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4
|本章字节:6086字
张谋
罢工
我曾经在电视里,或者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很多的男男女女组成一支队伍,他们手里拿着旗子,打着口号的牌子,大声呐喊,嚷嚷着口号。
他们在反对,抵抗,排斥着什么,这叫示威游行。他们群情激昂,像潮水一样涌满了城市的各个街道。但大多时候,他们被统治者的队伍击散,同样的队伍,一方是临时拼凑的一堆散沙,一方是手握钢枪的铜墙铁壁,但他们同样是人,一样有父母亲人,但站在不同的阶级立场,他们成了敌人。结局大多数都是带头的几个被抓起来,进行审判。
在2001年的某一天,我也走上街头,成了游行者中的一员,我不是组织者,或者说带头的,我是随大溜的那种。在一家小电子厂做流水线工人将近一年了,每个月我能拿到四五百块钱。四五百块钱,每个月按时发着也让人有所期待。但这一次,有四个月没有出粮了,我只是上千人里微不足道的其中一个,我没有发言权,我说了根本没人听,很有可能连这四五百块钱也拿不上,我做了哑巴,最多在没人的时候发几句牢骚,骂几句娘。但上面听不到,听不到还好,听到了就麻烦了。我想,跟我有同样想法的人大有人在,只不过都沉默着,敢怒不敢言。总有人沉不住气的,总有人会跳出来。我曾经很崇拜他们的勇气,但我却不敢尝试着做个像他们那样的人。
我只知道是四楼车间的,他们的工作是做游戏机的手柄,把一楼注塑部压好的壳子,里面装上线路板,把键帽放进该放的地方,合上上下两个壳子,打上螺丝,一个游戏的手柄就做好了。我至今仍记得带头的那个男员工的样子,他很帅气,当他带着几个同事从四楼下来冲进我所在的二楼车间,我和我组上的同事还在打包装,把做好的游戏机主机、游戏手柄、火牛(变压器)、av线、说明书装进保利龙(泡沫盒)里,进封胶机过胶,再装进花花绿绿的纸盒子,再装箱封口。他冲到我们组上,嚷嚷着,停下来,大家都不要做了,工资都发不出来,还帮他们做什么做,他叫嚣着跳上拉条,一伸手就关了一条拉的开关,整个拉停了下来,其余的和我一样沉默的大多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所措。可能大家平时太累了,拉一停,所有人都不再动了,就算借此机会休息会儿也是好的,又不用担什么责任。有的人蠢蠢欲动,跟着闹起来。车间主管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这个景象,气势汹汹地往车间走,嘴里叽里呱啦地叫嚣着,谁让停下来的,都给我回去继续工作。说着还将一个放在车间中央的凳子一脚踹出老远。这架势让胆小的我不寒而栗,然后,沉默的绝大多数都又坐回到工位上,但拉关着,没有人动,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带着消极的情绪,暗自较劲,心里有着抵触。带头罢工的几个人并不妥协,继续以一个领导者的姿态鼓动大家反抗。有一小撮人动了,跟着站了起来,车间的拉长们、组长们、助拉们默认了这个事实,都不作回应。他们也是打工的,他们也想要应得的那份工资。所以他们不反对,也不参与,置身事外。
直接管理自己的领导都不作声,这似乎暗示了配合。给了沉默人群以动力,在一小撮人群不间断的鼓动下,人群终于汇集在一起,离开了工位,组织成了一支熙熙攘攘的队伍,带头的在前开路,带着大家离开工作车间,离开厂区,走上街头,我混在人群里,跟随大溜,我不知道这场闹剧会以何种方式结束。我只是追随着,我没主见。
我们从街道上走过时,引来许多人惊奇的目光,很多的过路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站在原地,看着,有些热心人也跑上来问这是做什么,有人就说我们有四个月没发工资了。最后我们去了居委会,一大堆人黑压压地站立在居委会并不大的院子里,居委会领导出来和领头者协调,我们在后面壮壮声势,偶尔喊一嗓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涉,厂里的人事经理过来站在前面讲话,说什么我不记得了,无非是找一些堂皇的理由,并保证在多少天里给大家发工资之类的。居委会领导也向大家保证,一定监督厂里按时发放拖欠的工资。并劝大家都散了,事情算是这样处理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厂里发了四次工资,以前没按时发放的工资都补发了,但带头罢工的几个却不见了,有人说他们是自己辞工走的,有人说是被炒了。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待不下去了,他们付出了个人失业的代价,换来了所有人用血汗得来的工资。这是值得的,也是伟大的,是一种壮举。我无法像他们那样,做个伟大的人,不谙世事的我,只能向现实一次次妥协,佝偻地继续埋头在工业的流水线上,我以我为耻。
待关
2001年,我在南方的一家电子厂做普工,拿着每个月四五百块微薄的工资,我对此并不甘心,那和我刚出来时的目标相差一半,因为我来之前在村口的墙上看到的公告上说是工资八百块,管吃管住。和我同样不甘心的是我的一个老乡叫红兵,他来这个厂比我还早一些,现在,我在这个厂里都做了近一年了。鉴于此,我和红兵商量着出去找份收入高些的工作,我们利用休息的时间去了附近镇上的一家职介所,掏了十块钱门票进入了招聘专场,后来一家用人单位要搬运工,我们俩去和人家谈,人家看到我们俩的个头还行,就说可以,谈了一下待遇,说了一下工作性质,说是从码头的船上往下搬货的,累是累点儿,但忙就一阵子,不可能每天上班不停地搬货,工资最少也有2000多,我和红兵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用人单位的两个人坐车去他们公司,准备试工。
本来一切顺顺当当的,但坐车到了关口我们下了车,原因是我和红兵没有边防证,入不了关,我们的工作地在关内码头。于是,在带我们的那个人指示下,我们要一人出八十块钱,他立马可以找人来帮我们办理边防证。我们在关口的一个小商店门***涉着,等帮我们办证的那个人到来,正准备交钱办证的时候,有几个人围了过来,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找工作,要我拿身份证出来,拿边防证出来,我意识到可能是遇上了便衣,边防证我拿不出来,我拿了厂牌,但他们根本不看。就被三四个推推掇掇地押送上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上。那个时候幸好红兵上厕所去了,等他转回来,看到我们几个正在被拉上车,他机敏地逃脱了。给我办证的,和带我过来的也被同时带上了车。这些都是某派出所的便衣警察,专门整治边防安全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上囚车,不是坐,是站。里面黑暗,窄小,有股怪怪的味道,后边的门关上后,只有一个钢筋的小窗,透着微弱的光。我有些怕,但我唯有默不作声。车子里装满了人后,向前开去,我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听别人说起过,如果没有证,没有人担保,几天后会被集中起来送到另一个地方,通过一段时间的劳动来换取回家的车费,然后被安排遣送回老家,那可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车子走了一些时间,七转八拐,进了关口不远处的某派出所,我以这样的方式被送进了监狱。我惶恐,不安,躲在监狱的一个角落,靠着墙站立,一间小小的牢房里,关着很多人,男人,女人,老的,少的,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着,有的趴在监狱的钢栅上向外面望着,进去前,皮带全被抽掉了,鞋子也全被脱掉了。我现在成了一个犯人,我的罪名是待关,也就是没有边防证,在关口晃悠,想要入关。法不诛心,我现在才明白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但在当时,我完全蒙了,我不知站立了多久,直到腿疼得受不了,才蹲了下来。有人在抱怨,说他好好地走在路上,就被抓了进来,我听不太懂,但我知道我没有边防证,没有边防证就不可以来关口。我完全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人要上厕所,有人要上厕所,被无理地辱骂,我怕被人辱骂,所以我使劲地憋着,为了最后的一点点狗屁尊严。后边的事,我没有想过。我现在只想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