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增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2
|本章字节:7850字
商队里那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仔细地看着这些匈奴少年,发现他们也就十来岁,有的甚至更小,但他们驾驭烈马的技艺已经非常娴熟。那个大一点的少年问拉骆驼的汉子:“有骑士的佩刀吗?”商队里大部分人是不懂匈奴语的。拉骆驼的汉子很优雅地双手摊开,摇摇头说:“非常抱歉,那是稀缺商货,恐怕所有国家都会禁止的。”匈奴少年非常失望地扫视了一下驼队,打马如飞地离去。
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说:“青铜铁器是我大秦国主要限制外贸的商货。哼!这些小东西,小小年纪就想做一个骑士。”旁边一位穿着不俗、相貌堂堂的年轻汉子,似乎更了解匈奴人:“骑士享有匈奴族地位最高之礼遇,得到其部众的推崇,其权威不容侵犯。大秦行周礼,长幼有序,尊老爱幼;而他们却颠倒了,认为不畏强梁者是根本,必遵从之。崇尚武力的年轻人先吃先占成为理所当然,决定着部落里的一切事务。”这样一番解释令人生羡不已,展现出其人学识、见地非同一般。
戴斗笠的汉子听来不由地对这位年轻汉子产生好感,同时也在猜测着他的身份。而对方也在猜测戴斗笠的汉子及随从的身份。果然,戴斗笠的汉子身边的随从问:“匈奴族有自己的国家吗?他们的王城在什么地方?”“他们有国家。”那汉子继续说道:“他们的祖先就是距今两千多年前的夏朝最后一位夏主,叫履癸。履癸被汤灭掉之后,失去中原大好河山,他的三个儿子却率其余部众潜入北方草原,开始了漫长的游牧生涯。这就是匈奴族的祖先。匈奴族的国家意识非常强烈,不违背祖先意愿。为壮大种族群体,兄弟战死,兄妻弟媳;父死,除生母外,子妻父妾视为平常,名曰‘收继婚’,活着的人负责这些女人的后半生生活。每年一次秋会时,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及左右大当户等下级军官都要带着礼物,汇集单于王庭,商议军国大事,讨论部落生存问题。”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本不想打扰年轻人,这时,“当啷,当啷!”一阵悠扬的驼铃声传来。一男子憋着女声唱道:
三月里,你随将军打赵国,新娶下赵女一个呀,生生把奴家忘。
坏良心,失德操,从此撇下我母女吃糠咽菜把你等。
现如今,苍天有眼让你失势,重新来把奴家寻……
听到激越的河水自艾山峡澎湃而出,其声响震彻山峡,一泻而下顺着卑移山脉,蜿蜒千里之外,使黄河呈“几”字形,被当地人形象地比喻为北蟒河。
大猎狗尾随商旅驼队,有时嬉戏成趣,有时捕猎迟迟不归。但归来之后,那十分警惕的双耳、双眼,总是习惯性地搜寻一切可能的声响和动静。似乎只有它才是商队唯一的护卫。这支商队足有五十峰骆驼,大多都是些粮食、布匹以及生活类小商品。匈奴境地一般是不会限制这类商团的行动自由。离开商团,匈奴族和其他民族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所以商团来到这里非常受人们欢迎,尤其是那些携带大量粮食的商团进入北疆,亦受到匈奴军的保护。
四神秘主仆
那个头戴斗笠的汉子斜跨在驼背上,他的对面是同样斜跨而坐、五官清秀且对匈奴历史颇有研究的年轻人。两人谈话投机,纵论北方赵国、晋国和匈奴人多年来的恩怨情仇。现在他们所处位置是河南地,西边这条黄河波涛徐缓。隔河相望之卑移山,白雪皑皑,俊美无比。戴斗笠的中年汉子不解地问:“匈奴族如何找到这样好且又利于休养生息之河南地?多年来,匈奴人想怎样生活谁也管不着,但想占领理想生息之地却也频频得手,他们真就所向无敌么?”“非也。”那年轻人侃侃而谈:“其实早在夏桀履癸败亡之后,他的儿子淳维继承夏主之位,曾经转战数千里,才逃脱死亡追踪,来到这距离中原数千里之外的北假山,底部发黑的山上不知长了些什么,而高峰之上的成片积雪,使得整个山峰犹如冠盖缟素的庞大神灵,仰望之间,给人一种内心洁净之感和异域气息。他们便在这里开始了败亡之后的繁衍生息。所以,即使之后数次转战东西,迁徙天山、辽北,他们仍不忘这里曾经是大夏臣民翻身的第二故乡。”
戴斗笠的汉子和那个会讲历史故事的年轻人,彼此好像非常相识的样子,引起身边随从好奇,借机问:“将军,您跟他,你们认识?”中年汉子脸色微曲,朝对面的年轻人看看,说:“萍水相逢,算不得认识。”年轻随从仍然不解,十分懵懂,道:“那你们……噢!我知道了。”他诡秘地笑笑。中年汉子明知道他就是一知半解,提醒他说:“你知道什么呀。不要多问,以免暴露身份。”“是。”年轻随从笑笑,发现前面那个清秀的年轻人正以专注的神情猜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身份,双方对望一下,礼貌点头,遂将目光移向别处。
一声口哨呼啸而起,年轻随从激动不已,原来是一只狡兔被驼队惊起,仓皇逃遁。这声呼哨对大猎狗来说太熟悉了,只有它的主人才能发出如此具备诱惑力的声音。它本来是很悠闲地尾随在驼队后面,此刻就像听到进军号角,但还摸不清主人的真实意图,而它的第一反应是即刻展开所有敏捷器官进行搜捕,并很快锁定目标,然后攒足冲击力,箭一般向目标驶出,速度之快无与伦比。其实,大猎狗追击的是一只银狐,银狐的气味招惹得它意气风发,一场角逐在原野、丘陵之间就此展开。大猎狗和银狐忽隐忽现,然后彻底消失不见。商队的汉子们被激发起的热情却有增无减,嗷嗷嗷嗷地叫着,为大猎狗呐喊助威。直到大猎狗叼着战利品,骄傲地回营时,商队中发出一阵欢呼声。驼队的头头一声号令:宿营!大家才停歇下来。
五云水畅想
此时,暮色苍茫落日熔金;黄河对岸,卑移山顶的雪线也泛起醉意的红光;长河落日,天际一缕血色残阳。这支商队就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燃起炊烟,卸下货物,轻松自如的骆驼开始长达半个时辰的饮水;横杆高架,一顶顶帐篷搭建而起。草原戈壁把一块几平方公里的黄泥山冈奉献而出,其上寸草不生,伸展平坦,瓷实溜光,成为商队每次过往必宿营于此的理由。
黄泥冈地势宽宏,属于横山高原余脉一处趋缓且濒临黄河的开阔之地。它高出平湖、河床,又逶迤而下,高低错落的断岸沐浴在夕阳中,缓缓地和一脉河湾滩涂相连,像神灵启示,精巧地结合出这块弹丸之地。靠山峡右边几户匈奴帐篷前,牧归牛羊牲畜联袂成吟,奏起一阕原野牧歌。主人们见到商队就像见到久违的贵宾,喜形于色地向宿营地走来。身后的牧羊犬已经老早跟大猎狗凑到一块,嬉戏奔跑。
黄泥冈下,黄河北向,水流湍急。除了在滩涂又一次制造出几道河沟外,其他时间还是很老实地稳健北上,仿佛匆匆赶场旅游的过客,再不回头。不知何年,黄河大笔挥舞,气势磅礴地制造出一个硕大圆弧,足足有几十里方圆。时间久了,黄河无法承受负载泥沙之苦,像是歉疚悄悄奉还一般,将这几十里方圆的河道脱胎换骨,形成一块湿地,大家形象地起了一个美丽幽怨的名字——月牙湖。众商团、客人有句话:最不愿起身的是京都咸阳,最不愿错过投宿的是月牙湖。可见月牙湖堪与京都相比。
戴斗笠的汉子步出营地,迈着八字方步走进雄浑苍凉的落日余晖里,满身沐浴霓裳,心情愉悦地望着眼前美丽的景色,发出一阵赞叹。太阳醉影西斜,散尽它最后的余晖,晃晃悠悠坠落而下,吐着猩红血舌,先是舔了一下山岩,试探它是不是已回到家门口,然后才倏忽走进山岩,走进大地。那一刻,卑移山就像一头巨兽,张开猩红大口,吞噬着上苍所赐美味。这时,宽阔的大河,夹带着铁锈色的波涛,滔滔滚滚迤逦而去,夜幕就此降临。
那位年轻学者不知何时也前来一睹这黄河落日的美景。他和中年汉子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两个人都笑笑,然后相互靠近,显得亲密无间。“此处真乃人间仙境也!”中年汉子此刻已除去斗笠,感怀备至。“看这平湖,这湿润平坦的湿地,几百里走过尽皆如此,只用来放牧牲畜真是可惜了!”“谁说不是呢!”年轻汉子指着河对面的卑移山说道:“匈奴西提休屠王就生活在卑移山西麓,王城建在腾格里西北。他就像是整个匈奴帝国的触角,顺着卑移山千沟万壑向东南蔓延,然后越过黄河,逐渐在河南地站稳脚跟。这是匈奴帝国最靠前的一块阵地,南接黑山北假,每年清明春暖花开时,大单于都要派大巫师作为使者到北假山下,祭奠其先祖大夏王姒履癸,他就葬在北假山下湿润的草地下,已逾两千年。匈奴各王虽然已经难觅坟茔踪迹,但他们世代相传,记住了北假山,他们大多是仰望此山祭拜。北假山就是先祖姒履癸。”
“哦!”中年汉子听着频频点头,感慨万千地说:“没想到,夏主履癸丧失中原之代价竟如此之大,他若地下有知,悔之何止千年。不过,鄙人认为,现在后辈子孙应该安定于此该多好,假如能世代以发展农耕渔业为主,那今天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仁兄说得不错。”年轻人挥手一指前方:“看这沃野,这长长秋水,艾山峡口开枝津、引河水,溉田于平原丘陵间,那样的蒲柳人家才是人人羡慕、族族立足的理想家园。其实匈奴族是有过中原农耕历史的,即便现在,他们只要在迁徙中稍作停留,族人必当不忘农业、耕牧两不误。”
中年汉子听到后兴奋不已,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是啊,想法很不错。秦国当立,正是大国崛起之时机,定然要视农业为发展之要务。人的更替如同日月草木,岁月的磨砺和时空阴霾的笼罩,不仅仅是匈奴,还有地处中原乃至整个人类历史初期的蒙昧。此时,秦开一代蒙昧世界大门,创荒蛮纪元,没有谁可以阻挡此潮流汹涌奔腾。”年轻人的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中年汉子心向往之还没有完成的宏伟蓝图,经年轻人这样评说论证,如同茅塞顿开,心境豁然开朗。中年汉子遂爽快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年轻人,鄙人要是开馆授学,第一个要请的就是类似您这样的老师。那些只知道天乃君亲授的饱学鸿儒们又是多么的不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