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3
|本章字节:7882字
几天之后,张学良起兵拥蒋的消息也传到三棵榆树了。高铭新拿着一张报纸跑回家,进院就喊:“妈,不好了,张小六子起兵了。”在门槛上纳鞋底的李春英手哆嗦了一下,手指被针扎出了血,她没顾得看上一眼,便命令着儿子,“快给我念念。”高铭新拿着报纸磕磕巴巴地读着,他的声音很大,吓得李春英赶忙回头向西屋看了一眼,低声训斥着:“小点声!”
“张学良通电全国,表示拥护南京政府,日前起兵12万,后续大军将陆续进关。中原大战的平衡就此打破,至九月二十一日,东北军先头部队已占领了天津,目前正向北平进发,大军所指,所向披靡……”
李春英有些等不及了,她打断儿子的话,说:“上面讲没讲飞机?”高铭新说:“一个字没提。”李春英让他好好看看,高铭新说:“我都找两遍了,真没有。”
正在院子里编炕席的高焕章也停下手里的活计,听报纸上的内容,他接过话茬说:“你还别说,咱东北军还真他妈长脸!”
“你就知道长脸,咋不想想咱老大?”李春英朝老伴啐了一口。
“想有啥用,我能替他开飞机呀?”高焕章把用来削炕席条的一个小刀扔到地上。
李春英瘪了瘪嘴,突然嘤嘤地哭起来,边哭边说:“连孩子都没看一眼,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咋好?”高铭新停止读报,劝慰母亲说:“没事,我哥在天上,子弹够不着。”
“你懂个屁!子弹够不着,炮弹还够不着吗?人在飞机里,不能躲不能藏的。”李春英朝儿子瞪起眼睛。
“你看你看,还没怎么样,就淌尿水子了,都像你这样,仗还能打吗?”高焕章抬头看看天,要下雨的样子,便收拾东西,不准备编了。
“那得看跟谁打,要是小鬼子打进来了,我让老大豁出去,现在这叫啥?打乱仗嘛!哪有个黑白里表?死了都没地说理去。”
葛莉儿抱着孩子从屋里走出,李春英抹了眼泪,示意高铭新将报纸藏起来。
“妈,你们说什么呢?”葛莉儿笑着问。
“说这天儿,早晨还好好的,说阴就呱嗒一下就阴上来了,老三,快,帮妈收衣服。”李春英招呼着儿子忙着收拾晾在院子里的衣服。
落雨了,是那种淅沥的小雨。
就在这时,一辆轿车停在院门前,高志航从车上蹦下来。
一家人都愣了。
李春英跑过去,边拍打着儿子边骂着:“你个鳖犊子。”高志航没顾得上和母亲多说,便冲着门口喊了声:“葛莉儿——”
葛莉儿见到高志航,完全愣住了,只是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好像这个人与自己无关似的,直到高志航喊她时,才像是被惊醒一样。她把孩子塞给高铭新,疯子似的跑过去,两个人就在院门前顶着小雨疯狂地拥抱接吻起来。一帮尾随轿车赶来的孩童大声起哄,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完全陶醉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
李春英看了一会儿,小声地呸了他们一口说:“见面就抱着啃——中国人哪兴这个,也不知臊得慌!”说完,扭头进屋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在嬉笑着,高铭新实在看不过眼了,来到高志航和葛莉儿跟前,拽了高志航一下,两个人才分开,高铭新把孩子递过去,高志航抱着孩子又是一阵亲吻,这才往屋里走去。
高焕章见儿子从天而降,都没顾得上前说句话,赶忙找了个草帽戴上,先跑去闺女家,招呼高梦兰两口子,接着就奔集市,买肉买菜去了。
到了中午,高家的人都全了,炕上摆了两个桌子,一大家人围着桌子聚餐。高铭新说:“大哥,你这些日子也没个信,把爹妈、大嫂都吓屁屎了。”老疙瘩也说:“把我也吓屁屎了,有一回做梦,我梦见你从飞机上掉下来了。”高梦兰接着说:“就为老疙瘩这个梦,妈非要我找人给你算一卦,我让你姐夫找了南山的老道。”高志航抬起头来看看母亲,又看看几个弟弟,这才问姐姐:“老道怎么说?”
“你姐夫回来说了一大堆,我也听不懂,就记住一句,什么兑金克体,怕是有肱股之伤。”
“你那是前一句,还有后一句:离火克兑金,难为大害。也就是胳膊腿碰着了,擦破点皮什么的。”高志航的姐夫补充着。
“那是扯淡!我连前线都没去,哪来的肱股之伤。”高志航说完,感觉这话有点不对,便又朝大伙嘻嘻笑了笑说:“让你们跟着我操心了,我敬杯酒吧。”他端起酒杯说:“来,第一杯酒敬爹妈,我都这么大了,还一天到晚的不省心。”
众人一起干杯后,高焕章放下酒杯,冲着高志航说:“大部队开上去了,张小六子都上去了,你们飞鹰队怎么躲在家里?”李春英白了老伴一眼,说:“这你还不懂,老大他们是张小六子的家底,留着看家护院的,谁像你那么傻,动不动就把家底亮出去。”
“瞅这意思,张小六子找你妈合计了?”高焕章讥讽着老伴。
众儿女都笑得前仰后合的,高志航又接过话茬说:“还真让我妈说着了,少帅就是这个意思,战前他来我们飞鹰队巡视,说飞鹰队是东北军的撒手锏,不到紧要关头,他不会撒出去的。”
“都听到啦,你这个妈就是没文化,你妈要是有文化,早就给少帅当参谋去了。”
“那样就轮不到你爸了,我这是捡人家的狗剩。”
李春英使劲掐了高焕章一把说:“没正经的玩意,当着儿女的面,啥都说。”
高志航又敬了姐姐姐夫和弟弟们一杯酒,高铭新干杯后问:“大哥,这次回来待几天?”
“明天就走。我想把他们娘俩接到奉天住一段。”高志航从葛莉儿手里接过女儿。
“接走倒行,又不去打仗了,急的什么?”李春英立即不高兴了。
“上边就给我一天假。队里出事了,我们一个副大队长跑了,上面让我们整饬军纪呢。”
葛莉儿听后立即问:“是许争吗?”高志航瞪着眼诧异地看着葛莉儿,点点头说:“山东韩复榘给了他好处,这老哥偷着跳槽了,差点没把我拉过去。”
“老大,你听着,这种见利忘义的事,谁爱干谁干,你不能干。你有今天,人模狗样的,全仗了老张家。为培养你,张家父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啊,没人家,你就是块土坷垃。”高焕章听后板起脸教训着儿子。
李春英白了老头子一眼,说:“那就看怎么说了,他要是吃人饭不拉人屎呢?”
高焕章和李春英相互瞪起眼睛。
高志航一看爹和妈要打起来,赶忙调停,说:“你们二老说的都对,我会有分寸的,咱们喝酒。”葛莉儿也加入进来,她敬了大伙一圈,说:“在家这段时间,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已经待习惯了,到了奉天,会想大家的。”一家人相互敬着,直喝到下午才散去,基本都喝多了,下午躺了一炕。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高志航将女儿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美滋滋一步三晃地出了家门。高丽良对爸爸还有点陌生,吓得哇哇大哭。
“小鳖犊子,别哭,你爸请咱们到奉天。奉天有牛奶有面包,还有玩具。”葛莉儿哄着孩子。
李春英在后面跟高梦兰偷偷地说:“这是给你老娘话听呢,在咱家受委屈了。”高梦兰说:“不是,是你多心了,人家是贵族,吃面包喝牛奶长大的,咱家一天三顿包米子,搁我我也受不了。”李春英白了高梦兰一眼,说:“我屈着她了吗?家里就半口袋小米,坐月子全给她吃了。”高梦兰扯着娘的衣襟说:“你小点声,让嫂子听着,人家都要走了,何必惹人家不痛快。”
全家人送到门口,高志航给葛莉儿使眼色。葛莉儿回过头来说:“爹,妈,你们都留步,啥时候闲了,到奉天串个门儿,我给你们煮咖啡。”
“说来说去还是煮咖啡。说实话大嫂,你那个咖啡比马尿还难喝。”高铭新笑着说。
“照你这么说,我喝了十几年的马尿?!”葛莉儿也笑着说。
李春英把葛莉儿拉到一边,小声嘱咐着:“有个事,我一直憋在肚子里,昨天没好意思说,别的毛病倒也没啥,就是以后当着人面,别抱住就啃。”葛莉儿听后愣住了,半天她才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夫妻呀。”
“夫妻也不行,那是男女被窝里的事,摆不上台面的,让人笑话。”
葛莉儿还是不服,她说外国都这样,没人笑话的。李春英拉下脸子,说:“这是中国。你不怕笑话,我还怕我儿子让人笑话。”葛莉儿便不敢吱声了。李春英看媳妇不吱声了,就索性又提了点要求,说:“以后人多的时候,你最好别穿高跟鞋。”葛莉儿点着头,说:“这个我知道,你儿子已经给我下命令了。”
高志航已经启动了车,有意地轰响油门。李春英会意了,说:“这嫌我絮叨了,走吧走吧。”葛莉儿钻进车里,高志航举起女儿的小手说:“跟奶奶再见。”李春英指着孙女,也指着儿子,亲昵地骂道:“你个小鳖犊子!”
轿车上公路后,高志航吹着口哨,不时回望一眼葛莉儿怀中的女儿,逗趣地说:“哎呀,我妈还给你弄出个日本名字来——小鳖犊子。”葛莉儿也瞅着女儿咯咯地笑着,说:“妈很有趣儿!刚才上车前,她嘱咐我,让我们以后有人的时候别抱着就啃。”高志航颇为感慨地说:“中国人讲究道貌岸然。”葛莉儿不懂,问他什么是道貌岸然,高志航进一步解释:“就是能装。”葛莉儿还是不懂。高志航只好改用法语说:“就是看起来一定像个正人君子,心里想的,嘴上说的,背后做的,不一定是一回事。在这一点上,我倒很欣赏许争,他敢公开承认自己喜欢什么。”
两个人一路说笑,当天下午便回到了奉天。下车后,葛莉儿抱着女儿,告诉她到家了。女儿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不过来了。高志航没上楼,又开着车去了街上,买了些牛肉、面包、牛奶和一些孩子的玩具回来,他准备让葛莉儿娘俩过一种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