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挥泪救“马谡”

作者:张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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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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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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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250字

赵毅回到团部,把手枪一甩,就往炕上一躺,一言不发。“今天你真演《挥泪斩马谡》……”团政委张明君用双关语对赵毅说。


“我不是诸葛亮,斩什么马谡。”赵毅生气地说。“没枪毙吗?”“枪毙谁?时代不同了!群众政治觉悟、政治水平不同了!贾振武被郑村的父老兄弟姐妹们劫去了。受害者的父母把贾振武认做干儿子;受害者的妻子抱着孩子把他领回家了!”


“这是怎么回事?团党委的决定是经上级批准的呀!你怎么……”张明君的口气有些责备的意思,但话没有说完。“这是一幕悲剧,又是一幕喜剧。”赵毅的态度严肃郑重,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说。


“纵队政治部不是有通令吗?这种案件,都要判处极刑,就地枪决。军法如山,况且,这是关系军民关系和我军政治声誉的政治事件。”张明君的话,显然是在责备。


“真矛盾!本来以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而实际上,群众要求不杀,杀了不仅不能平民愤,反而会激起民愤!”


“这话怎讲?”


赵毅把会场宣判情况,叙述了一遍。


“贾振武表现怎样?”张明君问。


“完全认罪,他说通讯员开枪,是按他的口令执行的。”


“那人证、物证和口供完全一致了?”


“可通讯员矢口认定,说连长的口令是抓向导,他听成打向导。枪是他开的。他原想鸣枪吓唬一下,让向导站住,谁晓得却打死了人。”


“在大会上,两人都主动承认自己是主犯,那叫我们真无法执行。本来,我感到我对下级的纪律教育不够严格……”赵毅有些内疚。


“警卫员!把纵队政治部的通令找来!”张明君喊道。


警卫员飞快地把通令找来。


张明君、赵毅两个人目不转睛地读着通令。其实两人早就看过通令,再阅通令后各有各的想法,可是谁也不先开口。赵毅低着头,沉默苦思,把没吸几口的新缴获的美国咖啡牌香烟,狠狠摔到地上,用脚使劲碾碎熄灭。他想到,有人说贾振武是我的影子。打仗像我,走路像我,甚至说话也学我。每次打完仗,我到连队只问伤亡、弹药、战术、缴获,就是不问政治工作。枪毙他,群众不干;不枪毙,我怎么向上级交待?


“这件事情,我感到我们的责任重大。”张明君打破沉默的空气说道,“贾振武公审前有什么话说?”


“他完全承认自己的罪责。我也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当然,这不是说我对这一事件本身直接负责,而是说我对他平时教育帮助不够。这一严重事件,给我敲了警钟,过去我认为,部队打胜仗,犯点纪律不算啥,不认真抓。结果怎么样?同志哥,这一桩事,不恰恰暴露了我的弱点吗?我当然承担责任啊!”


“是啊,军爱民,民一定拥军。军民的友谊和团结才能打胜仗,它比任何武器都重要。诸葛亮明知马谡言过其实,骄傲自大,不听副将意见,结果失了街亭,他不得不挥泪斩马谡。诸葛亮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呀!贾振武的过错,你说你有责任,我作为团政委责任更大。”


赵毅建议报纵队党委给我们应得的处分,并请纵队宣传队把这个事件编成戏,公开演出,进行教育。


这时,罗瑞卿进来了。他是极其重视调查研究的,对周围环境没有充分了解的时候,他从不轻率地判断和决定一件事情。对于打死老百姓的严重事件,他决定亲自下团,调查发生事件的经过和背景,询问当事人和主管人的意见。


当罗瑞卿听取了赵毅和张明君的报告之后,说道:


“人有不犯错误的吗?尽可能少犯错误,这是我们要力争的。但是不犯错误,那是梦想,只有死人才不犯错误。错误总是和正确对立而生的,犹如善恶、美丑一样,失去一方,它方就不存在。”


他喝了一杯水,思索了一会,分析了赵毅和张明君的意见,然后说:


“问题是贾振武犯了严重罪行,打死了老百姓,这是不可赦免的。但是为什么在那时候,那个地方,犯了那种严重罪行呢?黑夜急行军匆匆忙忙,敌人也曾经在这里化装成解放军欺骗人民。向导误会,仓皇逃跑,而贾振武怕和前头部队失去联系,影响行军作战,下令通讯员抓他,而通讯员误听了打他,这是偶然的巧合的不幸事件。”


罗瑞卿望望窗外的蓝天瞅瞅赵毅和张明君紧张的表情,继续说道:


“群众强烈地呼吁:‘不要杀他!’说有罪的并不是犯罪的人。这么说的确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能轻率处理。按照你们刚才讲的事实和群众的意见,我看,贾振武可杀可不杀。不杀!你们再研究讨论一下,把意见报纵队和野战军领导机关。”


“我完全赞成,不要杀他!我早就有这个想法。”赵毅高兴地说道。他好像小鸟飞出了鸟窝一样,视野开阔,眼睛放射出愉快的光芒。


“那你为什么早不提出?为什么不在团党委讨论时保留你的意见并报告上级?”罗瑞卿严厉地提出问题。然后,又加重语气说,“要敢于坚持正确的意见嘛!要独立思考,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不能随波逐流。”


“我有个思想问题没有解决。我在延安抗大学习时,有个队长叫黄克功,因为开枪打死了人,被依法枪毙。因此,贾振武打死人,依法处以极刑,我不敢公然反对。但我心里……”赵毅说。


“那是你对事件的性质没有分清。”罗瑞卿说。


“都是打死人嘛!”


“形式上相同,但本质不同。一个是误杀,一个是谋杀。而且动机和效果也不同。”


罗瑞卿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了一圈。自言自语地说:


“这都是新问题,而且都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不过两个案件基本清楚。”


罗瑞卿转过头来,对赵毅说:


“那次在延安是黄克功用枪打死一个抗大女生。他和一个女生谈恋爱,讲好要结婚,后来女的变了心不干了。他自持年轻有功,逼婚未遂,一气之下,就开枪将女生刘茜打死。”


赵毅站起来,走到罗瑞卿政委跟前,用发自内心的口吻说:“我记得在研究那个案件的会上,你提出了一个基本原则,‘任何人都要服从法律,什么功劳、地位都不能阻挡依法处理。’黄克功所以敢于开枪打死人,是自持对革命有功,在他的眼里哪有党纪国法!不惩办他,就不能维护党纪国法!况且,延安是革命的灯塔,抗日的摇篮,举世瞩目,国内外的革命青年源源奔向延安。这是党的路线和政策的成功,是大局。如不依法处置黄克功,国内外人民将会怎么看待我们党呢?成千上万爱国的革命青年会不会继续来延安呢?”


“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决定的。我把案情原原本本向毛主席报告了。”罗瑞卿说,“这事轰动了延安。当时一种意见一定杀他;另一种意见,不要杀他。持前种意见的人,大多是红军老干部,认为随便杀人触犯了刑律,特别是因为个人利益而杀害外地来延安的女青年,政治影响极坏,不能因为他出身好、有战功而减轻罪责,应当依法惩办;持后一种意见,多数为新到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说黄克功是长征有功之臣,年轻,正是革命需要他冲锋陷阵的时候,因此应让他戴罪立功,多杀几个日本鬼子。还说那位女生,见异思迁,对爱情不忠,可恨,倒是老红军在恋爱问题上顶认真,可爱。”


“毛主席当时有什么指示?”


“毛主席指示要依法逮捕,依法惩办。他还给当时的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刑庭审判长雷经天同志一封信,要求在公审会上,当着黄克功及到会群众宣布他的信。”罗瑞卿记得毛主席在信中说:黄克功过去斗争历史是光荣的,今天处以极刑,我及党中央同志都是为之惋惜的。但他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以一个共产党员红军干部而有如此卑鄙的、残忍的、失掉党的立场的、失掉革命立场的、失掉人的立场的行为,如果赦免,便无以教育党,无以教育红军,无以教育革命者,并无以教育做一个普通的人,因此中央与军委便不得不根据他的罪恶行为,根据党与红军的纪律,处他以极刑。正因为黄克功不同于一个普通人,正因为他是一个多年的共产党员,是一个多年的红军,所以不能不这样办。共产党与红军,对于自己的党员与红军成员不能不执行比较一般平民更加严格的纪律。当此国家危急、革命紧张之时,黄克功卑鄙无耻残忍自私至如此程度,他之处死,是他自己的行为决定的。一切共产党员,一切红军指战员,一切革命分子,都要以黄克功为前车之鉴。


“我建议来一次群众自我教育。把郑村事件编成戏演出,我们都去接受教育!”张明君乘机提议。


“你不是演过《挥泪斩马谡》吗?”罗瑞卿问赵毅。


“他演得挺好,和警卫员同台演出。在台上还指挥警卫员和观众。”张明君努努嘴,对罗政委说。


“不过这次你们不要演《挥泪斩马谡》,要演《不要杀他》或演《留下他打老蒋》。”罗瑞卿说道。


罗瑞卿是喜欢演戏的。1933年初,蒋介石在庐山召开军事会议,训练军事干部指挥对苏区的五次“围剿”。罗瑞卿连夜编写了《杀上庐山》大型话剧。他自任导演,自己扮演反动头子蒋介石,并请司令员、政委、参谋长原班人马都上舞台,指挥作战。观众听到聂荣臻政治委员大声下达命令:


“占领九江的部队不要停止!立即杀上庐山,活捉蒋介石!”全场欢呼声、掌声雷动。指战员受到极大的鼓舞。


事隔不久,野战军政治部的抗敌剧社和纵队文工团都排演了《不要杀他》,演到动人处,台上台下哭泣声、口号声,响成一片,对全军是一次生动的教育。


不过,罗瑞卿这次没有亲自上场,。而是把戏送到平山县西柏坡,请中央审查。


剧团同志回来,向他汇报了周恩来对这出戏的意见:


“文艺要适合中国的作风、情调和气魄。要把战斗部队活跃起来,最成功的文艺,就能激动人的灵魂深处,使人共鸣,不能当成消遣。要使这一武器在部队活跃起来,要深入群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宣传部门。


“戏的说服性是有的放矢,看病下药,否则不会被欢迎。提倡一个先进的人物和事件,却不是这样,往往是萌芽状态的东西,人人都能做了,你还提倡他干什么呢?剧本提倡萌芽状态的新思想,是使人民学习它的正确感情。


“艺术家的灵感,就要善于抓住萌芽的东西,有预见性。预见的艺术,是创造性的艺术。否则,人云亦云,不是什么创造,只是跟随。


“中华民族是伟大的,哭后化眼泪为力量,哭完就打仗,这是创造,有力量。新鲜的东西才会有力量。


“《不要杀他》的主题是反对军阀主义,我感到这样是不恰当的。如果我们反对一个倾向,必须这个倾向是群众性的。开枪误伤向导,在我们部队里是不多的。这样的事件,即使有10几件,也还是个别的事情,因为我们部队不会发展到到处打死人。如果这样,完全是军阀军队了。我们反对一个什么,发扬一个什么,要有辩证的分析。有普遍性才能说服人。


“《不要杀他》主题应是:为什么人民会宽恕这样犯严重错误的八路军连长?这个问题要在主题发展的方向上,引导问题的解决。”


罗瑞卿听后,高兴得像孩子一样,一拍大腿跳起来说:


“照周副主席的意见办。不演《挥泪斩马谡》。《不要杀他》的主题发展方向,要引导到问题的解决。总之,要增强军民团结,鼓励全军杀敌。”


罗瑞卿找到判处贾振武死刑的有关人员,问道:


“马谡为什么被斩?”


“他立军令状于前,失街亭于后,当然被斩,没话可说。”


“诸葛亮为什么挥泪斩马谡呢?”


“因为严肃军纪,不得不斩。诸葛亮自己感到用人不当,正在用人之际,杀了自己的将领,所以挥泪斩马谡。”


“这就是了,马谡在街亭,和狡猾善战的司马懿作过一场厮杀,他骄横自大,不听王平劝告失了街亭,因而被斩。关羽在华容道之前也曾立过军令状,他的对手是仓皇逃命的败将曹操,关羽一刀一枪也未动,眼看着曹操逃之天天。这是为什么?”罗瑞卿像连珠炮似的追问。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罗瑞卿接着说:“因为关羽是刘备的结拜兄弟,所以才予赦免。诸葛亮也会来事,说:‘我夜观天文,知曹操命不该绝,所以才派你去了却这份情义。’这既讨好刘备,又解脱了关羽,众将官也没什么可说。但为什么兵发街亭之前,他不观天文呢?”大家无言以对。“你们出发之前观天文没有?”“没有。”


“好了。既然没有,贾振武就不应被斩。”罗瑞卿以肯定的语气幽默地说,“不应被斩。何况那天风雨交加,而人民一致恳求不杀呢!如果要责怪,那只能责备我们没有观天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