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济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0
|本章字节:7488字
这年暑期,天气特别炎热,天空里悬挂的不再是太阳而是一个大火炉。火炉烘烤着古镇,地面上热浪翻滚,水泼到石板就像泼在烧红的铁板上,“滋”的一声便蒸发得不见踪影。在火炉的烘烤下,树叶发黄了,小草枯萎了,棚架上的南瓜藤全都蔫头耷脑没了生气,直欲把青石板也晒裂成两半。池塘里的泥鳅不时浮出水面翻个跟头,狗儿们则趴在树影之下吐着舌头不愿走动。男人们光着膀子还嫌不够凉快,恨不能把皮也扒去,好让体内的燥热散发出去。众人心情烦躁,都像跟谁有仇似的,恨恨地虎着脸,如一只只随时都能爆炸的火药桶,骂娘声、吵架声显著增多。李爱芝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办起喜事,跟宋大伟结婚了。
爱芝早说过,跟宋大伟结婚是她转正的必要条件。眼看转正在即,她就要履行诺言,何况她早死心塌地跟了大伟,且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结婚那天,宋大伟胸戴红花,扶着娇妻,招呼着亲朋,脸上汗涔涔的笑得十分灿烂。他真想学宝玉的样子,唱一句:林妹妹,今天是从古到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称心如意的事儿啊…………
供销社那帮狐朋狗友都来了,他们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嚷嚷着起哄玩笑,插科打诨,没得消停。
阿强说:“大伟你小子行啊,终于把美女骗到手了。”
建成说:“而且买一送一,赚头不小。你小子真是经商的料,佩服,佩服!”
阿强又说:“新郎官,谈谈你的恋爱经过,当初你是怎么追的美女?给别人传授一下经验,好让爱情宝典内容更丰富些。”
宋大伟笑着说:“还不是你们两个家伙使的坏。”
建成说:“什么叫使坏呀,明明是好事,没有我们给你出谋划策,哪有今天?”
阿强说:“还不快过来谢谢大媒。”
建成说:“忘恩负义的家伙!真是‘媳妇娶进门,媒人抛过墙’。”
宋大伟对两位师兄真没法子,过来给大伙分了一圈烟,嘻嘻哈哈打闹在一起,只把爱芝冷落一旁,脸上阴沉的有些挂不住。因结婚仓促,又在夏天,爱芝也没怎么打扮,只把长发盘了个发髻,脸上搽了点胭脂,穿了件宽大的连衣裙以遮蔽微微隆起的小腹。听到阿强他们的嬉闹,她脸上的笑容僵硬地凝固起来。
阿强没留意爱芝的反应,还是不依不饶地捉弄着大伟:“大伟,你小子有种就当着大家的面亲一下新娘子。别人前胆小如鼠,人后胆大如虎。”
其余人也拍着手随声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宋大伟不是嫩头,脸皮早磨得跟粪缸壁一样厚。他满不在乎:“都老夫老妻了,亲一下有什么不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谁去抱一抱我老婆后面的大美女,我立马就亲。哪个敢去?哈哈哈哈。”大伟说着眼光搜索着来宾中的贺鹏飞,见贺鹏飞无动于衷地坐在屋角,不敢接他的招。
皎月是爱芝的伴娘,也就是大伟所指的美女。虽说闹洞房、捉弄伴娘是传统习俗,可他们玩笑开得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爱芝气愤地拉下了脸,说:“大伟,别闹了。”
皎月见爱芝噘起了嘴,忙劝道:“爱芝别生气,随他们瞎胡闹去。他们也只是熟透的鸭子——嘴硬,当真当众过来抱一下,量他们也没这个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开心点。”
阿强、建成他们嘴巴嚷嚷着,就是没人敢走上前来。
爱芝的不愉快是短暂的,开心事很快来了。宋大伟的副局长舅舅过来,递给爱芝一张红彤彤的教师工作证,说:“外甥媳妇,你转正的事办下来了,从今起,你就是正式教师。”爱芝手捧证书,长吁一口气,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个红本本,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很值得、很高兴。她的脸上荡漾起迷人的笑容,犹如绽放的牡丹,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缝。她激动地连声说:“谢谢,谢谢舅舅,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结婚贺礼。”
大伟趁机吹嘘:“这回相信是真的了吧?不嫁给我哪有这等待遇!”
皎月把目光投向坐在角落里的贺鹏飞。四目相对,鹏飞的眼神立即飘忽起来,慢慢低下了头,不敢正视皎月。她明白了结果。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心中还是深深地失望,失望的不光是得不到教师职位。她心里骂一句,贺鹏飞你这个软蛋,就会嘴上说得好听,枉费了对你的信任。
婚礼照传统仪式进行,皎月象征性地搀扶着爱芝,帮她完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等程式,可她的心已被失落感所占据,周遭的欢声笑语似乎与她无关。她想起书上说过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知故,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与之相反就有人生四忧:久旱逢甘雨——几滴,他乡遇知故——仇敌,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遢出。她的人生中喜事不多,忧事倒占了不少。
过后,她还是去学校问明情况。翁校长见到她,摇了摇花白的头颅,无奈地摆摆手。皎月说:“翁校长,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是我水平不够还是教得不好?”
翁校长:“都不是。我问了,说是政审这一关卡住了。”
明白无误地得到答案,皎月还是感到委曲,泪腺分泌加快,眼眶有些发红。翁校长安慰道:“别难过,孩子,你还年轻,受点挫折也难免,以后路长着呢。”待皎月情绪安宁了些,他又说:“我还要告诉你,陈老师休完病假回来了,也就是说,我校已不缺老师。不过,乡下好几个大队小学都缺,你愿意做代课老师的话,我会推荐你去,他们也需要你这样的老师。”
皎月泪眼朦胧,问:“翁校长,您说我还有转正的可能吗?”
“这个啊,”翁校长也有些难回答,“照目前情况,国家提倡政治挂帅,搞阶级斗争,‘地富反坏右’是阶级敌人,是专政对象,他们的子女是黑五类,机会要让给贫下中农、工人阶级子女。政策不变,形势不变,你要做个正式教师确实有点难。不过,你也不要灰心,说不定形势会变,大家能一视同仁公平竞争了呢,谁也说不准。”
“谢谢翁校长,我明白了。”皎月说。其实她明白的是公平竞争的话是翁校长在安慰她,真正的公平就像是地平线,始终在前方,但永远到达不了。也许真到右派子女能跟别人一视同仁的时候,她已经老了。
“做代课老师的事容我商量一下再告诉您。”皎月告辞翁校长出来,心里万分酸楚。
皎月所说的商量就是写信跟乔子康说,听听他的建议。
几天后,她收到了乔子康的回信。他在信中提出了另一种方案:跟他一起去杭州,在人造丝厂或别的单位找个工作。
子康的信像一盏明灯,让皎月的心头豁然开朗。对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反正在古镇做不了正式教师也找不到别的好工作。想到这一节,她的情绪高涨起来。山外青山楼外楼,杭州是个好地方。欲把西湖比西子,居家就业总相宜。索性离开古镇去省城发展,说不定能开创出一片新天地!虽然子康在信中也谈了不少他的担忧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性,但她相信,偌大一个杭州城,还能容纳不了他们俩吗?经历世事,她放下了自己的身段,丢掉了少女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再梦想着参军、当演员。她现在要的只是有个容身之所,然后找个差事干干,纺织厂里做挡车工也行,干点别的杂务也行。就算找不到工作,有子康可依靠日子也能过,他毕竟是正式职工,每月有工资可拿。子康说过,学徒期满,他的工资将从195元增加到245元。
笑容又回到了皎月的脸上。子康的形像在她心目中又高大起来。毕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危难之际显身手,关键时刻总能帮她一下。他像一根保险带,总在她行将沉入深渊的时候绷紧了绳索,将她及时打捞上来。
嫁人就要嫁实惠可靠、有安全感的,跟着子康就是没错。他做个“精英男”尚显不足,做个“经济适用男”却绰绰有余了。她不喜欢宋大伟这样吊儿浪当、油腔滑调的人,也不喜欢贺鹏飞那样外强中干、缺乏担当的人,分明个银样镴枪头。跟子康结合,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只要夫妻恩爱,你种田来我织布,你担水来我浇园,夫唱妇随乐陶陶。她为自己一度思想上犹豫不决而后悔,为那晚的行为轻佻而脸红。
皎月把要去杭州的想法告诉母亲。周一心听后拍手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真是太好了!皎月,从眼下来看,子康接你去杭州工作,是你最好的归宿。你们早些把婚事办了,早些成家立业,好端端地过小日子去吧。”春节里子康没回来,周一心担忧得几晚没睡好,生怕发生变故,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皎月说:“姆妈,你急着要把我赶出去,是不是嫌我多吃家里的饭呀?”
周一心心情好,也不生气,笑着说:“那是!我养着别人的老婆,一年到头得浪费多少米呀!俗话说,女大不中留,你迟早是别人家的人,难道还想在娘家拄大门呀?你该自立门户,早生儿子早得福。”
皎月心里乐滋滋的,赶紧给子康写了信,表示很愿意到杭州来,叫他安排好住处,如果能找到工作更好,并把母亲催他们尽快结婚的事也羞答答地说了。
她婉言谢绝了翁校长的邀请,一心等待子康的回复。她盼望子康早日接她过去,早日娶她进门。没有像样的结婚洞房也没关系,只要有落脚点就行。爱芝结婚了她也该结了。她的脑子里开始描绘到杭州后的宏伟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