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旧识

作者:楚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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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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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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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840字

陶花跟随那传信侍卫骑马驰出营地,见他带路的方向却不是往中军营地去,不由起疑,缓住了马匹。


他回身拱手:“大王在前面等着公主,这一路上大王布满了我营士兵,公主不必害怕。”


陶花迟迟疑疑跟着他向前去,一众马匹转过一座小山,看见赵恒岳立在山脚下,侍卫们远远跟在十丈之外。


她奔到赵恒岳身侧下马,见他目光前视,于是也看过去。赫然看见一座墓地,立着一丈多高的大石碑,上写五个大字“陶洪锡之墓”,陶花立时惊得后退三步,旁边还有一座小坟,上有陶若的名字。


陶花曾托付耶律澜将父亲和弟弟葬在燕子河边,此次大军出征,她想到了此事,却没有时间访查,只想等燕子河收归周国之后,再来细细找寻。


她顿时放了马缰,直直跪下地去。想到十五年间父亲对自己的关爱教导,想到最后那一刻挡住追兵的凛然无畏,不由痛哭失声。


赵恒岳待她哭得累了、声音渐弱,这才走过来扶抱她起身,轻声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收复失地之后,将你父亲坟墓迁往京城供奉。”


陶花垂泪点头,赵恒岳扶着她手臂,缓步送她回营。侍卫们全都远远跟着,不敢着急一步。两人走了半天才见左军军营,陶花心情已经平复不少,到营门口时侧头道声谢。这个谢字却让赵恒岳十分不悦,但他眼见陶花满脸都是泪痕,也就没说什么,上马率侍卫回了中军帐。


当晚契丹大军也到了,在四十里外安营扎寨,周军再想前进一步,也是难了。


晚饭过后陶花又到父亲墓前去探视,静坐了半晌,看这个地方选得甚好,依山傍水,面向燕子河,想来耶律澜当日也是十分尽心周到。


陶花登上小山,俯视燕子河,看河浪滔滔,一如当日初来此地之时。只是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疲于奔命的小姑娘,而是带领大周军队来击退契丹,收复失地。不知父亲在天之灵若有知,是否同感欣慰?


再转头看周军大营,烟火慢慢散尽,夜色渐渐深沉。此时虽是初春,塞北的夜晚却依然寒凉,冷风吹拂,明月普照,营中大旗赫赫飘扬,偶有马嘶之声,更显夜之静寂。看见周营整齐肃穆,陶花向天祷祝:但愿此行一举击溃契丹,保边境百姓数十年安宁。


正思量时,一个远远跟着的侍卫走上前来,递给陶花一件披风。她倒是也觉得冷了,于是展开披上,只觉温暖贴身,竟不似新衣,而似有人刚刚穿过的。陶花转头向那侍卫的方向望了一眼,夜色昏暗,只看见一众身影远远站着。


她又耽了一会儿才走过去,近身时看见赵恒岳正在这一众身影之中,陶花把披风还给他,两个人难免又是推让半天。旁边一个侍从再拿出一件,赵恒岳悄悄地以眼色阻止了。


到最后披风还是落在陶花身上,他却不给她系好,只是手搭在肩上揽住,另一只手指着燕子河:“你可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作燕子河?”


“我爹爹说,是因为夏季北飞的燕子到此即停,聚居于河岸,所以叫作燕子河。”


“喔,原来还有这一种说法,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你听到的是什么?”


“我听说,有人在这河边捉了一只燕子,另外一只不肯走,飞回来撞地殉情,所以叫作燕子河。这里——”他把她往怀中揽紧了些,指指脚下:“就是这一对燕子的坟墓,叫作‘燕丘山’。”


陶花点头:“好执着的燕子。”半晌又想起来对照一下自己,“嗯,若是秦将军有失,我也不会独活。”


赵恒岳没有说话,过了一阵,慢慢放开手臂,这一放披风就滑落下地,他又弯腰捡起,仔细地把披风给她系好:“知道了,我不会让他有失。”


陶花小小的面孔掩在深色披风中,发丝被吹得凌乱飘舞,塞北空气干燥,她的明眸却是清澈欲滴。他长长叹了口气:“你说秦文这家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怎么就没修到。”


她抿唇而笑,促狭地眨眨眼睛:“修行这事儿可是挺苦的,还要吃斋念佛呢。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跟我就是修了一百年,我跟他就是修了一千年。不过,你跟晓虹姑娘肯定是修了有一千年的。”


赵恒岳大笑:“吃一千年素?就算我想吃,她也未必陪着我。”


第二日契丹来使递战书,约战五日之后。赵恒岳回书允约。


此次契丹军大营也分作三处,效仿周军的三军设置。周军哨探只探得是太子营领兵,其他细节并不知情。


五日后的清晨,两边营地都是三军齐发,在两营之间的平原上列开队来,但见铁甲无际,旌旗蔽日。


陶花与秦文勒马立在左军阵前,凝目看向敌阵。却见敌阵三军中倒有两军都是太子营旗帜,陶花不由觉得奇怪,太子领兵本是寻常,耶律德昌是一意要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处处委以重任。只是两军都是太子旗帜,难道他可分身不成?第三军的旗帜不同,陶花认得那是大将帖木儿的标志,此人在契丹军中并不算一等一的人物,看来耶律德昌对周军是轻视之至。两国交战数十年,周军胜少败多,契丹帝的轻视傲慢也并非全无理由。


陶花把心中想法对秦文说了,秦文点头:“骄兵必败,咱们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只是……”他侧过头来:“太子营中可还有能领兵之人?”他显然也是看到了有两军都是太子旗帜。他曾去过耶律澜营中,所以认得他的旗帜。


陶花苦思一阵,仍是摇头断然道:“没有。太子营我再熟悉不过,除了澜哥哥……”她话还没说完,秦文猛地侧头盯住她,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瞬不移地看住她。陶花顿时支吾,半晌才续下去:“呃,耶律澜,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能领兵了。”


秦文点头:“除非……耶律德昌有个能征善战的小孙儿。”


陶花也“嗤”地一声笑出来:“上次见耶律澜,他还是孤身一人,这次就有了个儿子不成?”


秦文斜睨于她:“你怎知他是孤身一人?也许他的儿子已经能骑马,只是没告诉你罢了。”


陶花摇头:“不可能,我了解他的为人。”


秦文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你何止了解他的为人,他不是说过么,你连他身上每一处伤痕都清清楚楚。”说着他微微沉了脸,“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知不知道我身上有几处伤痕?”


陶花抿了唇,提马靠近他几步,转过头来凝目低声:“我只望你身上一处伤痕也别再有,咱们平平安安到老。”


秦文面色和缓起来,陶花仍是望着他,笑道:“再说,就算他有了儿子,你以为人人都能十三岁出征高丽么?”


秦文终于一笑:“老太太夸孙儿的话,你也信得。”


两人正在战场一侧轻言细语,对方中军阵一骑跃出,马蹄得得,缓步到了阵前。


陶花看向那人,一身金丝软甲,秀气苗条,头上一支紫金钗束住青丝,分明是个女子。


陶花远远向中军阵望了一眼,却见大王与郑丞相正看向右军阵中,多半是想让秦梧出阵应敌。陶花轻声对秦文说:“还是我去吧,此人多半是我旧识。”说罢纵马而前。


到渐近那女子身边时,相貌越发清楚起来,见她浓眉大眼,朗朗有男儿气概,冷静敏锐不弱须眉。正是契丹萧丞相的大女儿萧照影。


萧丞相祖籍也在大周,却早在数辈之前便死心塌地归顺契丹。萧家与陶家原籍竟然都在周国同一个州府,相距不过百里,虽然政见有所不同,仍是格外亲近,陶家在契丹时更是屡屡受到萧丞相照应。


萧丞相的两个女儿照影照怜,都是自幼习武。契丹文化与中原不同,对妇女限制少些,照影照怜更是日常即领兵出战。


陶花看见是萧照影,远远便抱拳行礼:“照影姐姐,多年不见,你姐妹一向可好?萧伯伯也好吧?”


萧照影看见陶花微微而笑,并不见惊讶,想来早已知道陶花在周军之中。她也含笑抱拳:“陶家妹子,多谢你关心,我姐妹和老父都安好。”


陶花又问道:“萧伯伯可在军中?”说着往敌阵看了一眼。当日陶洪锡连夜奔逃,正是得了丞相府传来的消息,陶花在内室并未睡着,所以听得明白。她心底一直深深感激萧丞相,这一战若是他也来了,倒真让她难以开弓。


萧照影依旧含笑摇头:“国事繁忙,家父并不在军中。”


陶花顿觉松了一口气,又看见敌阵中的旗帜,忍不住问了一句:“照影姐姐为何不举丞相旗帜,难道丞相府和太子营合二为一了么?”


萧照影大笑起来:“陶家妹子你说笑吧,丞相府和太子营是我契丹国中两大军政枢要,各有千秋,怎么可能合二为一?看来你真如太子所说,天真得很。”


陶花到此才似明白过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虽然不能合并,却可以联姻。”


果然,萧照影微微而笑:“不错,如今我是契丹太子正妃,带领太子营出征,岂不是理所应当?”


陶花心里微微有些酸楚,却随即想到,是自己负耶律澜在先,他已成年,娶妻立妃原都是应当。她迅即盈盈一笑:“那是理所应当,你二人已为眷属,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萧照影含笑答道:“多谢你,陶家妹子。大家既是旧识,你看今日之战,咱们是不是小小打过,也就算了。”


陶花听到提起战事,立刻收敛心境,正色问道:“敢问照影姐姐,这小小打过,是如何打法儿?”


萧照影依旧不减笑容:“咱们各请一员武将上阵,比过武功,然后再请两列箭兵上阵,比过箭法。若是你们全胜,我退兵五十里,若是我们全胜,你退过燕子河,若是各胜一场,那就择日再战。”


陶花答道:“此事我须先回禀大王,再来答复你。”


萧照影含笑作了个“请”的手势,陶花即往中军阵中,与大王和郑丞相商议。


郑丞相听完,当即点头说:“公主决定即可。”


赵恒岳一向信重下属,当即也说:“以后两军阵前有战事抉择,阿陶你尽可自作决定,你比我等都更熟悉契丹军阵。”


陶花抱拳答令,差了两人去分别告知左、右军中的统帅,而后回到阵前。


萧照影仍旧立在原地,仍旧微微而笑。态度看起来谦和,一如平日秦文的姿态,温文平和,其实心里却是傲然。陶花明白,她必然是不把自己和周军放在眼里。


陶花到她跟前:“照影姐姐提议甚好,请问你们派出的武将是谁?”


萧照影朝己方阵中一挥手,一人袅袅而出,穿着打扮与萧照影相似,正是萧家的二小姐萧照怜。萧照怜是上京城有名的美女,出身又是重权在握的丞相府,在契丹是众人仰望的人物。


陶花看她连招呼都不打,招手即召出了萧照怜,显然已经是早就商议过了。看来此次战局并不是因为什么旧识之谊,萧照影多半是认为不值得与周军消耗兵力,所以想速战速决。


萧照影仍旧保持笑容:“就让我家小妹照怜与你们比上一局,如何?只是我小妹是女子,你们若是以男子迎战,就请让以单手。陶家妹子,我也先说清楚,待会儿箭兵出阵时,你可别换了兵士衣服上来,我们自然也不会让哈布图上来。”


陶花点头:“那是自然。”她刚刚回阵商议时,对箭兵的比试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只是这两将之战,本来打算用秦文,此时却见对方是个女将。若她自己上阵,并不足以完胜萧照怜;若召秦梧,她从未见过她在战场上的应对,也就不敢冒险。


陶花正在这里思前想后,萧照影笑道:“敢问陶家妹子,周国有一位秦文将军,此时可在阵中?”


陶花没料到她会问起秦文,回身将鞭梢一指:“正在阵前。”


萧照怜此时已到了两人跟前,接话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请秦将军出阵。”


萧照影侧头望着她妹妹一笑,萧照怜也侧头看她,两姐妹对望一眼,萧照怜粉面泛红,嗔道:“两军阵前,你可不许胡说八道。”


萧照影却是接着大笑起来:“妹妹你功夫高强,将他擒回契丹入赘丞相府,再也跑不掉了,岂不是好?”


陶花听得这姐妹二人调笑,甚为不解,她从来不知萧照怜竟有意秦文。萧氏姐妹并不常与周国作战,而秦文更是上次才首战契丹,他们如何相识?莫非是萧氏姐妹知道他二人有情,在调笑他们不成?可是她们两个说话时,并未看她。陶花忍不住回头看了秦文一眼。


秦文看见陶花远远在阵前两次回望自己,便纵马过来。马匹走到近前,已经能看清人面貌时,他骤然一勒马缰停住。


萧照影已经认出了他,在马上微微点头行礼:“秦将军别来无恙?”


陶花听到此言已经确信他们是旧识,只是不知如何相识而已。陶花满脸疑惑望向秦文。却见秦文不肯再踏前一步,只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久闻契丹人重信守诺,不知是真是假?”


萧照影还没说话,照怜含羞抬头:“当然是真,我何曾骗过你?”


秦文颔首:“若是真的,当然好,若是假的,我也不会对女子便格外容情。”


陶花听他此言颇有威胁之意,更加疑惑。萧照影却已经沉下脸来:“秦将军,我家小妹对你一往情深,苦侯整整五年,你怎能对她如此无礼!入赘我契丹丞相府,原是多少英俊少年梦寐以求的好姻缘……”


萧照影还未说完,秦文冷冷打断她:“多谢萧姑娘你一片好意,如今两军阵前,咱们是敌非友,还请姑娘自重。”


他这一句话把萧照怜气得当场泪光盈盈,萧照影把马匹往回一圈,说了声:“妹妹你休放了这薄情之人!”纵马回阵。


萧照怜气得已经催马朝秦文奔过去,陶花勒马后退一步,朗声向秦文说道:“秦将军,我们刚刚说好,她是女子,你得单手迎战,要么换我可好?”


秦文已经右手提枪架住萧照怜的一对峨嵋刺,转头时言语比刚刚温和了很多:“我来吧,你回去阵中,别在这里了。”


陶花依言退回,远远望着,见秦文单手应付萧照怜虽然不似平时挥洒自如,倒也不落下风。萧照怜伤心之中,招法极为刚猛,她原以为秦文一定会让着他,却是没有,所有猛烈攻击到了他这里,都如泥牛入海,化得干干净净。


两人战了三四十个会合,萧照怜见秦文不温不火,处之泰然,心情急躁起来。她乘个空隙用左手刺压住秦文的铁枪,右手竟然放脱兵刃探手抓了过来。秦文看她只剩单手压着自己,枪尖一挑就震开她的峨嵋刺,斜上来刺她前胸。本想她右手必然回救,谁知萧照怜竟是不躲,她便是要赌他不会刺死她,右手不收,立意要将他擒过马来。


秦文枪尖刺破她衣服时,她也抓到了秦文的腰侧。


陶花在阵中看见,大惊失色。萧丞相没有儿子,对这两个女儿那是爱逾性命,若是眼睁睁看着死掉一个,她日后如何跟萧丞相交待?


陶花大叫一声:“不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