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6584字
门口,江氏与侍儿两个正在延颈张望,见阮籍回来了,都高兴得什么似的。侍儿喜滋滋地对阮籍说:
“公子,他们来请你去做官哩。”
却见阮籍皱眉道:“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原来是门口大树上系着的一匹脏兮兮的大灰马在那里拉粪。家人抱来的草料,也被这畜牲扯得稀烂。
阮籍叹道:“没想到今天我阮家遭此一劫。”
阮熙安慰道:“无妨。”
阮籍掩鼻而进。掩着鼻子进自家的门,这在他还是第一回。江氏、阮熙、侍儿、家人随后跟进。
大厅中,阮母正陪那名郡官说话,见阮籍回来了,含笑道:“嗣宗!来见过大人。”
母命难违,阮籍只得施礼相见。
从服饰上看,这名郡官是个功曹,样子粗俗不堪,留着一副毛绒绒的“曹公须”。
郡官:“你就是阮籍?”
阮籍:“我是阮籍。”
郡官:“有令在此,你何不拜接?”
阮籍心中不喜:“禀大人,阮籍不是官身,不懂拜接之礼。”
阮籍的意思是: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会拜你这种龌龊小吏?那郡官却误以为他不懂官家风度,咧嘴一笑:“罢了”,于是打开公文来读。
大厅中的人都不说话了,只听那郡官读道:
嗟尔良士,夙有美德。王政待辅,尔其从之。太尉蒋公,访得陈留郡诸生阮籍,善才具焉,乃恭礼召之,荐于朝廷,授以显职。尔其从之,勿违。令至之日,即行。
读完了,那郡官满为阮籍会欣喜若狂,那时他就可以趁机称贺,索取礼钱了,谁知阮籍听他读完,一点反应都没有。
倒是江氏与侍儿两个在一旁非常高兴。
阮母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心中暗想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阮熙也觉得朝廷这样下聘,实在是缺礼,未免太霸道了。
公文上虽说是“恭礼召之”,却分明是下命令的口气,并且一连用了两个“尔其从之”,后面还加了句“令至之日,即行”,让人感觉是在催犯人上路。
阮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郡官又补充道:“蒋公十分爱才,知道你做官不容易,特地交待可以宽限一天。明天我们起身罢。”
阮籍还是没什么动静。
那郡官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十分诧异。
阮母怕引起冲突,连忙称谢道:“多谢大人。”阮熙与江氏也纷纷称谢。那郡官脸上有了光彩,哈哈地笑了起来。
阮熙没奈何,只得陪他一笑。
笑声中阮籍忽然对家人道:“引大人进屋休息,备好晚宴,再把门口扫干净点,马牵到后院去,不要把地再弄脏了。”
家人会意,一一答应了,走到郡官面前说:“大人远道辛苦了,请随小人到房中歇息。”
阮籍于是略一行礼告退,把那郡官晾在那儿,半天没反应过来。嗨,这算什么事呢?
晚宴很丰盛,阮籍和阮熙叔侄二人陪那郡官吃饭,阮母江氏行厨,侍儿奉餐。阮籍与这个大人实在没什么话说,一个人喝闷酒。阮熙知道侄儿的性情,不好逼他,只好打起精神陪郡冒闲话,劝酒频频。
那郡官开始时十分奇怪这位未来的阮大人为什么不说一句话,但随着酒意的涌起,也就不管了,只顾向阮熙夸夸其谈。
初谈蒋公之显赫……
继而大谈司马大将军之威严……
言语中有说不出的尊敬与崇拜,显然是向往之极。
这种话阮熙听多了,不怎么在意。又喝了几杯,那郡官忽然一把紧紧地抓住了阮熙的肩膀,压低嗓子用极神秘的声音切切地说:
“喂,你知道吗?皇帝无能,司马大将军早晚要南面称帝。哈哈,那时我也可以做太尉、将军了。”
阮熙大惊,知道这人醉了,急忙劝酒。
狂笑声中,那郡官终于昏沉醉倒,趴在了桌子上。
阮熙赶紧让侍儿叫两个家人来,把这个死猪般的大人扶回房去。
桌子的另一边,阮籍一个人在自斟自饮,表情十分凝重。
阮熙叹道:“酒后吐真言。如果真的会那样,嗣宗你此行可就有些凶险了。凡事要慎重些,千万注意言行,不可随众,更不要得罪人,这样方可自保。”
阮籍点了点头。
阮熙不忍心侄儿背上包袱去做官,又拿儒家的那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来鼓励他,让阮籍好好做官,有一番作为。
阮籍朗然笑了。
把叔父送回家,阮籍在路上又反复思量,此行到底会如何呢?大魏国究竟有没有希望?
以前他也有过治国平天下的种种热切想法,如今早就放弃了。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些年他读史发现:大凡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明君,国必亡。而如果有明君又如何呢?也是国必亡,甚至亡得更快。
君者,亡国之端也。
当然,这话是不便轻易向人说的。
想到自己从此以后就要步入官场了,阮籍心中顿感压抑与无奈。幸而夜风甚凉,他迎风一声长啸,这才驱走了心中的烦闷。
天上的星星都是摇摇欲坠、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有天边的那轮明月,永远是那么清澈。
回到房中,江氏已经把他们明天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躺着又是一番折腾,阮籍才睡着。易经上说:“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看来自己是做不到了。
第二天,阮籍带着妻子与母亲,告别了族人,又像父亲当年那样,风尘仆仆地离开陈留老家,北上洛阳了。
过了十来年,朝政又是一变。魏明帝曹睿不知什么原因,中年病亡。临死前把儿子曹芳托付给司马懿,命曹芳以“亚父”待之。
这么一来倒弄得司马懿不好意思夺曹芳之位了。
不久曹真亡于蜀战,接替曹真位置的是大将军曹爽。这曹爽生性豪强,傲视群臣,十分跋扈,司马懿父子早欲除之,但一时之间也苦无良策。曹氏、司马氏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曹爽其人喜富贵、乐繁华,门下有食客五百人,中以何晏、邓、李胜、毕轨等文士最为得宠,都身居高官,名噪一时。
阮籍做尚书郎的时候,识得王戎。
王戎是琅琊人,其父王浑是阮籍的同事。阮籍时与王浑说话,每见王戎立在父亲的身旁听,知道这是个有心人。又见他偶一谈吐,十分雅致,虽然未必有什么深刻的见地,但这已经很难得了。
王浑在政绩上和学问上都很一般,阮籍没想到他能有这样一个儿子,心里颇觉惊奇。慢慢地去王家时,就改成专门去看望王戎了,这样一来,王浑倒反过来常常陪着儿子待客,十分有趣。
王戎年少,要拜阮籍为师。阮籍大笑道:“大家朋友嘛,何必如此。”
王戎也不是真想拜阮籍为师,见阮籍话中有嘲笑之意,脸红了。
阮籍有点讨厌王戎的虚伪,但一想也就无所谓了,少年人多半如此。
王戎字濬冲,阮籍就叫他“濬仲”;王戎则不敢乱喊,和别人一样,恭称阮籍为“阮公”。
阮籍二十多岁做官,如今已步人中年,朝野上下尊之日“阮公”。阮籍偶尔也和何晏等人小谈,但并无深交。
阮籍总觉得何晏等人太乖张,虽以老庄标榜,但并不是真正的道家。
他也不认为自己就是道家。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他心中的压抑越来越重,隐隐有不平之气。
他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仙家、侠士、隐君子。
因为平时不怎么与曹爽集团合作,阮籍在司马懿父子的眼中竟被误以为知己。司马懿十分欣赏阮籍的文章与风度,常召之游宴。
席上阮籍唯酣饮而已。
眼看朝中渐起风云之势,阮籍苦不得脱。王戎倒机敏,出主意说:
“公何不求外任?”
一语点醒梦中人。阮籍大喜,找了个机会向司马懿说起,司马懿同意了。
不久,皇帝下召,令阮籍改官东平相。阮籍十分欢喜,又带着家属,告别了王戎,马上离开洛阳,骑驴到任,浪游山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