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3
|本章字节:9804字
葛莉儿一直在边吃菜边听高志航他们说话,她像是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突然对大老刘说:“哪天我教你一首雨果的爱情诗,你献给她。”大老刘哈哈地笑起来,他怕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抬手掩着,说:“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整那玩意,那是你们俩玩的东西,我们用不着。”
高志航刚要把一块肉放入嘴里,又停下了,说:“瞅这意思,有点谱啦?”大老刘回头往门口看一眼说:“实话跟你说,有那么一丁点意思。”高志航便让大老刘说说何以见得,大老刘故作神秘地说:“隔三差五,准找个由子,一会儿说家里墙皮掉了,让我帮着抹抹,一会儿说炉子冒烟,让我看看啥毛病,没事也总上这屋来视察一圈。”高志航听后往前探一下脖子,一脸坏笑地说:“听我的,下次再来,你先给她一枪。”
葛莉儿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从北陵回来,她一想到枪就害怕,便对大老刘说:“你有枪吗?”又回头问高志航:“为什么要给人家一枪?”
高志航和大老刘哈哈大笑,葛莉儿却是越发莫名其妙了。
大老刘笑够了,想了想,说:“不行,想钓大鱼得耐住性子,人家好歹是城里人,别看是二手货,咱们也算是高攀了。往后没事时,你们多往我这跑几趟,也算给我壮壮脸。”
高志航点点头,说:“我这几天就去哈尔滨住院,等我腿治好了,我天天上你家来。”
葛莉儿听到高志航说去住院,突然想起件事来,说:“我们去哈尔滨,高丽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抱着她去吧?”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三个人都把目光转向床上去,看着熟睡的高丽良,沉默起来。大老刘说:“我白天哄着她玩倒是行,可晚上哄不了她。”葛莉儿说:“白天也不行,你得出摊子干活,有她在跟前,你没法干活了。”高志航寻思了良久,说:“给妈捎个信回去,让她来帮着看孩子吧。”葛莉儿说:“这个法子可行,我明天就找人捎信回去。”大老刘怱地站起来,说:“还找人干啥?多费事,干脆我回去一趟得了,我明天早上起早就走,到家后接着我大婶,后天我们就回来了。”
高志航两口子都不同意,葛莉儿说:“这老远,你腿脚又不好,不能让你回去。”大老刘听后便急了,说:“要是拿我当哥们,事就这么定了,咱们喝酒。要不让我去,这酒喝着也没意思了,你们回家吧。”高志航侧身看了葛莉儿一眼,说:“那咱们喝酒。”说着两人便把碗端起来,同时敬大老刘,三个人竟然同时干了。
第二天,大老刘起早便回了通化。高志航两口子也把该准备的工作做好了。下午,刘副官来看高志航,又提及伤残金的事,他说秦大队长一直在催问,高志航让他捎话给秦文君,如果年内治不好腿,他会主动上交辞呈。
李春英是在第三天晚上赶到高志航家里的。大老刘叫开门后,李春英都没顾得上与开门的葛莉儿打个招呼,就跑上楼去了。她看到高志航后,就扑过去问:“老大,你的腿咋样了?”高志航搀扶住母亲,他做了个看起来很优雅的姿势说:“妈,你别这样看我,没什么,就是不能回弯。”李春英拉着儿子在客厅里走了几步,就呜呜地哭了,说:“我的妈呀,腿都画圈了,还没怎么着呢?”
高志航把母亲拉到床边坐下,葛莉儿和大老刘也上楼了。葛莉儿劝慰婆婆:“别着急,明天就去治,一定会好的。”大老刘也跟着劝了半天,李春英这才不哭了,她抱过孙女来,亲了一阵子,见孩子的头发越来越黄了,骂道:“你这个小鳖犊子,越长越成黄毛丫头了。”
葛莉儿跟婆婆说几句话后,赶忙去厨房收拾饭菜,她已经算计好婆婆他们这个时间段来,早把菜准备好了,没用多大一会儿工夫,就端到桌子上来了。
高志航找来酒杯,倒上了酒,与大老刘一起陪着母亲喝起来。高志航边喝酒边向母亲打听着家里的情况,李春英边吃边夸奖葛莉儿做饭有进步了。
一切准备利索后,葛莉儿和高志航便踏上去了哈尔滨的火车。
车厢里,葛莉儿用法语和高志航聊天:“主刀大夫叫车尔尼斯克,经历跟我差不多,也是被穷党流放到西伯利亚,又跑来了中国。”高志航问:“你怎么认识的?”葛莉儿说:“是奉天一个天主教父给我介绍的,也是赶巧,他有一次来奉天办事,我把你的片子给他看了。”高志航又问你相信他吗,葛莉儿没回答,她反问高志航:“你相信我吗?”高志航重重地点着头,葛莉儿说:“我只能这样说,我至少走访了15个骨科医生,别人都说治不了,只有他没说。”
尽管旅途是劳累的,但高志航和葛莉儿因为有希望支持着,有着一个梦想,他们是快乐的。一路上,两个人除了用法语不停地交谈着,欢笑着,就是葛莉儿一直在给高志航弄吃的东西,让他尽可能多地储存体力,她知道,丈夫这次面对的,是一次生死关,四个小时的手术不用一点麻药,那应该是常人不能忍受的。
他们到达哈尔滨是第二天中午,葛莉儿要先找个宾馆住下,让丈夫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再去医院,高志航不肯。他们在街上简单地吃了点饭后,下午就奔医院去了。
葛莉儿先找到车尔尼斯克大夫,让他看了高志航的实际情况,这位俄国大夫对病情很有信心,但对高志航能否坚持到下手术台很是怀疑,他把担心通过葛莉儿表达给高志航,要他做出慎重考虑。
高志航也通过葛莉儿向车尔尼斯克转达了他的决心,宁可疼死在手术台上,手术也要进行,也不用麻药。大夫查看了他的身体素质等方面的情况后,决定第二天就为他手术。术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在当天下午进行。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一位护士推着手术车走进病房,简单地询问一下高志航的身体和心理情况后,便让他上车,进手术室。高志航朝护士摆摆手说,我一定是躺着出来,所以我必须要走着进去。他在临出病房前,把葛莉儿搂到怀里,两个人做了一次足足持续五分钟的长吻。那个小护士闭着眼睛等了五分钟。
高志航躺到手术台上,车尔尼斯克把戴上的口罩又摘下来,用蹩脚的中国话说:“在手术之前,你还有反悔的权利。”高志航笑嘻嘻地说:“为什么反悔?我又不是你们绑来的。”
“我跟你的妻子谈过,在不注射麻药的情况下,这个手术产生的剧痛是你无法想象的。”
“能疼死吗?”高志航依然笑着。
“可能会休克,但不会死。不过依据我的临床经验,很多患者宁可选择死,也不愿忍受这份痛苦,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注射麻药的,我再给你两分钟的考虑时间。”
“谢谢,不需要。”高志航在手术单上签了字,之后闭上眼睛,说:“我只有一个请求,给我弄一根筷子——不——最好是两根。”
一个护士走进里间屋,把她吃饭的筷子拿出来。高志航接过筷子,横在嘴上,用牙咬住,他示意大夫开始吧。
手术刀刚一切入肉中,高志航的脑门便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但他竟然一声没吭。车尔尼斯克大夫说:“中校,我能想象你的痛苦。你可以喊两声,也许可以缓解一下。”高志航微微摇头。又一阵剧痛袭来,只听咔嚓一声,高志航嘴里的筷子断了。高志航用手指指自己的嘴,护士会意,将咬断的筷子拿出来,拢到一起,将四根筷子重又横在高志航嘴上。
自从目送着高志航进入手术室后,葛莉儿就倚靠在手术室门上听着。起先还能听到他们在说话,她的心很平静,后来突然没了声息,她的心便悬起来了。
手术进行到半个小时左右,葛莉儿真的无法忍受了,她突然推开手术室的门,出现在高志航的面前。她哽咽着说:“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
高志航听到葛莉儿的声音,居然抬头对她笑了笑,笑得很难看,嘴里呜呜地不知说的什么。
葛莉儿被护士推出房间,她依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
三个小时过去后,一位护士从手术室出来。葛莉儿急切地抓住护士的手问道:“告诉我,他怎么样了?”那个护士说:“你刚才不是都见到了,他很好,手术很顺利,还要十几分钟就结束了。”葛莉儿长出一口气,说:“天哪,他一点声音没有,我还以为他不行了呢。”那个护士说:“我原来最佩服关公,刮骨疗毒时还能看书,但那只是传说,今天我算开了眼界了,还真有这样的人,你丈夫干什么的?”葛莉儿说他是个军人,开飞机的,是打仗的飞机。护士摇摇头,说:“我想不明白,你当妻子的,居然同意他不打麻药?”葛莉儿身子瘫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泣道:“上帝啊,快拯救这个人吧,都是因为该死的破飞机。”
手术室门开了,高志航躺在车上,已经昏过去了。
高志航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叫葛莉儿,说“我要喝水”。葛莉儿给他饮了半杯凉开水后,他又对葛莉儿说:“我饿了。”葛莉儿便赶忙跑到街上去给他买饭。他的脚不能动,全靠葛莉儿喂,他居然吃下去三个肉馅包子。之后,他又把刚才葛莉儿用过的筷子横在嘴里,眼睛望着顶棚,一动不动地躺着。
高志航这样直溜儿地躺了差不多一周,这期间,他不能翻身,吃饭和大小便都是靠葛莉儿帮助才能完成。葛莉儿怕他总一个姿势躺着累,不停地为他按摩着全身的肌肉,他睡着时,葛莉儿就去为他准备吃的东西,他醒着时,为了缓解疼痛,葛莉儿没日没夜地跟他说话,甚至去书店买来法语的书为他朗读。
十来天后,高志航的腿能在床上活动了。葛莉儿每天无数次地搬着他的身子,让他以最舒服的姿势躺着。医院里的大夫和护士也被这两口子的精神感动着,车尔尼斯克几乎每天早晚都来看望高志航,指导他恢复着,那些护士发现葛莉儿有了困难,也都过来热情地帮忙。
葛莉儿每天两次把高志航抬放到轮椅上,推着他去医院的草坪上呼吸新鲜空气,听他讲有关飞机的事情,那些护士也都愿意听军队的事情,她们都称呼高志航为英雄,后来很多住院的病友也跟着这样称呼他。葛莉儿看到丈夫被人敬重,她自然高兴,每天像个小燕子似的,在医院里飞来飞去。
去掉石膏后,高志航的腿能试着回弯了,这让他和葛莉儿欣喜若狂,大夫护士和病友也为他们高兴。高志航让葛莉儿去买来水果和香槟,与大夫一起庆贺了一次。车尔尼斯克告诉高志航:“你可以架着拐活动一下了。”
车尔尼斯克的这句话对于高志航来说,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他每天早上五点多便起床了,在他的带动下,那些睡懒觉的病友也跟着起来了,他们一起到草坪上练习行走。这天,高志航走着时,突然扔掉双拐,居然稳稳地站住了。他往前走出了一步,又走出一步,他的身子剧烈地晃动着,葛莉儿和两个医护人员跑上前来,想搀扶,却被他用手势拒绝了。他稳定了一会儿,继续前行,这次他走出十几米,身后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葛莉儿和医护人员都在为他叫好。
在临出院前,高志航接受最后一次检查。车尔尼斯克用一只小木槌这一下那一下敲打高志航的腿部,不断发出各种命令。高志航不停地站起、蹲下、单腿起跳……车尔尼斯克满意地笑了,问他感觉怎么样。
“不错,只是这条腿感觉有些短。”
“是的,比左腿短了差不多一公分,这在我预料之中。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你,我从你的伤腿里取出一块狗的骨头。”
高志航听后大为震惊,他问车尔尼斯克:“医疗上有过这样的先例吗?”车尔尼斯克摇了摇头,说:“至少我还没听说过。但对我的同行我不好猜测,也许他在做试验。”高志航愤怒地骂了一句:“我奶奶的小倭寇,早晚老子跟你们算账。”
“他这个样子,能开飞机吗?”葛莉儿站在高志航身边,急切地问。
“我说过,他的腿部功能和正常人基本一样,至于能不能开飞机,这要由你们的长官决定。”车尔尼斯克淡淡地回答。
高志航和葛莉儿同时鞠躬致谢,车尔尼斯克说:“不,我要谢谢你。你创造了一个奇迹。从你的身上,我对人类的意志力和承受痛苦的能力有了新的发现,这将是我的下一篇论文。”
列车在辽阔的东北大平原上向南奔驰着。车厢里,行走自如但明显有点踮脚的高志航端着一杯热水回到座位上。
“我仔细看了,是有一点那个,不过,小毛病,你不必在意。”葛莉儿小声地对高志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