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桐看着女儿半疯半魔的样子，有些来气，一把将她拉起来，怒斥道：“你发什么神经？我就不明白了，高志航是南京的人，可南京是反对延安的。你感兴趣的这两件事情，挨得上边吗？”

“那是从前，翁小旭告诉我，延安的朱德和周恩来秘密来杭州，正在和蒋委员长秘密和谈，国共将联手抗日了。”叶蓉然兴奋地说。

叶之桐撇了下嘴，愤愤地说：“别人不了解蒋介石，上海人还不了解，他曾经是上海滩上的小瘪三，他的话你也信？张学良又怎么样？老蒋答应好好的，到了南京就放人家回去，结果判了十年。”

“反正我信。高志航给我来信，他们要开上去了。”叶蓉然固执而坚决地说。

叶之桐听到这个消息，更急了，她一把拉过女儿说：“蓉儿，那是要死人的呀，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当寡妇。”

叶蓉然盯着母亲，把叶之桐的手狠狠甩掉，并指着她说：“你卑鄙！”说完，哭着跑到楼上去了。叶之桐以为她只是耍一下小孩子脾气，回房间哭一会儿就好了，也就没跟上去，她坐在客厅里，看起报纸来。

叶蓉然回到房间，将衣柜里的衣服随便装了一皮箱，拎起来就下楼了。

“你要去哪里？”叶之桐看到女儿气呼呼地下来，还拎着皮箱，便挡在她前边。

叶蓉然闪身躲过母亲，走到门口后回头说：“我要去笕桥，和高志航结婚。”

叶之桐追出门外，再次扯住女儿说：“蓉儿，你别吓唬妈妈。”

叶蓉然再次挣脱母亲的手，把皮箱扔到车上说：“这次不是吓唬你，我已经有身孕了。”

叶之桐僵在那里，眼看着女儿上车，车子启动，在她的眼皮下一点点消失，她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动作。

叶蓉然离开家后，像一只挣脱了笼子的小鸟，自由地飞翔着。她感觉身上轻松了，再也不是什么叶家大小姐了，再也不需要端什么架子，讲什么身份了，她现在就是和高志航、李耳他们一样的一人了。她驾车先到高志航的家里，把她的情况如实地跟李耳叙说了，惊得李耳直吐舌头，并举起了大拇指。她把皮箱扔到家里，拉起高友良的手就往外走，李耳问她干啥去，她毫不掩饰地回答：“去找你们长官，商量结婚的事。”

叶蓉然驾车来到四大队营区门口时，被哨兵戴俊挥旗拦住了。叶蓉然走出座驾，摘下墨镜问：“你不认识我了？”

“大队长有规定，四大队营区不准出现女人，除非是……谁的妈来了。”戴俊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我是高友良的妈。”叶蓉然哈哈笑着说。

“高友良是谁？”

“你们大队长的女儿。”

戴俊一时无言以对，叶蓉然趁他犹豫的当口，驾车冲入营区，直奔操场。正在训练的那些人纷纷侧目而视，并对着高志航挤眉弄眼。

“你怎么来了？”高志航走过来问。

“我是以高友良她妈的身份来的。”叶蓉然朝车里招手，高友良从车里下来，跑跳着奔向高志航，嘴里欢呼着：“爸爸——”

高志航抱起孩子，皱着眉头说：“你情绪好像不对，怎么了？”叶蓉然摊开双手，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说：“我回不了家了。”高志航问她为什么，叶蓉然环视一下左右说：“你的兵都在看咱俩，找个方便的地方吧。”在高志航和叶蓉然走向办公楼的时候，跑步的飞行员纷纷起哄，呜嗷喊叫。叶蓉然有些不满地皱着眉头说：“你的兵很没礼貌。”高志航回头看一眼，笑着说：“大战在即，我倒很喜欢他们这个样子。”

走到办公室门前，高志航把友良交给一个士兵说：“跟叔叔在走廊里玩一会儿，爸爸和你叶阿姨说点事。”高友良听后立即反驳说：“她不是我阿姨，是我妈妈。”抱着高友良的士兵嘿嘿笑起来，高志航回头瞪了那士兵一眼说：“有什么好笑的？”但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了。

进屋后，叶蓉然淡淡地说：“李耳把你的遗嘱拿给我看了。”

“这个浑蛋！我说等队伍出发了再给你。”高志航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至于写遗嘱吗？”

“不开战则罢，只要开战，牺牲再正常不过了。”

“总会有人活下来。”叶蓉然幽怨地看着高志航说。

“是的，可不一定是我。能活下来，活到最后，天哪，那得多大的运气？我不敢想。尤其是空军，在日本人眼里，我们不过是一支袖珍空军，只需轻轻的……”高志航将桌上的一张纸拿在手里，轻轻撕成两半。

叶蓉然犹豫了半天，突然淡淡地说：“我想好了，和你结婚。”高志航愣了一下，哈哈笑着说：“你又在拿草棍撩扯蛐蛐？”叶蓉然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说：“现在是午后两点一刻，我只给你不到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晚上就举行婚礼。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我也有了家了。”

这下高志航确实惊诧了，他噌地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问：“就你一个人？”

“还要谁？不是和我结婚吗？”叶蓉然依然平静地问。

高志航变得磕巴起来，他两只手乱七八糟地在胸前比画着说：“我是说——你家人——一个都不来？”

“实话对你说，我妈妈让我缠得没办法，可我爸爸这一关没闯过去。真正支持我的，现在只有我外公。”

高志航沉默了一会儿，一把拉住叶蓉然的手就往外走，叶蓉然感觉到来自高志航手上的紧张和力量，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手挣脱出来，问高志航要干什么。

“听我话，送你回家。”高志航大声地说。

“我凭什么听你话？啊，你别跟我摆长官的架子，我不是你的兵。”叶蓉然的脸气得有些红，嗔怒地看着高志航嚷道。

“婚姻大事，一定要遵从父母之命，还应该有……”高志航试图解释。

“你和葛莉儿的时候，遵从父母之命了吗？哼，虚伪！”

高志航被抢白得脸都红了，他搓着手说：“你也太猴急了吧？”叶蓉然立即大叫起来：“哎呀，怎么成了我猴急？你遗嘱——不不——你信里怎么写的？”

“我的意思是太仓促了，总要给你买一身新衣服吧？总要照张相吧？房子总要布置一下吧……不行不行，这对你不公平。”

叶蓉然想了想说：“我不喜欢那些繁杂的形式，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拿到结婚证书，搞个简单仪式就成。”高志航又坐回椅子上，掏出烟来，点燃，刚抽了两口，就按灭到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再次站起来说：“不行，这事不能由你，我送你回家！”说完抓起叶蓉然的手，拽她出门。叶蓉然委屈得流出眼泪，她蹲在地下，撩起裙摆擦了下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地问：“高志航，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高志航也蹲下去，勾起食指，替她擦去泪水说：“小东西，等我回来好吗？你放心，我会回来的……”叶蓉然坚定地摇头说：“我回不去家了，我跟家人说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我不想给自己留退路。”

“可我必须给你留退路，你想过吗，我万一回不来呢？”高志航站起来，目光从窗口望着远天，真诚地说。

叶蓉然也突然站起来，一下子扑过来，用手堵住高志航的嘴，并把身子偎依在高志航的怀里说：“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们结婚吧，结了婚，你就没心思了，也不会担心孩子，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了。”

高志航颇受感动，紧紧地将叶蓉然拥在怀里。

两个人亲昵了一会儿，话题便进入到婚礼具体的操作上，商量妥当之后，高志航牵着叶蓉然的手来到门外，那个士兵正哄着友良在藏猫猫，高志航把那个士兵叫过来，告诉他去通知所有的兄弟们，今天晚上他要在营区里举行婚礼，让大伙都准备一下。说完他左手拉着叶蓉然，右手拉过友良，一起上了车，说：“我们去拍张照片吧。”

到了晚上，驱逐机四大队营区操场上燃起了三堆熊熊的篝火。警卫连的士兵持枪列队，成两道人墙，气氛凛然。当一架留声机播出一支古老的曲子时，担任司仪的李桂丹拿腔拿调地说道：“本司仪宣布，高志航、叶蓉然结婚大典现在开始！”

高志航手捧一束鲜花徒步走向列成横队的士兵。刹那间，士兵们示威般将带有刺刀的长枪伸出，叠成八字形的走廊。在走廊尽头，本来很矜持的叶蓉然为之变色，小声对身边的李耳说：“哪有这样的婚礼？”李耳嘻嘻笑着说：“他们成心要折腾长官，损招儿还在后面呢。”

李耳话音刚落，阎海文、沈以琴和刘粹刚闪身到高志航面前。阎海文嘿嘿笑着说：“长官，对不起，这是弟兄们的意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你要闯不过我们这一关，就抱不走叶小姐。”散在四周的人们呼号起哄。高志航也爽朗地笑着说：“说好了一对二，怎么又冒出了一个？”沈以琴笑嘻嘻地说：“我们也是为长官着想，你要是打赢了，在叶小姐那更有面子。”高志航把鲜花放在地上，脱了外衣，甩到半空，被一个士兵接住，抱在怀里。

两道“人墙”哗地散开。高志航一个蹲裆步，朝沈以琴他们三个勾动食指说：“别一个一个来，我嫌麻烦，一起上吧！”

三个人饿虎一般扑上去，一场徒手格斗就此开始。

高志航先是撂倒了沈以琴，又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刘粹刚，但在阎海文那里遇到了麻烦。当两个人躬着腰，头顶头角力的时候，高志航小声骂道：“你臭小子，想和我动真格的是吧？”阎海文小声说：“你已经祸害了一个女人，还想祸害第二个？我来气。”高志航用了一个扫荡脚，却没扫倒对方，他自豪地说：“她愿意跟我，怎么是祸害？”阎海文哼了一声说：“要是回不来，人家就成了寡妇。”高志航气愤地说：“你咒我？”说着就用拳头偷袭阎海文的下巴，结果露出了破绽，被阎海文粗大的臂膀抡起在空中，风车一般旋转了几圈。

李桂丹在一旁着急，他大声地喊叫着：“快撒手！”阎海文猛一撒手，高志航掉在火堆里。就在人们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时，高志航在火堆里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稳稳站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阎海文，你倒霉了。”说着，猛跑几步，横空一脚，将阎海文踹倒在地。

高志航走过去，托起阎海文的下巴说：“没事吧？”倒在地上的阎海文闭着眼睛，声如蚊蝇地说：“大队长，等去了北平，我想看一眼女人的——***。”阎海文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只剩下口型了。

“没出息。你小子发过毒誓的。不赶走日本人，你不是不碰女人吗？”

“我是发过誓，但我就是看一眼，我就想知道那东西什么样，这不算违背誓言吧。”

“你的遗嘱里有这个吗？”

“没有。我知道很丢人，所以，答应我吧，我也是男人，我已经28岁了，我不能白做一回男人。”

“这种事，别人帮不了忙。自己想法解决！”高志航说完踢了阎海文一脚，走了。

阎海文睁开眼，沮丧地看着天空。

高志航捡起地上的鲜花走向叶蓉然，高声问道：“叶蓉然，你想嫁给我吗？”叶蓉然小声嘟囔说：“上帝，我都快吓晕了。”周遭有人大声地起着哄，高志航转头朝夜空再次高喊：“叶蓉然，你想给我当老婆吗？”叶蓉然几次张了张嘴，却没勇气出声。周遭又起哄，李桂丹冲着大伙做了个手势说：“来，弟兄们，大伙帮她数十个数。”众人开始喊起来，那声音像是山洪暴发一样，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很远。

当大家喊到十之后，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叶蓉然终于鼓足勇气，头仰向天空，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喊着：“我——愿意当——高志航的——老婆！”

叶蓉然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着，让所有人精神亢奋，现场迸发出一片欢腾。

李耳从酒桶舀了两碗酒，和另一个士兵捧给高志航和叶蓉然。高志航和叶蓉然碰杯，叶蓉然只喝了一小口，辣得直咳嗽。但她还是闭上眼睛，一饮而尽。接下来，李桂丹宣布叩拜高堂父母！叶蓉然瞅高志航问：“这怎么拜？”高志航辨别了一下方向说：“朝这边，先拜东北。”两人双双跪下，连磕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