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亚历山大·格罗莫夫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9
|本章字节:7548字
黄昏降临之前,我来来回回采了3次。我的单元是一片两边夹着悬崖峭壁的开阔地。赫留斯特说得不错:这块地方不比别人的差,可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还告诉我,拱屋周围方圆一公里之内已经没什么可采的了。要想有收获,就得往远走,去一公里半到两公里的范围内干。当然了,再往远点儿那就更好,只是跟体力的消耗相比,往远走不划算。赫留斯特说得有理。
他们没把猫洞的出口朝向月边站。这也许是为我考虑。不过,我是让这个希望落空了。来回采了不少次,一次比一次走得远,但采到的矿石却越来越少。没有人跟我抢地盘,我也从没接近那条既定的边界。过了不久我发现,他们组织周密,效率远非我能所比。他们采矿的人一共12个,并不像我那样采了矿石就往猫洞口搬,而是把它们先抬上一个小货车上。那第13个就当了一匹负责运货的马,拱屋里头还留下一个人值班。黄昏时分,猫洞旁边堆出了一个真正的小山。这个山堆比我的那堆大了不是13倍,而是30倍。我那可怜的收获跟他们的比起来,简直是珠穆朗玛峰下面的一个小山包。
我好不容易按耐住诱惑,克制自己没从珠穆朗玛峰偷几块矿石添到我的堆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如果不是内心的那份骄傲和自尊,就是怕作奸犯科惹出麻烦,犯下个偷盗的罪名。实在愚蠢对吧?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几乎整个珠穆朗玛峰都不见了,而我的也少了一半。看来我又走了眼,采错了石头,我忍住要嚎啕大哭的欲望,但也差点儿把满口的牙全咬碎了。在我的那堆石头边,一块碎石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注明我采的白金是15107公斤。我的报酬跟上次一样,还是一罐子水、一瓶空气。
谁说光吃面包喝水就能减肥呢!那是在地球天堂上的好事!在那儿可以细嚼慢咽,更重要的是,可以坐着吃东西!
突然我感到肚皮呱呱叫。这饥饿的感觉从天而降,实在让我无法防备,无从抵挡。我已经一连3个星期没有见到油花,就像一头不冬眠的熊晃荡了半个冬天也没有见到一个护林人一样。肌体里的什么小开关现在一下子打开了,它在对我发出警告:那里面可以提供的能耗不多了。
头天夜里赫留斯特确实跟我分了吃的,那是用牙膏筒装的一种不明内容的合成食物,吃起来毫无味道。凭我的地位,我根本就没摆什么架子,拿了牙膏筒,任满脸怒意的维杰克说三道四,几下就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挤到了嘴里,一点儿也不剩。好吧,今天,我就是死了,也要把口粮挣出来,好让那个维杰克消停点儿,别再动气。要是为了我寄人篱下的处境再落井下石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昨天,我已经沿着我那个单元的中心部位转了一天,今天我打算往边缘地带走走,碰碰自己的运气。这样,很快我就找到了第一批白金矿石。第二次出巡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我发现了一块大石头,刚好装进胸袋。我高兴坏了,我蹒跚着,像个身怀六甲的老妇似的往回走。这会儿我才知道,这块石头好是好,但是我享受不了。
等第3次出巡,我就遇上了大事。
你知道地震是怎么回事吧?可我平生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地震。当地面开始猛烈颤抖的时候,我还完全不知大祸临头,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遇到灾难还临危不惧,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你的体力已经大大透支,你已经没有力气怕什么了。这真比伏特加还管用。我现在明白那些被困在雪地里的拿破仑的士兵们到底是什么感受了。他们已经无法在天寒地冻的俄罗斯平原上跋涉半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怕的了。
大自然中最让人讨厌的就是地震了。它毫无理性,完全是大自然的恣意撒野。我平趴在地上,身子底下的大地像是个一度静静潜伏但此时苏醒了的巨人,他开始不停地扭动着躯身,想把压在肩上的重物统统甩掉。一个棱角尖利的石块从地上跳起来,正好砸在我的腰上,把我撂到在地。20步以外的山崖上,大块的石头轰然崩塌下来,激起一股沙石暴,雨点般的石块落在我的头盔和宇航服上。天空闪过刺眼的光芒,但那也许是我眼前出现的幻觉。
在一个无知的世界里,我的所知使用到了极限。现在,我所记得的一切,就是当震动停止以后,我又可以站起来了。天光消失了,周围的景致又回到了原样。当然,地面上,远远近近可以看到扬起的一股股烟尘,山崖坍塌后,形成了一道深深的盆地,深不见底。但是,整个风景没有被破坏,拱屋也完好无损,就更不提那个看不见的猫洞了。它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也谈不上损坏。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给我这个技术宠儿留下任何施展拳脚的机会。
我想用无线电通话器叫赫留斯特,问这位克朗代克疝鼓的常客,这儿是不是经常发生地震,该不该静等下一次余震。但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的宇航服上的送话器早给拆走了。测向仪也给拆走了。我要是有它的话,第一天晚上就不至于差点儿迷路了。声学器械在月边站是甭想了有事我就得大声喊叫,但声音最远也就能传出百米左右。
我的视野中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人听,喊也没用。
先把这问题放到一边,我慢慢绕开那条地裂。裂缝并不宽,我觉得哪怕胸袋里揣着石头,我差不多也能一步跨过去。可我不喜欢这个“差不多”。要是我一步没有踩着对岸,恰好赶上一次余震,敢情就直接掉进深不见底的地穴里去了。算了吧,我还是别冒这个险了。我还是绕吧……
就这么着,我看见了他。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要是他被地震扬起的灰土石块完全盖住,我也就看不见他了。淘金者的眼睛只对闪光的东西敏感,其他物体一概漠然视之。我眼里闪过一股刺眼的强光,我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明白:那是宇航服发出的反光。
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我的冒险生涯里就差缺这段经历了。
他是死的还是活的?那人头朝下嵌在尘土里,我得先弯下膝盖,把胸袋里的石头掏出来,然后才能够到地上这个人。我折腾了5分钟,才完成这个艰难的使命。
人还活着,还有呼吸,不过丧失了知觉。这种事情很常见,就连维吉克这种鸟人身上也难免不出这种事儿。我发现这人竟是他,气乎乎地骂了一句。最坏的事情发生了,有什么选择吗?选择我倒是有……
从他身边走过去,就跟没有看见他一样。什么维吉克外甥?我没见到……我干吗要就这个败类?隔着宇航服没法给我泼粪,这让他挺难受吧?他在向我一次次挑衅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的感触吗?今早上我刚洗完来疝鼓的第一个澡,就看见这家伙眼神儿不对。我的充气床上放了一小堆发臭的屎。维吉克满心期盼地看着我这儿,其他几个淘金者显然不想搀和。
“谁干的?”拱屋下一声大喝,赫留斯特从厨房那儿走了出来,一眼就看明白这儿发生的了什么。他的脸色非常严峻。
维杰克冷笑着,摊开两手。其他人全都目光闪在一边,一下子都有了什么急事,分头忙去了。
“你。”赫留斯特指着自己的外甥,“要不就把那垃圾扔你自己床上去!用洗衣粉把床铺给洗好了。洗衣粉在卫生间。”
“什么?”维杰克故作无辜地说,“这干我什么事儿?”
“吃了,”赫留斯特声音不大但十分威严,就连我都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人咯咯笑了起来。维吉克正相反,他收起了鬼脸,失魂落魄地扫了边上的人一眼,想寻找个把支持者,不过没有找到。最后只得嘴里咕哝着“那好吧”,把弄脏的充气床拧成一团,慢腾腾朝卫生间走过去。
“别记他的仇,”赫留斯特对我说。要是我知道早晨这次出巡是外甥平生最后一次,我就不记他的仇了。我可以透着模模糊糊的头盔玻璃看见维吉克胀成紫红色的脸。心想我怎么没有壮着胆子跳那条裂缝呢?那样的话,就看不见这家伙了!现在倒让我处境两难了。我要是有电台的话,我还可以呼叫来人,把这家伙拖走,现在我怎么办才好呢?
好了,就让老天爷保佑他吧……
我打开外置扬声器,大声喊着“救命!”没人应答。
我开始大声诅咒起来,骂自己,也骂这个作恶多端的倒霉蛋。但是,最后我还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我先把他口袋里的矿石抖落在地上,跟我身上的放在一堆。然后就开始试着把他拉起来,但立刻我就明白了,自己根本没这个力气。最后,我只能把两只胳膊插到他的腋下,将就着把他扶起来坐好。
歇了一会儿,我的力气已经大部分恢复了。我向四周看了看,附近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如果我独自回到拱屋再叫人,一来一去的工夫儿,准把抢救这个倒霉蛋的时机耽误没了。
我猛地一较劲,把整个儿他抬了起来天知道我身上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我弯下身子,就着巧劲儿,把这个瘫软如泥的维吉克顺势担在了肩上。
我只踉踉跄跄走了50来步,就不得不用半蹲的姿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歇了整整一分钟。我不知道天空为什么现出深红色的色调。我的双膝打着颤,丝毫不听使唤,让我恨得直咬牙。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猛跳,就像在笼子里扑腾的小鸟。我用尽力气来了新一轮的冲刺,坚持着走了50步,然后又停下来休息。我眼冒金星,气喘变得越来越困难。我伸手把氧气罐的气栓拧到最大,这才感到好受一些。
我还有力气把肩上的货我已经不再把维吉克当作一个活人来看了拖回拱屋吗?显然没有。气力不够,宇航服里的氧气也不容我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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