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争呵呵笑着，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他说：“晚了，老实跟你说，我来，就是想成交这笔生意。我再说一遍，在地上你玩不过我。”

高志航气得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的手被气得有些发颤，仍然指着许争说：“别忘了，我是蒋夫人亲自委派的，我可以直接跟蒋夫人建言。”

“那又何必呢？别忘了，在空军，你是绕不过毛邦初的。说真的，子恒，在这单生意上，我的油水并不大。我是权衡利弊，不得已而为之。”许争微笑中带着真诚说。

高志航有些怒不可遏地问：“你替我想过吗？”

“当然想过。这笔生意成交了，至少对你没坏处。我这个人很看重朋友的，这个你不该怀疑。”

高志航突然改换了态度，面带笑意地问：“既然是朋友，你就不要瞒着我。有便宜大家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甩出去吧？”

“这句话，你早就该说了。”许争凝眸而笑。

高志航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好面子，张不开口。”许争则哈哈大笑起来，说：“好面子我不怕，我就怕你是圣人。”高志航扭回脸来说：“这个世界有圣人吗？”许争摇摇头，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许争笑够了，压低声音说：“你只要让蒋夫人授权，把mm218的合同签了，我会通知南京，把十万美金打进你的账户。”高志航没吭气，只是静静地听着。许争观察了一下高志航的神情，试探地问：“怎么，嫌少？”高志航两只手来回搓着，一副很激动的样子，说：“不是嫌少，你把我吓着了，我就是干一辈子，也未必攒下这笔钱。”

许争又哈哈笑起来，他说：“我头一次看你动心。”高志航也嬉笑问：“看着很恶心是吧？”许争摇着头说：“不，很开心。以前我在你面前有自卑感，现在不了，我又多了一个同盟者。”

高志航略显犹豫地问：“不过……都是弟兄，把李桂丹撇出去不好吧？”许争把手一挥，很爽朗地说：“都有份，但你不能问他，他也不会问你。”高志航又笑着问：“这么说，我也不能问你了？”许争点头说：“这事谁都不能问，这是规矩。”

高志航脸色又阴暗下来，幽幽地说：“我要是不想这么做呢？”许争稍稍一愣，又呵呵笑着说：“你是聪明人，不会的。你就是不做，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有人会。”

高志航显得很紧张地盯着许争问：“毛邦初吗？”许争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毛邦初后边站着老头子，不要说周主任，就是蒋夫人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高志航假装惊讶地说：“据我所知，老头子对此类事疾恶如仇。”许争略带感叹地说：“可惜没有回天之力。你以为老头子包括蒋夫人，对毛邦初一点没数吗？要是真没数，也轮不到你来当领队，这可是三亿美金啊。”

高志航又站起身来，在地上踱了个圈，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说：“是啊，军购乃国之大事，我不能枉费了蒋夫人的信任啊。”许争也坐起来，慷慨陈词地说：“别犯傻了，我的老弟。谁是国家？中国几千年，一直都是朕即国家，不是吗？那些以国家为己任的仁人志士，你可以挨个数，从屈原到岳飞，从苏武到康有为，有几个是好下场？说到底，都不过是人家改朝换代的牺牲品。”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你许争是活明白了。你是什么时候开悟的？”高志航感慨道。

“这是咱们哥俩以后的话题。”

“但这事太大了，让我想想吧，明天告诉你。”

许争听后点点头，他说：“你是该好好想想了，不为自己，也为你的家人，我等你的好消息。”

许争走后，高志航一个人面对窗外的城市夜景，思绪难平。

吃过早饭，李春英换了一身新衣服，站到客厅的门口招呼李耳说：“走，小李子。”李耳从厨房跑出来，问李春英：“大娘，您这是想上哪儿？”李春英说：“拉我去上海，看我孙女。”李耳站在门口犹豫起来，他与李春英商量着：“看看倒是行，大娘，你老可别把孩子抱回来。”李春英听后大叫：“咿呀妈呀，孙女是我的，我想抱就抱回来，谁敢不让？”李耳站在那儿进退两难，他嗫嚅着：“那也得长官有话才行。”李春英过来拉住他的袖子，命令道：“我是长官他妈，我的话不好使吗？”李耳一边解着围裙一边连连点头说：“好，好使，我拉你去还不行吗？”

来到叶蓉然家门口，李春英下车，面对小楼发呆，雍容华贵的小楼让她胆怯了。她大叫着：“我的妈呀，住这样的房子得是什么人家？大地方我也去过，通化、奉天……就是张小六子的大帅府，也不比它强哪儿去！”

李耳走过来，趴在李春英的耳边说：“叶小姐她爸，还有她外公，都是开厂子、开店铺的。听说雇的伙计成百上千。”李春英带着惊诧的表情往台阶上走了几步，又转头下来了，她小声嘀咕着：“也不知俺家老大怎么想的，走了个贵族，又来了个贵族，也不替我想想，门槛都这么高，我这个当妈的都迈不进去。”

“大娘，你不是想看孙女吗？不进去，在这咋看？”李耳小声说。

李春英没理李耳，她顺着铁栅栏墙往楼后走去。边走边往里看着，嘴里还不停地说：“我孙女住在哪个屋里呀？她也不出来玩一会儿，出来让奶奶看一眼啊！”

李春英在前边走着，李耳也只好跟在后边。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一辆奥斯汀轿车刚停到门前，叶蓉然拉着高友良从车上走下来。她一眼就发现了高志航的车了，惊喜地冲着车内喊道：“李耳——”

李耳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来看见是叶蓉然，便对李春英说：“那个就是叶小姐，友良也在那儿。”说着便跑了过去，李春英也跟着过来了。

李春英来到门前，李耳指着她对叶蓉然说：“叶小姐，这是我们长官的老妈，从东北通化来的。”叶蓉然松开高友良，弯腰施礼说：“伯母您好。”李春英只瞥了一眼叶蓉然，便朝高友良招手说：“你这个小崽子，不认识奶奶了吗？”李春英伸手欲抱高友良，却没想到她竟然躲到叶蓉然身后去了，用上海话说：“我不认识你。”李春英抖着手站在那里，显得十分难堪，她气愤地骂道：“这个破孩子，说的什么驴子语？”

李耳在旁边吃吃笑着说：“大娘，友良说的是上海话，她说不认识你。”

李春英更加气愤了，她抬起手来，冲着孙女比画着：“这个小鳖犊子，要是你爸这么说，我就扇他耳刮子了。”

叶蓉然微笑着往前跨了一步，做了个很优雅的手势说：“伯母，外面有点凉，进屋坐吧。”

“不啦，我来就想看孙女。”李春英一把抓住高友良的手，抱起就往车上走。

高友良挣扎着，哇哇大哭起来，她朝叶蓉然大喊：“妈妈——”李春英还没走到车跟前，又无奈地将高友良放在地上，高友良磕磕绊绊地跑向叶蓉然，而后止了哭声。李春英也跟了过来，阴着脸质问道：“叶小姐，你这是怎么带的孩子，连我这个奶奶都不认了？”叶蓉然蹲下身去，把高友良搂在怀里，柔声对李春英说：“伯母，这怪不得我，也不怪孩子，友良离开你三四年了，她确实不认识你了。”

“可认识你才几天，叫啥不好，非让她管你叫妈？”李春英仍然气呼呼地说。

“这跟叶小姐没关系，是长官的意思。”李耳看到眼前的情景，赶紧过来解围。没想到同样被李春英抢白道：“这跟你也没关系，没跟你说话！”

叶蓉然的脸被李春英说得一阵红一阵白的，她站起身来，看着李春英，很委屈地辩解：“伯母，你误会了，我跟你儿子的关系很清白。”

“你把孩子送家去，我有话和你讲。”李春英以长官的口气命令着。

“您还是请到屋里坐吧。”

“不啦，你家门槛太高，我迈着费劲。”

叶蓉然看了一眼李耳，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拉着高友良上了台阶。

目送叶蓉然走进楼内，李耳来到李春英跟前说：“大娘，叶小姐人不错的，有文化，模样也好……”还没等李耳说完，李春英就沉着脸说：“你看好你领走。”李耳被抢白得嘿嘿笑起来，他说：“长官看好的人，我怎么敢？再说人家能跟我吗！”

叶蓉然把高友良留在屋里，一个人出来了，到了台阶下，她拉开车门说：“伯母，到车里谈吧。”两人进到车内，李春英带上车门，抬手拍着叶蓉然的肩膀说：“姑娘，你占了一个大上海，又是大户人家，俺家老大是庄稼院长大的，这也尿不到一个壶啊！”

“伯母，我没说一定要怎么样，就是我想怎么样，我爸爸也不赞成。”

“你爸见过俺家老大吗？”李春英惊讶地问。

“见过一面。他对中央军没好感。”

李春英像是很放心地舒了口气，说：“我对中央军也没好感，欺负老百姓，一个顶三，跟日本人，屁都没一个！”

“也不尽然。我跟我爸说，中央军是中央军，高志航是高志航。高志航是个有良知的爱国军人。”

李春英又突然抬手在叶蓉然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可能是劲大了点，叶蓉然竟然咧了下嘴，但李春英并没察觉出来，继续说：“你咋说得这么对，谁儿子谁知道，要是上头有话，我家老大就能撒丫子冲进山海关。你想啊，他爹他妈，还有一帮兄弟姐妹，都押在小日本手里，就冲这个，他也得红眼睛，是不是？”叶蓉然点头称是，“我跟子恒挺谈得来的。”李春英的手从叶蓉然的肩膀上滑下来，顺势抓起叶蓉然的手说：“姑娘，你把我绕糊涂了，一会儿你爸没好感，不赞成，一会儿你又聊得来，你能不能给个准话？”叶蓉然被李春英问得有些难为情了，她把手从李春英的手中拿出来，向后理了理头发说：“伯母，把这事交给我和高志航吧。我觉得谈这事还早，不说我爸妈，就说高志航。用他自己的话说，葛莉儿在他心里装得满满的，我在他心里，只有立锥之地。”

“这也没啥错啊，分手才几个月，心里就全是你，我家老大还是个东西吗？”李春英替儿子开脱着。

“我没说他错，我是说，我们之间还需要时间，还要等机会。”

“要等到啥时候？”李春英有些急切，她抬起手来，又想去拍叶蓉然的肩膀，这次她看到人家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就停住了，顺势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叶蓉然望了一眼车窗外边，低声说：“我也说不好……我刚写了一首诗：在千层万层的莲叶之前当你一回眸有很多事情就从此决定了在那样一个充满了花香的午后……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的天，你的话比葛莉儿的外国语还难懂！我听不明白，也闹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我看我还是多余操这份心。”李春英说着推开车门，看到李耳正蹲在车跟前偷听着，她瞪了李耳一眼，叫道：“小李子，咱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李春英一直对今天的事耿耿于怀，她也不太爱说话了，有时候只站在高志航和葛莉儿的照片前，端详一会儿，更多的时候是对着窗外，看那两只狗在后院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