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军委1949年4月11日再次致电太原前线总前委：我们和南京代表团的谈判已进行了11天，颇有进展，如南京方面同意，可能于15日或16日签字，但破裂的可能性仍存在。请将攻击太原的时间，推迟至22日，那时如能签订和平协定，则太原即可用和平方法解决。如和谈破裂或签订后反悔不执行，则用战斗方法解决，对我亦无多大损失。

解放军太原前线总前委4月14日致电中央军委：自赵承绶、曹近合与赵恭所派之杜某会面后，敌方并无回音，而封锁更严，我们再送信人城，亦不能进去。我炮兵增加，均已进入阵地，侦察及各种准备工作已完成。按目前条件，争取外围切断敌几个师，而后乘胜攻城，把握是较大的。如16日与南京谈判无大效果，可否提前攻击太原。

中央军委17日回电复示：你们觉得何时发起打太原有利，即可动手打太原，不受任何约束。

彭德怀从作战室回来，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他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何时攻打太原有利，即可动手。作战方案报中央军委了，火线部队准备如何呢？他急于再次亲自视察了解。他沿着交通壕走到火线。交通壕和工事连接，形成了一个地面与地下交通网，有的地段交通壕上盖有木料、石板，然后用土埋实，俨然如地下隧道。

彭德怀边走边看，不时点头称赞。不～会，他来到赵毅团，正好“钢铁第一营”演习攻城爬梯。

他看到步兵突击组的战士飞跑，他们脱掉棉衣，换上单衣，脚穿薄底鞋，前边的提着手榴弹，拿着飞雷，后边的战士们抬着滑轮的梯子，踊跃向前，在炮声隆隆、浓烟滚滚中，他们突然出现在假想的太原城——一座破庙。

“好快啊！”彭德怀低头看了一下表，从靠梯子到登梯爬城，只用了3分钟。

他问“钢铁第一营”营长：“攻城，有什么经验。”

“攻城要3快：火力组织快，靠梯子快，登城快。登上城，就要占领阵地，钉钉子，猛烈向两边扩张战果。”第一营营长回答说。他听了，向陪同他来的团长赵毅点了点头。随后，他们到第二营来。营长正召集攻、守钢骨水泥碉堡的战士总结经验，他见团长赵毅陪同上级首长来，立正敬礼之后，报告说，攻防洋灰碉堡演习前，战士们对它发憷。有的说，炮弹从这边打进，从那边穿过去，屹立不动，比砖碉难啃；有的说，你打炮安炸药，敌人钻碉堡下的地道，炮火过去，他又出来守碉，实在不好打。

彭德怀翻过一个山梁，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炮兵群，隐蔽在山坡的背后。他放开脚步，直奔一。五榴弹炮阵地。

“站住，哪部分的？”哨兵拦阻了他。

“兵团司令部的。”一个警卫员回答。

“上级指示，黄昏后不许别人进入炮兵阵地。”

彭德怀看着崭新的榴弹炮，很感兴趣，眼光直瞪瞪地注视着这巨大的武器。

“快走开！快走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好，好。”彭总连连点头，回过头去，走了20来步，这时胡耀邦等都赶上来，有的问：“彭总为什么走这么快？”有的问：“彭总你怎么不到指挥所去呢？”

哨兵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心里正想这么多首长来了怎么回事？刚才那个首长又走过来，和气地问他：

“小同志，多大啦？哪年参军的？想家吗？”

“19岁，延吉人，朝鲜族，于革命，不想家！”哨兵立刻连珠炮般地回答。

“好样的，责任心强，有革命朝气。东北野战军来的两个炮兵师，朝鲜族人不少。朝鲜族对革命贡献不小。”

“彭总，我们去东边阵地看看。”

哨兵知道刚才被他阻止的那位是彭德怀副总司令，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但彭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好好干，打了太原，过黄河、长江，解放全国。”

彭总亲切的言行，使哨兵心情立即平稳下来了。“是。解放全中国！”哨兵立正敬礼回答。

彭德怀走到一个前沿阵地，视察之后，来到机炮连掩蔽部。罗瑞卿看到彭总来了，感到突然，立刻跑上来问：“彭总，你怎么到这儿来？”

“还是那句话，你来得，我怎么不能来呢？”

“我是说，你看了榴弹炮阵地，就行了，这里是前沿，这里只是一个机炮连——”罗瑞卿解释说。

“别看现在的机炮连，比红军初创时还威风呢11930年我们红军当时不到8000人，打下岳州缴获了钱大钧不少弹药武器，其中有七五野炮4门，山炮几门，从此红军有了炮兵，占领岳州后，英、美、日兵舰很猖獗，对城岸乱轰。当时只有我和一位朝鲜族同志武亭会用炮，我们架好炮，还击几十炮，大概10发以上打中了兵舰，从此，它们就不敢抵岸射击了。战：±：们鼓掌高喊打倒帝国主义！”

“怪不得你对朝鲜族同志那么感兴趣，怪不得你到哪都要看炮兵，原来你和武亭同志都当过炮兵，会用炮呀！”罗瑞卿说。

“我当兵开始时是二等兵，比我刚才见到的那位朝鲜族还小。”彭德怀还想着刚才那个朝鲜族炮兵，但他面前却看到机炮连的一位青年，顺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李顺保，河南人。”青年回答后指着另一位军人说，“他是我们连长贾振武。”

“啊，他们的名字早就听说过了，报纸登过你们的事迹，十九兵团政治部还印过机炮连的材料，对吗？”彭德怀问罗瑞卿说。罗瑞卿点点头。

“你们兵团还有个‘钢铁第一营’？”

“是的。”

“在什么位置？”

“在双塔寺方面。军里同意该营作为攻城突击队。”

“钢铁是炼出来的，军队是打出来的。顽强的战斗作风应当保持下去。”彭德怀边走边说，“打钢骨水泥碉堡，我开始心中无底，看了炮兵阵地和步兵演习，我有了信心。还是群众有办法呀！现在是我强敌弱，打下太原不成问题，但我们要尽量减少伤亡。今天的形势，和1930年那时根本不同了，敌我力量也根本不同了……”

一颗炮弹飞来，在他们前面的路上爆炸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迅速地钻进一个防炮洞里。那里的墙上留有战士的一首枪杆诗。罗瑞卿看了，觉得很有战场气息，他忽然想起，这首诗很像彭总在江西作战时写的一首诗。

“彭总，我记得你在苏区作战时，写过一首颇有战争气氛的诗。”罗瑞卿对彭德怀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诗的题我忘记了，句子是这样的：

猛虎扑羊群，

硝烟弥漫；

人海翻腾，

杀声冲霄汉。

地动山摇天地惊，

疟疾立消遁。

狼奔豕突，

尘埃冲天；

大哥未到，

让尔逃生！

“这算不得诗，只是记述了当时作战的情况而已。”彭总谦逊地说。罗瑞卿看着石岩问道：“彭总，你是叱咤风云的武将，怎么起个号叫石穿呢？”

彭德怀笑了说：“在我少小离家寻找真理的日子里，有一次外出遇雨，躲进岩洞，洞顶滴水不止，年长日久，把脚下的岩石板滴溅成一个个深深的凹坑，我触景生情，所以取号石穿，用以自励而已。”

“这就是滴水穿石嘛！革命也是一滴一滴地积蓄力量，最后终将顽石滴穿啊！”罗瑞卿听后说道。

彭德怀6岁时学过《三字经》、《论语》等，8岁时母死，父病，家贫如洗，即废学。祖父80开外，祖母年过70，3个弟弟无人照管，4弟半岁，母死后不到1月即饿死，家中无以为生，只得卖山林柴草，后典押荒土，最后留下不到1分地。家中一切用具，一概卖光。几间茅草房亦作抵押，留下两间栖身，晴天可遮太阳，下雨时屋内外一样。铁锅漏水，用棉絮塞紧，才能烧水。衣着破烂不堪，严冬时节，他们兄弟还是赤足草鞋，身披蓑衣，和原始人一样。11岁时，一切生计全断。正月初一，邻近富豪家喜炮连天，他家无米下锅，带着二弟，第一次去当叫花子，讨到油麻滩陈姓教书老先生家，问他们是否招财童子，他说是叫花子。他们兄弟俩至黄昏才回家，还没有讨到两升米。他已饿昏了，进门就晕倒在地，他二弟说，哥哥今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祖母煮了一点青菜汤给他喝了。

正月初一算过去了，初二又怎么办呢？祖母说：“我们4个人都出去讨米。”他立在门槛上，不愿去，讨米受人欺侮，祖母说，不去怎么办？昨天我要去，你又不同意，今天你又不去，一家人就活活饿死吗？寒风凛冽，雪花横飘。她，年过70的老太婆，白发苍苍，一双小脚，带着两个孙子（三弟还不到4岁），拄着棍子，一步一扭地走出去，彭德怀看了心如刀割。祖母走远了，她的背影永远留在他的心田。他一跺脚，抄起砍柴刀，上山砍柴，卖了10文钱，兑了一小包盐，把从林子里拾的菌煮了一锅，他和父亲、伯祖母先吃了一点，黄昏时，祖母讨饭回来，把馊饭倒在菌汤里，叫他和父亲、伯祖母一块吃，他不吃，祖母哭了，说：“讨回来饭，你又不吃，有吃大家活，没吃的大家死在一起……”

每当彭德怀回忆童年的遭遇时，就伤心落泪。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悲苦生活，每次回忆，都鞭策他不要腐化，不要忘记劳动人民的苦难。

现在，他回忆起这段生活，仍然悲伤万分。他摘下军帽，搔了一下头，对罗瑞卿说：

“我来太原搬兵，解放大西北。全国劳动人民都要我们去解救啊！长征途中。一军团是先头部队，我是殿后，这次，我要带路。”

“长征中，你是后卫，可立了大功。不然，毛主席可能被张国焘劫持了呢！”罗瑞卿说。

“那次确实危险。陈昌浩送信给我，要我停止北进。我问怎么办？毛主席说打个收条给他，说后会有期。当时听说陈昌浩要派兵追击我们。徐向前不同意说，岂有此理，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这话起了作用，陈昌浩未派追兵。”彭德怀说，“路上，我问毛主席，如果他们扣留了‘你，我们怎么办？他说，那只好跟他们南进吧，他们总会觉悟的。”

炮声过去，他们从地洞***来，返回指挥所。

罗瑞卿边走边说：“中央来电任命我为太原市军管会副主任。我真想随军去大西北，现在不行了，命令已到。太原解放后，我们要唱大戏，为你们庆功。”

彭德怀说：“为领导，用不着。为战士，可以。要唱《将相和》，我一定来看。刘伯承也很喜欢这出戏。要演《玉堂春》，我可不来。”

彭总不看《玉堂春》是有段故事的。

陕北宜川、瓦子街大捷，扭转了西北战场的局面。为庆功祝捷，晚上演了《玉堂春》这出戏。彭德怀将军坐在战士中问，看了一会儿，本来高兴慈祥的脸，忽然阴沉下来，随后起身离开了会场，主持晚会的领导人，知道彭总生气了，但不知为什么。第二天党委开会，彭总严肃地批评了不知剧情就批准演这出戏。他说：“本来是控诉旧社会的戏，为什么穿插一些下流的情节，对战士起什么作用？只能起消极作用。有些干部不注意学习，忽视思想改造，我50多岁了，马列主义没有搞通，我自己怎么不着急呀？有的同志是思想懒汉，10几岁加入红军，可这么多年还认不了几个大字，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怎么学懂马列呢？共产主义是社会制度，是科学，是运动，工人运动如不与马列主义结合，只能是工团主义，不能搞共产主义。我们这个队伍，要革命化，要学文化、学科学。”罗瑞卿想起了上面的故事，于是提出请彭总点戏，说：“演《将相和》、《打渔杀家》、《三打祝家庄》都行，由你点吧！”“大家点嘛！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点戏？”彭德怀说，“除了军事演习外，你们要发扬政治工作的威力，才能打好太原这一仗！”