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桂丹悄然进入房间，站在高志航的身后静静听着。

高志航感觉到身后有人进来了，他回头看一眼，便对着电话说：“妈，天也不早了，我今天也累了，我得睡觉了，改天再说吧。”话筒里又传来李春英的声音：“这才出太阳，你睡哪门子的觉？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没干好事，我可告诉你……”

高志航挂断了电话，李春英拿着断线的话筒发愣，她看着李耳问道：“这才早晨，他那边张罗着睡觉了，你们长官这是怎么了？”李耳嘿嘿笑着，说：“人家现在在西半球，那里现在是黑天。”说着他来到地球仪边，拨动地球仪说：“你老看啊，中国在这儿，意大利在这儿，地球分两半，我们是东半球，意大利属于西半球，差老远了。我们这边过白天时，他们那边过黑天。”李春英围着地球仪转了一圈，还是不明白，她摆着手说：“别听他胡扯。西半球不也是球吗？就一个太阳，我们这刚升起来，他那边就下山了？变戏法也没这么快呀，嘁，准是他还没起炕，睡迷糊了，说胡话呢。”李耳感觉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个事了，只好迎合着：“是，他是睡迷糊了，在说胡话。”

高志航放下听筒后，脸色显得极不高兴，他一直看不惯李桂丹偷偷摸摸的做派，便没好气地问：“你有事吗？”李桂丹没顾得上计较高志航的态度，又往前跨了一步，神秘地说：“许争溜出去了。”高志航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跟我说了，是去看一位大陆来的侨民。”李桂丹冷笑着说：“什么侨民？我说了你可能得吃惊，他去见的是意大利航空部的那个专家奥里尼。”

“你怎么知道的？”高志航诧异地问。

“就在附近一个酒吧里，我刚从那儿回来。”

高志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李桂丹说：“你是不是也盯梢过我？”李桂丹默然低头，神情尴尬。高志航转过身去，踱向卫生间，说：“我一想到后边有双眼睛随时盯着我，就恶心！”李桂丹也有些气愤，跟了过去，倚靠在门框上，冷冷地说：“那也是为了党国的利益，你何必心虚呢。”

“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是你的长官。”

“我是来向长官报告的，这是我的职责，听不听那是你的问题。”

高志航从李桂丹的身边挤过来，又回到小客厅里，问他怀疑许争什么。

李桂丹沉了沉气说：“晚宴的时候，那个奥里尼塞给许争一个条子。从寒暄的语气看，他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高志航哦了一声，在地上转了个圈，命令道：“李桂丹，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盯着这个许争，但不要让他察觉出来。”李桂丹故意阴沉着脸并阴阳怪气地说：“这可是你的指令，别再跟我说恶心了。”高志航也转换了语气，忧心忡忡地说：“桂丹，我怎么觉得我们从南京一出来，人家就给我们设好了圈套，就等我们往里钻呢。”李桂丹也很茫然地摇着头说：“有那么严重吗？”高志航也很茫然地说：“但愿是我的错觉。”

两个人又聊一会儿路上的见闻，从罗马的建筑聊到罗马的女人，将近十一点了，李桂丹才回到房间休息。

高志航躺在床上，看到壁画上的金发女郎，又想起了葛莉儿。

许争是在夜半时回到房间的，他进屋时，李桂丹还没有睡着，听到房门响动，他便装作熟睡的样子，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许争躺到床上后，旋亮台灯，看了李桂丹一眼，招呼道：“别装了，你根本就没睡着。我今晚约会的是奥里尼，你对这个是不是很感兴趣？”

李桂丹没法再装下去了，只好翻过身来，平静地说：“你别想太多，我只是出于好奇。”许争呵呵笑起来，说：“你都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李桂丹伸了个懒腰说：“你俩好像认识很久了，至少不是第一次见面。”许争点点头说：“不错，九一八之前，我曾经通过他给东北军买过一批德国的容克战机。”

李桂丹伸完懒腰，顺势坐起来，笑嘻嘻地问：“没少赚吧？”许争也坐起来，毫不掩饰地说：“当然。飞机不是地瓜土豆，只要做成一单，腰包马上就鼓起来。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吃独食。”

“你不是暗示我吧？为什么不挑明了说？”李桂丹笑着问道。

许争也微笑着挑起大拇指说：“聪明人！那我就挑明了，要是意大利这笔生意成交，你可以在上海指定一家银行，有人会以你的名义打进一万美金。”李桂丹的手颤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显示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说：“我不会白拿钱吧？我首先声明，我不想冒险，我得看一万美金值不值。”许争从床头柜上拿起烟来，先扔给李桂丹一支，自己又掏出一支夹在手里说：“不需要你做什么，拿到飞行数据之后，你只要对飞机的性能表示肯定就行了。”李桂丹把这支意大利烟横在鼻子底下，来回拉动着说：“这太便宜我了，就是没有这一万美金，我对mm218也是肯定的，我看过巴黎航展的全部资料。现在我最关心的是意大利人会改变报价吗？”

许争摇了摇头说：“老弟，你多虑了，价钱是意大利驻中国大使馆和南京事先谈好的，死价。我们不会担一点嫌疑。”李桂丹从床上下来，走到许争跟前，从床头柜上拿起火柴，先给许争把烟点着，回头也为自己点上，他吸了一口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何还要另外拿钱打点很多人。”

“你怎么知道很多人？”许争惊诧地问。

“还用说吗，我是个次要的小角色，如果我都可以拿到一万美金，那就显而易见了。”

“是这样，这只是第一批货，意大利人看好了中国的市场，不看好的是中国的空军。只要中日开战，他们赌中国空军惨败。这样，意大利的飞机会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

“这个话，你跟高志航说过吗？”李桂丹坐回到自己的床上。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那个家伙是头倔驴，放着钱眼不钻，非要钻针眼。”

李桂丹对许争给高志航的这个评价没表达自己的看法，他只是哼啊两句，又假装打了个哈欠，便躺下去了。许争也随手关了台灯，两个人尽管都没睡着，但谁也没再吱声。

第二天早上，按照事先约定好的程序，由高志航和李桂丹亲自驾机试飞，对飞机的性能做出判断。他们刚吃过早饭，意大利军方的车便等待在楼下了，高志航一行上车后，便去了罗马附近的一个军用机场。那里的准备工作也早已完毕，两架mm218停放在跑道上。

高志航与普里科洛用法语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上了飞机。李桂丹跟在高志航的后边，他模仿着高志航的动作，两个人在罗马的上空飞行着。

做完所有检测动作后，飞机返回到机场内。刚停稳，许争和一群意大利军官便迎上来。普里科洛笑着用法语说：“上校，祝贺你！你们两位的飞行近乎完美，虽然我不想用完美这个词形容我们的战机。”李桂丹听不懂法语，他问高志航：“他说什么？”高志航小声告诉李桂丹：“他想让我们夸奖一下他们的飞机。”说完他用法语对普里科洛说：“将军，迄今为止，我飞过不下十种飞机，mm218肯定不是最糟糕的。”

普里科洛洒脱地抖抖肩，笑着说：“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谈判艺术，你们先把对方说得一无是处，然后再逼迫对方降价。”高志航往前上了两步，小声地说：“我有个疑问，假如mm218是完美的，为什么贵国的空军只订了两架？”普里科洛立即变得神情窘迫起来，他嘎巴两下嘴，这才说：“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你知道，即使像杜黑这样的空军战略之父，一开始在意大利也受到了抵制，杜黑甚至为此蹲了一年监狱，这很像一则笑话，但事实如此。”

奥里尼看到这个情景，赶忙上前解围，他用汉语说道：“意大利飞行员习惯了双翅膀，这种单翅膀看起来模样很怪，他们缺少安全感。在这方面，他们的眼界远不如你们的李先生。”说着他用眼神鼓励着李桂丹。

“我的看法是，单翼机很快就会代替双翼机。”李桂丹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许争一直站在李桂丹的身后，他等李桂丹说完后，也往前挪动一下身子，跟着随声附和着：“应该是这样的，再过三五年，双翼机就成了垃圾。”

高志航的目光从李桂丹的脸上转移到许争的脸上，最后定格在普里科洛的脸上，他坚定地说：“我不否认单翼机的优势，但在技术上还不成熟的时候，我不想让中国空军成为你们的实验品。”

普里科洛的脸色立即变得晴转多云了，他以警告的口吻说：“上校，至少到目前为止，意大利和贵国的关系是十分友好的，我善意地提醒你，不要因为你的轻狂，给两国关系带来阴影。”说完竟然拂袖而去，把高志航一行人扔到了机场上。

当天晚上，高志航和许争正在宾馆里谈论着当前的时局，电话铃响了。高志航从床上侧了下身，随手抓起在床柜上的听筒。

“听出我是谁吗？毛邦初。你住908房间是吗？”

高志航下意识地从床上溜下来，做了个立正的姿势，问道：“毛司令，您怎么知道我的房间号？”毛邦初干笑两声后，语气严肃地说：“我还知道，3个小时前，你出言不逊，伤害了普里科洛将军。”高志航立即用手捂起电话的话筒，目光直视着许争，小声问道：“你跟家里通话了？”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墨索里尼的女婿是意大利驻中国大使，跟毛司令熟得很。”许争放低声音辩解着。

“高志航，回我的话。”话筒里又传来毛邦初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严肃。

高志航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他对着听筒连续说了两个“是”之后，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我只想说，在这件事上，我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感受。我手里有份报纸，三周之前，意大利在西班牙摔了两架mm218飞机。这证实了我的判断，mm218还处在实验阶段，技术上是不成熟的。”毛邦初听后半天没吱声，高志航拿着听筒，紧张地等待着，他听到那边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他被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了，电话里又传来毛邦初的声音，“可李桂丹不这么认为。还有，墨索里尼的女婿已经成功地游说了上层，连老头子都动心了。明白我的意思吗？让你当个领队，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毛邦初的话音刚落，就啪地挂了电话。高志航拿着听筒，神情沉郁地愣在那里。

“又不是掏你自己腰包，何必呢？”许争看着高志航，在一边劝慰着。

高志航把听筒放好，指着许争说：“去，你把李桂丹找来。”

许争仍然倚靠在床上没动，他不动声色地说：“李桂丹不像你这么犯傻，半个小时前，他已经跟毛司令通过电话了，认为mm218是他见过的最先进的战机。”

高志航从许争的神情中明白了一切，他指着许争的脑门说：“如果我没猜错，是你背后鼓捣的。我真后悔，当初我就不该建议你来，怕你扯犊子，你还真扯上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