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举起杯来，但藤野轮宽坐在那里没动。李桂丹端着酒杯走过去，对藤野说：“如果我们遭遇了呢？我是说在天上。”藤野轮宽看了一眼李桂丹，感慨道：“我不愿意看到这一天。中国空军是一只幼虎，刚刚成军。一想到亲手射杀自己的弟子，我心里很别扭。不过，军人各事其主，真要是狭路相逢，我想我不会手软，希望诸位也不要手软。”

高志航听后马上站了起来，也端着酒杯伸过去，他们两个人逼着藤野再次把酒杯端起来，碰撞了一下，高志航似乎是代表所有飞行员大声说：“爽快！如果藤野教官不幸死于弟子之手，我们会为您厚葬，以谢师生之谊。”

藤野轮宽听后打了个寒战，小声说：“我先谢谢各位了。”

李桂丹借口上厕所，给高志航递了个眼色，高志航随即跟出来。到了厕所里，李桂丹小声对高志航说：“等会送藤野教官，你就不要去了。”高志航问为什么，李桂丹说：“军统的人给我指定了路线，我怀疑他们要对藤野下手。”高志航愣住了，一脸忧郁地说：“藤野是签约的教官，这会惹麻烦的。”李桂丹神秘地笑了笑说：“他们没那么傻，上海的黑帮多的是。”高志航皱了下眉头说：“太不讲究了吧？中国即使在古代，交战双方也不斩来使。”

“你那是迂腐。别忘了，藤野是王牌飞行员，我们等于放虎归山。”李桂丹呵呵地笑着说。

“那是以后的事。在离岸之前，他是我们的教官。我们只能待之以礼。”

“日本人礼遇过我们吗？”李桂丹问道。

“我不喜欢偷偷摸摸，背后下绊子。尤其像藤野这样的王牌，我更想在空战中干掉他！”

“我怎么回军统的话？”李桂丹犹豫着问。

“你就说我说的，我想把藤野留下来当靶子。除非出示委座或者周主任的手令，否则谁也别指望打黑枪。”

酒宴散后，藤野轮宽看着高志航说：“高队长，我记得我们几个月前有次谈话，内容你还记得吗？”高志航听后呵呵笑着说：“记得，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能兑现。”藤野轮宽晃动着手里的船票说：“那就劳驾您了，我想现在离开这里。”

一辆敞篷轿车穿过市街，驶向码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高志航通过后视镜，一直盯着后面尾随着的黑色轿车。他怒视开车的李桂丹说：“怎么回事？”李桂丹很无奈地回答：“不关我的事，我已经把你的话学给他们了。”

“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放弃了。”

高志航又看了一眼后面的车说：“鬼话！往左拐，遇到路口再往右拐。”

“这不是你预定的路线。”

高志航狡黠地笑了笑说：“我改变主意了。”

敞篷轿车急速拐进小巷，后面的轿车死死地咬住不放。在下一个路口，李桂丹急打方向盘，要往右拐。高志航小声命令着：“不要拐，一直往前走。”李桂丹说：“这是你让拐的。”高志航又笑了笑说：“我又改变主意了。”

轿车在小巷里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闪避。李桂丹带着不满的情绪问：“你不相信我？”高志航点点头说：“没办法，谁让你背后有个军统呢。”

就在这时，轿车加快了速度，与高志航他们的轿车并行起来。高志航注意到这个异常举动，他命令李桂丹加快！两辆车在马路上交错行进。当两辆车又一次挨近时，轿车后座一个男子掏出手枪，将车窗摇下一道缝。男子把枪口架在车子的玻璃上，瞄准对面车上的藤野轮宽。

高志航的枪提前响了，持枪男子的胸部被子弹洞穿。两辆车同时停下来，高志航拎枪跳下车，直奔轿车走来。拉开车门看时，见前胸中弹的男子正躺在后座上。

高志航将他拎下车，从一侧跑过来一个戴墨镜男子，用袖子里的手枪顶住高志航的后腰问：“你什么人？”高志航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地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那个戴墨镜男子把枪往前探了一下说：“放明白点，把人留下，我是帮你们大老板做事的。”

“兄弟，回头你到笕桥，找一个叫高志航的，他会给你钱。”高志航小声商量道。

“不是钱的事，这单生意我不要钱，图个快活！我这把枪还从来没杀过小鬼子。”

这时李桂丹和阎海文从车上跳下来，跑向高志航。戴墨镜男子趁机举枪朝高志航的车上一阵乱射。高志航也乘机逃离了那个戴墨镜的人，他边打枪边高喊：“别过来！保护藤野教官。”沈以琴将藤野轮宽按倒在车上。

枪声惊动了警察，有警车的声音向这边靠过来。戴墨镜男子登车逃跑了，而那个受伤的男子被遗弃了。高志航和李桂丹将受伤男子拖到墙角下，沈以琴和藤野轮宽也跑过来。

“藤野教官，对不起，让你受惊了。”高志航略带歉意地说。

“没什么，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曾经跟你说过，有一天我奉召回国的时候，很可能遭到军统的黑枪。”

高志航用枪抵住受伤男子的胸口说：“你要是还想活命的话，就把实话讲出来。”受伤的男子看了高志航一眼，便闭上眼睛，一副置之不理的神情。高志航用另一只手去受伤男子身上搜查，结果搜出一个日本侨民证。

“你是日本侨民，水谷准？”高志航看了一眼侨民证问道。

受伤男子依然不开口，沈以琴将手枪枪管使劲插进对方的伤口，受伤男子疼痛难忍，惨叫着。

藤野轮宽看不过眼，给了沈以琴一拳。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水谷准跟前，用日语问道：“你认识我吗？”那个水谷准也用日语说：“见过你的照片。”藤野轮宽说：“同为日本人，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水谷准目光直视藤野轮宽说：“对不起，藤野君，其实很简单，关东军已经在华北大规模集结，可我们还缺少一个借口，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物色到你。”

藤野轮宽脸上掠过一丝震惊，他自嘲式地笑了笑说：“我很幸运是吗？”水谷准一脸真诚地点着头说：“我想是的，我们都在效忠天皇，只是方式不一样。”

“这么说，我死了之后，日本内阁会照会南京政府，说南京的军统打了我的黑枪？”

“是的，这符合故事的逻辑，而且不完全是编造，根据我们的情报，南京的军统确实想打你的黑枪，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行动临时取消了。”

“只是，你们没想过败露吗？”

“所以，拜托了，藤野教官，补我一枪，我要是落到他们手里，结果会很糟糕。”

藤野轮宽听完水谷准的请求，脸上的神情也极其复杂。他回头看一眼高志航，突然掏枪，高志航企图拦阻，已经来不及了，水谷准连遭数枪毙命。打完后，藤野轮宽晃动着手里的枪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此时，高志航突然恍然大悟，他怒喝着：“不，这不是冲动，你是杀人灭口！”

藤野轮宽没理会，他神情安然地看了看表说：“时间很紧了，送我到码头吧。”不待高志航回答，藤野轮宽转身上了车。

一路上，车内的人谁都没说一句话，都在各自想着心事。来到黄浦江码头边上，藤野轮宽下车后，对众人揖礼说：“高大队长，很不幸，一切都是按我想象发生的。”高志航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错了，那个叫水谷准的雇主应该是你们日本人。”藤野轮宽听后一愣，赶忙辩解道：“军统的外围也有日本人。”高志航冷笑起来，说：“藤野教官，你太低估我了。除了法语、英语、俄语，我至少还能听写近百个日语单词。你和水谷准的对话，我可以猜个大概意思。”藤野轮宽神情窘迫起来，讪讪地说：“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不必了。我想说，在你回国之前，我们以师生论，如果你换个身份再来中国，就难免要伤和气了。”高志航有些气愤地说。

“对你今天的行为，你会后悔吗？我指的是你保护了我。”藤野问道。

“也许会的，那是日后的事。”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在我转身的时候，你可以补我一枪。”

“你是想给日本侵华制造一个理由？”

“是的，作为军人，我觉得这是我报答国家最好的方式。如果支那战争是不可避免的，那一定要找个理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遗憾的是，日本内阁至今没有找到。如果死在你的枪口下，我一点不遗憾。”

停在岸边的一艘客轮呜呜鸣笛，藤野轮宽说完朝高志航深深一鞠躬，转身加入上船的人流。

高志航掏出枪来，将藤野轮宽套在准星里。藤野轮宽回头招手，见高志航举枪瞄向他，惊了一下，但很快又转身，步态丝毫没有凌乱。

李桂丹、阎海文、沈以琴等人，都在用各异的表情看着高志航。见他扣动扳机的食指动了动，但没有扣到底。他把枪放下来，骂道：“妈的，我真想给你个理由，看你能不能把中国吃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