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悲喜交集(1)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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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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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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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72字

子康很快收到了皎月的回信。看得出,她的态度比以前明显转变了,她热情祝贺他通过体检,盼望他万事顺遂早日穿上军装。信中还含蓄地暗示她愿做绿叶衬托他那朵红花,希望以后跟他一起创造美好的未来。他把信反复看了几遍,心中窃喜,事情正朝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他拿起笔又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已经顺利通过了政审关,不出意外,入伍通知会很快到来。当然,信中也谈了他现在最揪心的事:母亲的病情。


信寄出了,但他现在没心思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他面临着极大的困境。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他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有几次晚上他被噩梦惊醒,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他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几天来的萝卜治疗并没有奇迹发生,娘的病情不见丝毫好转,饭量日见减少,连起床走几步都很吃力。


早上母亲的腹部已由隐隐作痛演变为剧烈的疼痛。子康看母亲眉宇紧锁,痛苦难忍,决定再也不征求娘的意见了,娘总是不愿就诊,怕花钱。他赶紧寻到一家诊所,请来了丁家堡最好的郎中。


郎中来到病榻前,慢条斯理地搭脉诊断,细细地询问毛病的起因和症状。子康一一回答,焦急地等待诊断结果。急性子总是碰见慢郎中,经过一番望闻问切,郎中终于诊断完毕。他把子康引到外间,说你娘得的是肝病,先配些中药服用十天,如果不见效果,再转方,郎中开了一个药方:


茵陈六钱、栀子二钱、黄芩二钱、蒲公英二钱、垂盆草三钱,每日一剂,连服十天。


子康急忙到中药店买来草药,熬好药。他把娘扶到椅子上,喂娘喝下。中药苦涩难咽,子康娘每喝一口都要咳嗽一会,待喘息平顺再喝,花了不少功夫终于喝完。


望着焦虑不安的儿子,子康娘反过来劝慰他:“康儿,不要难过,人生百年,总有一死。以前你还小,我放心不下,现在你长大了,没啥放不开的,只要你顺顺当当,娘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想到娘一生凄苦,眼看就要苦尽甜来,却又罹患重病,子康心里万分难过。他说:“娘啊,如今我长大了,您要身体健健康康的,给我个报答养育之恩的机会,让我好好孝敬您,要您多享享福。”


“康儿,你的孝心我知道。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中注定,不用强求。这几天我想通了,人到世上来走一遭,福分大小是玉皇大帝给的,寿命长短是阎罗大王定的,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活多活少,我都认命。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每个人造化有大有小,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我呢,福浅命薄,劳碌一世只做好了一件事。”子康娘喘息几口,继续说,“娘这一生,风风雨雨的过来,要说苦也真苦,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婚姻不顺、年轻守寡,世间的苦难基本尝了个遍。但我不后悔这一生,老天爷总算待我不薄,让我把儿子养大成人了。就凭这一点,我活得值,已感恩不尽,就算马上死了,也是死而无憾。”


子康静静地听着,眼泪直打转。


娘继续说:“我想来想去,有两件事放心不下,想趁天年未尽,了却心愿。”


“娘,什么事让您这么操心?”能让娘心愿全了,也是子康的愿望。


“嗯。第一件事,你去当兵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差池?我怕到头来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上飞行学院、开飞机这样的事以前听也没听说过,能成不成,是好是坏,都未曾见识,娘不免担忧。


“娘您放心好了,也许通知很快就到了,上次干部不是说要我们等好消息吗。我去的是空军飞行学院,那里待遇可好了,吃最好的,穿最暖和的,每月还有生活费呢。”


“嗯,只要事情真正成功,你不挨饿不受冻娘就放心了。”子康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第二件事,抱孙子的愿望达不到也就算了,可我想见你订好一门亲事,看看未过门的儿媳妇。上次外婆给你介绍的女子答应婚事了吗?”


“噢,她是我的老师的女儿,在枫树坪时刚看到过,她演戏可好了,以后叫她给您唱支歌跳个舞,让您开心开心。昨天她还给我来信了。”


“哦,好,好。信上说了什么?”娘关切地问。


“她以前说过,要嫁的必须是军人,现在我要去参军,她很喜欢,符合她的条件了。娘您放心吧,您的儿子这么优秀,还能没人要吗?”


“那就好,我知道你喜欢她,抽空去一趟她的家,见面谈谈,要是大家都愿意,就趁早把事情定下来,我也就安心了。”


子康说:“娘,不急,最重要的是治好您的病。”


十天的中药服下后,病情还是不见好转,子康又把郎中请来诊治,郎中再作检查后开出了第二张方子:


鸡骨草二钱、田基黄三钱、丹参二钱、白芍三钱、郁金二钱、滑石四钱,日服1剂,连服10剂。郎中说这药最适用于慢性迁延性肝炎、慢性活动性肝炎病人。其中有几味药丁家堡没有,要到章镇才能买到。


子康立即动身去了章镇,跑了几家中药店总算配齐了药方上的药,又迅速返回,熬好药端给娘喝。


又过了几天,毛病还是没有起色,子康再也不相信中医了。病情不能再耽搁,得立即送医院。乡村里的人们总相信能有神医妙手回春,或者有什么祖传秘方药到病除,不太相信西医打针吃药。子康娘也这样认为。当然不喜欢西医的另一个原因是当时的医疗不太普及,看病得跑很远的路,同时也怕花钱。丁家堡公社的医院很简陋,看病得送到古镇去。


子康借来一顶竹轿,请邻居阿忠帮忙抬轿。阿忠比子康小一岁,为人忠厚老实,是子康的好朋友。子康娘还是不愿意去医院,子康知道娘一来心疼钱,二来有种宿命观,信命。他再也不依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花百倍的努力。他把母亲扶到轿子上,见母亲已形容枯槁,瘦得只剩下一个躯壳,已没多少份量。他和阿忠抬着母亲直奔古镇而去。


两人一口气抬到上舍岭顶才歇脚。外婆看到坐在轿子里满脸病容的子康娘,禁不住老泪纵横:“子康娘,几日不见,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我可怜的囡啊。”


子康娘见到干娘也是热泪盈眶,除了儿子,干娘是她这些年来最亲的亲人。


外婆非常心疼也十分担忧,吩咐子康定要全力医治。子康和阿忠喝过一杯茶后继续上路。


古镇医院很好找,就座落在子康母校舜县一中对面的小山丘上。子康曾听祝老师讲过,此处曾是东汉时魏伯阳汲水炼丹的地方。魏伯阳精于道教炼丹术,撰著有《周易参同契》一书,被后世誉为“万古丹经王”。小山丘缓坡处原有一口八卦井,晋代时曾从井中打捞起一只金罍,据说为魏伯阳当年炼丹之器皿,宋代时在此处建一道观,名为金罍观。此时金罍观大殿已拆除,改建成东一排西一排的简陋平房,分别插上门诊室、药剂室、住院部等牌子,几个医生护士穿梭其间,这便是古镇早期的医院。


子康和阿忠把轿子抬进医院,将娘搀扶到门诊室的诊断床上。一名中年男医生带着固有的职业表情为子康娘作着诊查。从询问情况和听诊的结果很快查明病灶在肝部。医生小心地用手按压肝区,从患病处软硬情况来判断病情的严重程度。他细心地辨别着,按压正常的肝如同接触嘴唇那样柔软,如果肝的硬度如同人的鼻尖,那么表示已肝硬化,倘若按压到肝部如同按压到人的额头,那么可能患上了肝癌。从医生凝重的表情看,子康娘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


子康心中充满了不安,他询问道:“大夫,我娘得了什么病,能治的吧?”


医生说:“还需要确诊一下,先去做几个检验。”医生开了血液小便等化验单,进行化验。


过了一会儿,各项化验结果出来了,病情也明朗了。


医生把子康叫到办公室,对他说:“老太太的病,怎么说呢,早先是肝炎,因为没有及时治疗,现已发展成肝癌,且到了晚期。就目前的医疗水平看,没有灵丹妙药能够挽回病情,我们已无能为力了。”


子康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瘫软在椅子上,两行热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娘是他世上惟一的亲人,他自懂事起一直与娘相依为命。他哭着说:“不,不,医生,你们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娘,我只有娘一个亲人啊。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小伙子,太晚了,有病及早治疗才对,现在已经回天乏术,很抱歉。回去准备后事吧。”医生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法官,毋庸置疑地作出了宣判。


“娘啊……我不能没有您。”子康嚎啕大哭起来。


“小伙子,坚强点,尽量让病人去之前减少点痛苦,无忧无虑地走完最后一程吧。别的药不需要了,配点止痛片回去,在病人疼痛时服下。”


子康强忍着眼泪,照医生给的处方配了药,再独自到树荫下擦了擦眼泪,控制住悲痛的情绪,装出笑脸走到娘的身边,对娘说:“娘,医生叫我们回去了,说吃点药就会好的。”


娘说:“我早说不用跑这一趟的,多费钱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