是因为我走得离驻地不够远,这儿的值钱货在我来以前就采光了。
走3分钟,歇3分钟。快到坐下的时候,我已经是拖着两条腿走路了。好在我的超级体重早就均匀地分摊在整个身体上。但是,很快我就开始感到自己像一头吃得肥肥的野猪,而且一刻不停地吃着,越吃越多,越变越沉。
小路又一分为二,我再次面临新的选择:左面还是右面。我选了一条,但它很快就消失在散乱的脚印之中。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我要的地方,我已经到了寻矿地!
汗水湿透了内衣,胸口闷得发慌。我不无忧伤地想,要是住处到矿床这段路就把我折腾垮了,就跟做了一次器械训练,那么,再加上矿石的重量返回的话,我得累成什么样呢?从住处到猫洞,还有一百步啊!这下,我注定在劫难逃了要是我累垮了,丧失了劳动力价值,他们一看榨取不出什么油水,一准给扔下不管,让我热死、饿死完事。公司不会再为我花半个子儿,不会费心处理一具尸体的。拖回去太费劲,至多给移到路边而已,让尸体最后变成木乃伊。不会有人过问我抛尸何处,再说,公司员工根本就无法知道这克朗代克-疝鼓到底具体在银河系的什么地方。
我纳闷自己怎么想到这些。我死在什么地方,有那么重要吗?
第一块天然金矿石很小,只有核桃那么大。这块石头简直就是自己跳到我的眼皮底下的。捡到这块石头以后,好半天再也没有碰到任何有价值的矿石。我往东头走了大约300步,花了大概半个钟头,找到了从樱桃到大苹果大小的6块石头。最后,一块有马头那么大的天然矿石落到了我的视线以内,我用力把它挪开一点儿,但我无法搬动它。最后,我躺在石头边,用力从下面推它。巨石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我决定记住它的位置,明天再想办法对付它。
当我最终返回归程的时候,黄色的日盘一半已经落入地平线。我面对着太阳走,寻找着那条小径,顺着它才能回到拱屋。我要脱去宇航服,好好休息一下了。勘察进行得很顺利,明天我就可以开始捡矿石了。
在我拖着步子走了大约两百步,好容易找到一块石头想要坐下歇脚的时候,太阳完全落下了山。现在只能后悔自己没有早半小时走完全程了。我尽量少歇了一会儿,起身接着赶路。
刚一走上小径,天就黑了下来。一切来得如此迅速,毫无过渡看来,我的位置是在这个星球的赤道附近,太阳是直起直落的。短暂的5分钟的黄昏后,明晃晃的白天便转为无月的黑夜。几步之后,我就再也看不清那小径的去向。宇航服面罩上有个小灯,灯光微暗,连矿井用的探灯都不如。
漆黑而又冰冷的黑夜迅速降临。旷野上的温度骤然下降,四周的空气立刻变得冰冷无比。我感到周身阵阵发冷,这真叫我胆寒心惊。天空遍布数不清的星星,一颗颗是又大又亮,但我宁愿把它们换成月亮,哪怕只是一弯残月。
我已经辨不清方向了。
我自对自大声开骂。先咒骂该死的公司,接着诅咒把我推倒这个鬼地方来的几个畜生,最后把别尔比科夫将军也捎上了。骂累了,也醒悟过来,诅咒叫骂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该抓紧时间,找出一个理智可行的计划,尽快付诸实施。
绝对不能在露天过夜,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夜晚的寒气会把我冻死,再说,氧气罐的氧气也熬不到天亮。走,一定得走,可是,朝哪儿走才对?
我毫不吝惜地抖空了胸袋,把那几块天然金矿石抖落在地,一下子感觉轻松不少。还是让它们先留在这儿吧,或许明天我还能把它们找回来,如果我还真有明天的话。当然,如果没有明天,那就更无所谓。
我真有点儿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记住天上星座大方位呢?那样的话,我不就有了定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