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察冀野战军连续进行了正太战役、青沧战役、大清河北战役，又转回保定以北，真是马不停蹄，纵横驰骋于华北原野。

雨后的深夜，胶皮轮大车在平原上行进，发出吱吱的声响。辕马吃力地拉车，汗水湿透了马背。

第三纵队政委胡耀邦坐在大车上，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夜空，朝司令员郑维山说道：

“野战军改组后，你我都是新到三纵队的，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文年生，政治部主任魏震也是新来的。你看，在行军中我们是否开个党委会，搜集一下对大清河北战役的反映，然后总结战役的各项工作。野司可能要这方面材料，即使未通知要，我们也应当及时报告。”“好哇！”郑维山也有这个想法。

天快亮了，他们到达宿营地，还没有进屋住下，电台就送来一份绝密电报。胡耀邦、郑维山猜测可能要他们去开会，急忙打开电报皮夹，一看报头，原来是中央军委发来的。电报指出：大清河北战役歼敌一部，虽未获大胜，但战斗精神好，只要有胜利，不论大小都是好的。伤亡多并不要怕，要认真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休整部队，部署新的战役，争取大的胜利。

“仗没打好，未挨批评，中央军委反倒给我们鼓励。惭愧，惭愧！”郑维山说。他是原红四方面军有名的“夜老虎”，打仗英勇顽强，是位能征善战的虎将。

“打了败仗，鼓励；打了胜仗，批评。这是红军的老传统，是要我们胜不骄，败不馁。”胡耀邦说，“打一仗，增一智。我记得中央有一份电报，指示各战略区，给敌以歼灭和给敌以歼灭性打击。必须同时注意按中央这份电报精神，总结我们这次战役的军事、政治、后勤各项工作，必能使我们的思想普遍提高一步。”

“好，我们召开党委会吧！”郑维山说完，就和胡耀邦一同走进一间屋子。

这里野战军发来电报指出，进行保北战役，用“围点打援”的办法创造战机，求得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具体的部署是第二纵队攻徐水城，第三纵队、第四纵队在固城、容城一线阻援。

在战争期间，情况瞬息万变。原定为总结作战经验而开的党委会，改为部署连续作战、打阻击战的会议了。所有到会的人，都热烈发言，认为必须发扬“钢铁第一营”顽强固守的作风，才能阻援歼敌。

“发扬不是保守。要根据新情况发扬我军的优良战斗作风。那次‘钢铁第一营’作战是在山边，是我们主动进攻来犯的敌人所固守的钉子。这次阻击是在平原，离铁路交通线很近，怎么阻援？……”胡耀邦提出了问题。

“必须做好工事，改造地形，才能坚守阵地。”郑维山立即回答。“要开展立功运动。首先把工事修得好作为评定的条件：第一要能发扬火力，第二能支援友邻，第三能防空防炮。其次，要评定歼敌人数，防御指挥和防御任务完成的好坏。”纵队参谋长说。

胡耀邦、郑维山都同意这个意见。他们要求旅、团和纵队的直属机关，都要参加修工事，干部要为战士服务，每人至少挖两丈5尺工事。

固城、徐水、容城地区的老百姓，听说要在这里布阵歼敌，成千上万的人来帮助挖壕沟，做工。

第二纵队猛攻徐水。果然，坐镇北平的蒋介石，命令第三十四集团军李文指挥第十六军、第九十四军等部，按蒋介石北平会议的部署前来解围，并与解放军进行决战。

李文派航空兵掩护，坦克开路，各种炮火支援、步兵缓慢向徐水增援。

蒋军精锐第九十四军第五师协同第十一战区战车第三团，在4架飞机和数十门大炮的掩护下，向固城南“钢铁第一营”阵地猛攻。有的战士被飞起的黄土埋了起来，但他们马上又从土里钻出来，向坦克后边的步兵猛甩手榴弹。有的敌人冲到阵地前沿，战士们猛烈开火，把敌人打回去。

拂晓，敌战车团7辆坦克，沿着公路隆隆地开过来。第三纵队刚刚成立的战防连把反坦克战防炮推出阵地，沿着开阔地推进300米，到离坦克1400米处，卧倒就打。第二班射手贺才先连发3发炮弹。把敌人一辆大型坦克和一辆中型坦克完全击毁。被击毁的坦克冒出滚滚浓烟，被后面的坦克拖了回去。

不久，敌军的几辆坦克又冲了过来，把“钢铁第一营”的前沿工事冲坏。敌步兵也与解放军步兵再次交火，展开激战。阵地上硝烟浓雾，向上空翻滚。

“再把炮车推出！谁打毁一辆坦克，给谁立功！”战防连连长对二班战士说。

“我死不了就得打。一直打到南方去，解放我的家乡！”射手贺才先说完，和小组长跳出阵地，到前面看地形，平障碍，测距离，好趁浓烟，把炮推上去。

“战防炮快上呀，看你们的本领哪！”营长喊着。

战防炮2000多斤，平时15人还推不动，这时班里八九个人，在敌机扫射下推着就跑，一直推出五六百米，离敌坦克只有七八百米了。贺才先瞄准敌指挥车，第一炮就把它打得冒火苗，不能动弹，后边的坦克掉头就逃。指挥车伸出小白旗，向后边坦克呼援，后边又来两辆坦克，把它拖走。

敌坦克被打退了。“钢铁第一营”阵地前沿的敌人尸体，一个个头部向前排列着摆在地上。显然，这是被他们的督战队打死的。

炮火沉寂了，战士们掩埋了敌人尸体。在坟头上插着木牌。写着：

“蒋军尸体埋葬处”

“替蒋介石当炮灰，实在可怜。”

疲劳不堪的敌人，刚下火车就立即投入决战。他们被民兵、地方部队拖着，打不成，走不脱，人疲马乏。当他们开到固城、容城前线时，已是强弩之末。

“钢铁第一营”捉到一个蒋军第五十四师的士兵，战士们把他两边的哨兵都打死了。，他还在睡觉，缴了他的枪，他还没醒。最后，踢了他一脚，他才惊醒了，当了俘虏。

敌保定绥署主任、第十一战区司令孙连仲为巩固平津保的防务，决心增援徐水城，但他怕援兵被各个击破，因此，援军集中兵力不肯分散使用，采取稳扎稳打的办法前进。

纵队司令员郑维山生怕赵毅团受不住敌人强大的压力，阻止不住敌人增援，所以，他总在电话机旁，不时询问情况。

“赵毅吗？你们团能守住吗？”郑维山向电话筒大声问。

“报告首长，我团防区地形平坦开阔，无险可守，但土质松软，便于修筑野战工事。阵地周围，村落稠密，秋季作物还没有收割，便于部队隐蔽行动。我团两侧有兄弟部队保障，纵深有依托。”电话筒传来赵毅的声音。

“这种情况，还用报告吗？我问的是你们的具体部署？”

“我团已采取纵深梯次的战斗部署，重修了口袋形阵地和工事，有主力预备队，可以反击敌人，可以守住阵地。”

“所有的工事都修复了吗？”

“有当地民兵参战，工事和交通壕都已修复好！”

“能顶住大炮轰击和坦克的进攻吗？能守多少天？”

“我们决心抗击敌人10天，不让敌人过漕河！”在战争的紧要关头，指挥员的态度十分重要。如果他坚决、沉着、有办法，那么下级就不慌不乱地进行各种准备，和敌人作战，也能信心百倍；一旦指挥员慌乱犹豫，下级就摸不着头脑，对战争就失去信心，甚至有失败情绪就会传播开来。这些，在多年征战生活中，郑维山是深有体验的。于是，他向胡耀邦说，他必须立即到赵毅团，检查防务情况，因为该团是重点防区。

“你留下指挥，我去看看。”说着，胡耀邦走出村来，进入交通壕。壕沿的新土很高。人、马、大车在壕沟里边走，地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部队在这种又深又宽的交通壕里运动，敌人炮火也很难杀伤。

胡耀邦对这种军民联防挖掘的交通壕，点头称赞。现在，他来到一个大的红薯窖里。

“哎呀！这是你们挖的地下宫殿吗？”胡耀邦对迎接他的赵毅说。

“报告首长，我们修的是地下长城，能防备现代化火器的地下长城。”赵毅自豪地说。

胡耀邦视察了两道防线、警戒阵地和前沿阵地。他看到民兵和群众，也和战士们一样，脱了上衣，先做前沿工事，挖交通壕，再做纵深阵地工事，然后用门板、草袋、树枝、芦苇等架在沟顶，一层一层地填土。这种防御工事和自然的地形地貌，与附近景物相似。有的地段还培了旧土，有的地方用柴草伪装。工事低小坚固火器绝大部分隐藏在有掩盖的工事里，阵地的火力配置能相互支援。有能容3至6人磨心式的地堡群，都有交通壕相连接。

“我们的阵地有梯次，火力能交叉，反击有拳头，防御有弹性。”赵毅介绍说。

“你们吸取了攻打王凤岗和大清河北战役的教训。这很好嘛！”胡耀邦看过阵地，表示满意。他从战壕里探出头来，纵目四望，无边无际的平原上，地形完全改观。军民修筑了3道坚固的防线，每条防线都有4层。下面盖上一层门板或木料，中层是黄土，再一层是柴草，然后再垫上一层土。地堡上微微隆起，如同坟墓一样。从阵地上看去，地堡、单人掩体、炮位、指挥所，由弯曲绵蜒的堑壕连接，堑壕每10米半一个拐弯，五六十米一个大拐弯。小弯防敌人炮弹，大弯防敌人从侧面迂回。在一个大地堡的入口处，他看见劈开的立土上，刻着两行大字，“不怕疲劳快挖堑壕，工事是防御的本钱。修阵地多流汗，打起仗来少流血”。便对赵毅说：

“刘家沟激战后，你们会挖工事，大大提高了战斗力，这次我们要保证阻击敌人8天，不让敌人过漕河。”

“兄弟部队联防，有坚固工事和民兵支援，可以保证至少阻击敌人10天。”赵毅说。

胡耀邦点头赞许。他看到战士们眼熬红了，汗水流到脖子里，浑身是土，还在挥动镐锹，修理工事，自言自语地说：“敌人南下增援徐水，4天走了30里，每天不过8里。军民联防，凭借这地下长城，是可以完成阻击任务的。”

胡耀邦刚刚离开火线，后边轰轰轰地传来震天动地的炮声。接着，阵地上浓烟滚滚，炸弹炸起来的黄土，随着浓烟冲向天空，像被狂风吹卷似的遮天盖地。一场反坦克大战展开了。

隆隆！震耳欲聋的敌坦克群，轧倒庄稼和小灌木丛，横越公路，耀武扬威地开来。

坦克开进的隆隆声，和炮弹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解放军阵地既没有枪炮的还击声，也没有马达声，好像无人防守一样。

李顺保突然打破沉寂，大声呼喊着：“同志们，打近不打远！打侧不打正！瞄得准，打得狠，沉着勇敢！……”

他的话音刚落，解放军还击的炮弹蓦地飞出，发出巨大的响声。原来敌坦克部队进到布雷区，解放军配置的纵深炮火，一齐开火，实行拦阻射击，按预定的作战方案，切断了尾随坦克进攻的步兵。但是，3辆坦克还是越过了地雷区，隆隆地冲过来，接近第一道阵地。

“连长，怎么还不打呀？”坦克过来啦！”朱国华喊道。

“别慌，听口令。打坦克，有战防连！咱们打后边的步兵！”贾振武因受处分，现任代理连长，他命令战士们等候命令。果然，战防连把坦克打毁了，敌步兵暴露在解放军阵地的前面。

“开火！”贾振武命令朱国华射击。

朱国华“哗……”一梭机枪子弹打出去了。

“哎呀！敌人真像乌龟进门槛，一个个扑通扑通地倒下去啦！”一个新战士叫喊起来。

“咱这个网状的阵地，比诸葛亮的八卦阵还高明哪！”战士单双说。

“咱们的机枪点射出去，给敌人一串糖葫芦，横扫过去像割韭菜！”朱国华说。

战士单双在班长朱国华帮助下，瞄准敌人准确射击。一连打了20发子弹，打死了3个敌人，他高兴地说：“班长，你说得对，敌人真现眼，连尸首也不要了！”

正说着，一辆坦克突然震撼着大地，向他开过来。情况十分紧急。朱国华没有回答，他头脑闪过一个念头，用炸药包把坦克炸掉，顺手从工事里抱起一包炸药，正要跳出工事，突然一只大手把他拉住，他一看，原来是单双。

“班长，我去！”单双抱起炸药包，直奔坦克。坦克还在隆隆开进。只见单双跳到坦克侧面，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炸药包塞进坦克履带，然后像鹞子翻身一样，转过身来，滚到自己战壕里去了。轰的一声巨响，敌人坦克在浓烟中猛烈地颠动几下。单双向前一栽，再也不动了。

别人以为他牺牲了，但过不会儿，他奇迹般地回来了。

“我的好同志，你真是优秀的战士、勇敢的子弟兵，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打坦克？”李顺保说。

“我听战防连同志说，别看坦克火力强，有乌龟壳，可是它像鳖一样，行动笨，容易暴露，侧翼防护差，履带最怕炸，把炸药搁在履带上，‘嘣’的一声，坦克就完啦！”战士单双说。

“对！对！坦克有射击死角，它对20米以内的目标没办法。

只要靠近它，它就没法施展威力。”李顺保高兴地说，“我们在打大同时，也打过坦克。”

“指导员，战防连的同志说，利用地形，组织火力，可把坦克群分割开来，大群化小群，小群化单个，那就好打啦！”单双说。

连长贾振武跑过来，也高兴地参加大家的议论。他听团长赵毅讲过如何打坦克。团长说：“坦克也有弱点。顶部、底部甲板薄，履带暴露在外，没装甲防护。两侧斜角小，最容易被击穿。乌龟爬沟难，视力差，坦克也是这样。是吗，单双？”连长贾振武询问战士单双。单双成了中心人物，大家围着他，问长问短，有些问题，他也回答不了。

贾振武自从受行政撤职和留党察看处分后，代理连长，沉默寡言，今天大战坦克，获得了胜利，他喜笑颜开。前面炮声不停，激战还在继续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