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署大楼地下室里，有一处试验武器用的秘密射击场。上午九点多，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张学良来到地下射击场。此时，早有部下在射击位置上架好了各种轻重武器。张学良抓起一支狙击枪，卧倒射击，地下室顿时枪声大作。

张学良正打到兴头上，副官匆匆进来了，趁张学良看靶时小声说：“长官，飞鹰队那个高志航一大早就来了，吵闹着非要见您。”

“今天谁也不见。”正在瞄准的张学良冷冷地说。

“我说了，他不走，哨兵往出轰他，他给了哨兵一个嘴巴。”

张学良哦了一声，把弹匣里剩下的子弹一下子打出去了。他站起，愤怒地说：“敢到我的公署来撒野？他疯了？你让他进来。”副官来到通往地下室的走廊上，对高志航说：“副总司令今天脸子很难看，你小心点。”

高志航被带进地下射击场时，张学良正在大声喊：“报靶！”报靶员跑到靶跟前，却不敢吱声。张学良走过去看了看，十发一中，便扭头往回走。跟在他后边的军官说：“副总司令，这个枪连发不好打，十发一中就很不错了。”张学良听完军官的话，脸上有了些高兴样，他回头对那个军官说：“不管怎样，我还是稀罕这杆枪，说它是短枪，可以打连发，当长枪用。告诉那个姓许的，我订他5000把，每个师都装备一个连。”

“那是副总司令的偏爱，这种枪在欧洲几乎没人理的，都卖到中国来了。”高志航在旁边插言。

张学良斜了高志航一眼，说：“你知道这种枪？说给我听听。”

“这种枪用我们老家的话说，高不成低不就。当手枪尺寸太大，当冲锋枪使精度又不够，枪口往上跳，不好控制。”

张学良对高志航似乎还有着股怨气，他瞪高志航一眼说：“这叫各好一口，都说臭豆腐难吃，我吃着香不就得了。”

副官站在张学良身后，直给高志航使眼色，示意他顺着少帅说，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长官真要看好了，我倒有个建议，不要买德国的，咱奉天有自己的兵工厂，可以自己加工改造，也省钱。”高志航提出一个很中肯的建议。

张学良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语气阴冷地问：“怎么改造？”

“枪管可以加长，这样射程会更远一些。另外，使这种枪有个秘诀……”高志航往前走了两步，从张学良手中把枪接过来，做着示范说，“它枪口不是跳吗，我利用这个跳，先把它定在速射挡，举枪时，手心要是朝上，射出的子弹会从右到左；翻过来，手心朝下，子弹就变成了从左到右……”高志航说着，啪啪地打出一梭子子弹。

报靶员举着靶标走过来，“报告副总司令，十枪七中。”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这是第三次夺我的风头。”张学良点着高志航说，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长官不会计较的，上将军比的是谋略和驭人。”

张学良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小子倒挺会安慰人的。说说吧，打我的哨兵是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听说您马上回北平，我今天必须要见到您。”

“你一个中校教官，想见我就见我吗？我这两天心很烦，要是鸡零狗碎的事，就不要废话了。”张学良向地下室上边走去。

高志航快走几步，赶到张学良前面，啪地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地说：“报告副总司令，你知道我为什么改的名字，现在飞鹰队要把我除名，我请求您把我留下来。”

“秦大队长治军一向很严，你肯定犯了哪一条。”张学良停下来问。

“我右腿受伤了，变成了瘸子。”

张学良把目光移向高志航的腿上，他向前走了几步，逼着高志航往后退了几步，说：“可你不瘸。”高志航马上回答说：“是，长官，我已经治好了。”张学良又问：“你确定还能驾机飞行吗？”高志航非常自信地回答：“没问题，为了以正视听，恳请副总司令亲自考核。”

“你飞过德国容克战机吗？”张学良立即来了兴致。

“我就是飞容克受的伤，我想没问题。”

“你也赶巧了，我正想看一下新到的这批容克战机，你先回去，我下午两点去你们飞鹰队。”

高志航赶忙立正，说了个是，竟原地蹦了个高，向前跑去，他跑得快了点，从后边能看出有点踮脚来。

回到飞鹰队，高志航像换了个人似的，跟大家有说有笑的。到了中午，他便跟大家一起去食堂用餐。他正在排队打饭，孙机械师走过来告诉他：“秦大队长让你跟他一起吃。”高志航端着饭来到小房间，不卑不亢地问：“大队长，您找我吗？”秦文君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吧，搭个伙。”高志航仍然站着，说：“这是小灶，我不习惯。您有话就说。”

“你胆子不小，跑副总司令那儿告我一状？”

“我只是要求驾机，这不算告状吧？”

秦文君盯着高志航，似笑非笑地说：“就算这次不算，你昨天骂我怎么算？”高志航嘻嘻地笑了，说：“那是下官一时冲动，还请大队长海涵。”秦文君用筷子指着高志航说：“你把副总司令折腾来，下午你要是不行，看我怎么收拾你。”高志航淡淡一笑说：“卑职静候收拾。”说完，他转身就走。出了门后，他听到秦文君在屋里骂了一句：“，大粪窑的石头，又臭又硬。”

下午，机场附近临时搭就了一个观礼台，张学良在秦文君等陪同下，坐在台上观看高志航飞行表演。

容克战机冲过跑道，升到天空后，高志航右腿开始不停地抖动起来。他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心里告诫自己：“你为什么不自信？你的法国教官瘸得比你厉害……记住，你叫高志航，别人是开飞机，而你，和飞机是一体的，翅膀是从你体内长出来的，瞄准具是你的眼睛，飞机轮子是你的两只脚，机枪、火炮是你的拳头……更重要的是，你是中国第一代空军，中国的航空史是从你们开始的……”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他面部神情变得自信而从容了。他拉动操纵杆，进行180度大翻滚，而后俯冲直下，对地上的靶标——三辆破旧的军用卡车——实施连续火炮攻击。

旷野上的三辆卡车在炮火中灰飞烟灭，观察哨用旗语向观礼台报靶。

张学良放下望远镜，侧过身来，口气严厉地问秦文君：“你不是说他废了吗？这怎么解释？”本来坐着的秦文君吓得赶忙站起来，讷讷地说：“在下循规蹈矩，按章办事，这个结果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但副总司令有所不知，这个人狂傲得很，他居然敢冒犯上司。”

“狂是狂了点，我都忍了，你不能忍吗？乱事之秋，身边都是些唯唯诺诺的奴才，能成事吗？”张学良语气尽管缓和了些，但眼神中还满是怒气。他盯着秦文君，吓得这个平时不可一世的大队长额头上沁出汗珠子了。

容克战机裹挟着狂风落在跑道上，吹得观礼台上一阵骚动。

高志航从机舱里跳出，跑步到观礼台前，敬礼道：“副总司令，飞鹰队教官高志航按预定科目演练完毕，请长官训示。”张学良轻轻地击了几下掌，说：“作为奖赏，你明天跟我一块去打猎吧。”这个奖赏太超乎高志航的意料了，他竟然愣在了那里。直到张学良又问：“怎么，不乐意去？”高志航这才缓过神来，说：“是！乐意去。”他的这个回答，引得观礼台上的人一片大笑。

晚上，高志航回到家里，进门鞋也没脱，双手把葛莉儿托起，脚下迈着秧歌步，在屋里扭起来。他边扭嘴里边哼唱着：一更井字里，月牙照发台，情郎哥哥定下巧计，说的是什么今下晚儿来，呀伊儿呀儿哟……

李春英听到儿子的声音，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见葛莉儿偎在儿子怀里，两人又亲又啃，啧啧作响，她失声叫道：“我的妈呀，大白天的，也没喝酒，还闹出个动静，你这不是撵我走吗？”高志航忙放下葛莉儿，嘻嘻笑着说：“妈，对不起，我今天高兴，把您的教导给忘了。”葛莉儿红着脸，却极认真地说：“妈，你的话我都跟他说了，这回不怪我，是他抱着啃的。”

李春英瞪了两个人一眼，边放桌子边唠叨说：“你说你俩，婚也结了，孩子也有了，也不知道个腻。”葛莉儿懵懂地问：“腻？什么叫腻？”高志航只好改用法语为她解释，说就是男女热恋状态过去了，烦了。葛莉儿听后也用法语又问：“恋爱怎么会烦呢？我不懂。”高志航摇了摇头，用法语说我也不懂。李春英用筷子敲着碗，说：“吃饭吃饭，别说你们的驴子语，我不懂。”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李春英问儿子：“你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怎么回事？”高志航把一大块肉夹起来放到嘴里，连三接四地嚼几口，站起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跟老娘正式报告，你的瘸儿子又可以开飞机了。”李春英瞅着儿子问：“就这儿，没有了？”高志航点点头。李春英显得非常失望地说：“从回来就浪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娶个媳妇呢。”

“妈，飞机就是他的媳妇。我好比是大老婆，飞机是他的小老婆。”葛莉儿插话。

李春英听后感叹起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儿子？看着挺精挺灵，就是没正事。”

“开飞机还不是正事？”葛莉儿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

“那算什么营生？正经人都在地上忙活，你见有几个开飞机往天上跑的？天上能过日子吗？”

“妈，你说我该忙活什么？”高志航也有些不解地问。

“要我看，男人一辈子就忙活升官、发财、娶小老婆。女人就忙活生孩子，人家生我们，我们生人家。这才是正事。”

高志航和葛莉儿听后都笑起来，葛莉儿说：“妈，他也是官，是教官。”李春英撇撇嘴说：“教官算官吗？你看人家张小六子，那才叫个官，别人想看一眼都不容易，那多威风呀。”

“妈，我今天就和张小六子在一起。”

李春英听了儿子的话，再次撇了撇嘴说：“跟你妈也逗着玩？张小六子认识你是谁？你说出花来我也不信，人家谁呀？”

“妈，你说那个张小六子我也见过，两次呢。”葛莉儿再次插话。

“瞎掰，指定认差人了。”李春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妈，我再跟你透个消息，你说的那个张小六子明天邀我去打猎。”高志航见母亲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把这个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事说出来了。

“真的？我都不信。”葛莉儿惊喜地说。

“你看你看，连你媳妇都不信。你们说得都不贴谱，咱三棵榆树的老人，只有一个见过张小六子的，人家说的那才贴谱。”

“他是怎么说的？”高志航笑着问。

“他说呀，人家过的日子没法比，前院一口大油锅，后院一口大油锅，想吃麻花炸麻花，想吃油条炸油条。”

高志航和葛莉儿笑得把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